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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园洪家的往事

2019-06-24南音

现代苏州 2019年11期
关键词:俞樾信札吴昌硕

文 南音

晚清时期的苏州文人荟萃,许多颇具学养的官员、富商筑园于此,这些人本身就是学者、诗人和书画家,他们精鉴赏,富收藏,形成了浓厚的文化氛围。这批信札诗文皆为洪尔振父子旧藏,大部分为信札,另有一枚印章。上款人大部分为洪尔振,少量为洪子靖、洪衡孙,写信人分别是吴昌硕、郑孝胥和俞樾,信札所涵盖的时间大约为1894年至1916年。为了解江南文人在生活习惯、日常交往、情绪变化、以及艺术探索和成长等各方面的细节,提供了第一手的证据。

吴昌硕(1844—1927)为中国近代美术史上集大成的人物,是诗、书、画、印皆精的一代巨匠。郑孝胥(1860—1938)则是闽派诗的首领、“同光体”诗派的代表人物。这些遗物中有他们二人的信札共三十四通,五十七页,另外还有信封三枚,印章一方。此三十四通书札中,有二十六通为吴昌硕致洪氏一家,其中多半都是写给洪尔振的。而俞樾老人致洪尔振父子书札,共有七十七通一百五十六页,另有信封三枚。其中大部分上款人都为洪尔振,另有四通七页上款人为洪尔振之子洪子靖,二通二页为洪尔振妻、俞樾孙女俞氏。

当年,吴昌硕选择苏州作为他的栖身之地,初到苏州的吴昌硕既非书画名家,又非显宦巨富,以一介酸寒小吏,得以置身于文人雅集中间,完全凭借其极高的艺术天赋、虚心好学的态度、诚恳豪爽的性格,取得了众多师友的指引和帮助。吴昌硕和洪尔振的来往信札中也透露出了他的这些特点,所提及的内容大致包括官场甘苦、提携后辈、友朋支持、家常性情、诗歌唱和等几个方面。

吴昌硕

1906年洪尔振仕途受挫、以事削职时,吴昌硕写信去安慰,道:“知公卸差,与病体有益,卸之是也……况我辈当差,亦未必能走入富贵之一途,卸之是也。吾不为公惜也……”由此或可以看出他对官场的态度。一方面下层官吏微薄的收入难以满足吴昌硕的家庭开支,另一方面他也在信中提到自己曾“客腊代安东卅日,见民间疾苦多矣”。见到诸多民间疾苦,却无法凭一己之力为其分忧,这或许也是吴昌硕挂官离去的一个原因。

洪尔振的孙子洪衡孙曾经跟随吴昌硕学习书法,吴昌硕对这个学生应该说颇有期待。他在写给老友的信中曾一再表示看好洪衡孙,如:“孙世兄书法笔意不俗,可贺也。”“任孟兄字益见力量,的是写字,与描者有别,将来必成大名……”郑孝胥写给洪尔振的信中也称赞其孙所作楹联“工整乃尔,将来必为昌硕之后劲矣”。吴昌硕也曾与洪衡孙书信往还讨论石鼓文,指导他购买前辈的著作进行学习。

罢官之后,吴昌硕便以书画为生,曾有一段时间生活颇为拮据,本书收录的吴昌硕写给洪尔振的一封信中即提到,他寄居在上海大企业家严信厚家中,“册页、手卷任弟横涂竖抹,只回罪过不浅矣”。吴昌硕与严信厚早在1900 年前后便已有交集,吴昌硕定居上海(1913 年)吉庆里之前,只要到上海,往往寄居在严信厚的“小长芦馆”。洪尔振也是时常资助吴昌硕的人。吴昌硕有时写信感激洪尔振的宴请与馈赠;有时则是为自己或代他人向洪尔振寻求帮助。

在他们的书信中,我们看到吴昌硕向他的朋友絮絮叨叨谈及各种琐事,有生活的不顺心、疾病带来的痛楚,有子孙远宦的惆怅,有对时局的担忧与失望;也有寄居友人处可以随心挥洒的宽慰,对友人正直言行、周全的处事才能的敬佩,错过与友人会面的遗憾;也会兴致勃勃地与友人相约爬山、“痛谈”。此外,吴昌硕所谈还涉及自己的六十寿辰、继母杨氏过世、计划为三子吴迈娶亲等,几乎无所不谈。由此亦可见吴昌硕与洪尔振的亲密关系。

洪尔振、吴昌硕二人交情甚笃,他与吴昌硕之间的诗文往来唱和在当时的官吏之间传为美谈,甚至引领了风尚:“……又邮诗筒吴下故人吴缶庐之伦相唱酬,同郡满汉文武吏,自道府以至佐尉需次者,鳞相萃栉相比也。”吴昌硕写给洪尔振的诗札也可与之相印证。

这些信札中,诗札占有相当的比例(共七通),谈及诗作的也很多。其中颇为有趣的是吴昌硕的《自书小相》诗稿和七绝枯坐诗札,在这两首诗中,吴昌硕以自嘲又不失自信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自己的形象,艺术家的桀骜气质跃然纸上。

虽然郑孝胥是个汉奸,为人所不齿,但不能否认他的字写得很好,也曾颇有才华。郑孝胥与洪尔振二人是光绪十五年(1889)副贡同年。入民国之后,洪、郑及其友人,多为曾食清朝俸禄的士大夫阶层,他们以“遗民”自居,以诗词唱和、佞佛为事。据《清末民初宋诗派文人群体生活年表》统计,1913年至1916年间,郑孝胥、洪尔振、李瑞清等人曾经组成著名社团淞社,几乎唱和无虚日。本书收录有八通郑孝胥写给洪氏父子的书札,共十三页,另有信封一枚。其中,除最后一通为洪尔振去世,郑孝胥写给洪子靖的悼亡札,其余七通均为洪尔振上款,以诗札居多。其间夹杂有鉴赏诗作的言论,亦有对晚辈的关心以及节日的往还问候。郑孝胥出生于官宦世家,郑氏诗礼传家,故郑孝胥除了在书法方面的成就外,对诗学也研究颇深。洪子靖在《行状》中也提及,洪尔振罢官之后郁郁寡欢,郑孝胥曾寓书以白居易诗宽慰他。

在这批信札中,俞樾(1821—1907)和洪家的渊源有亲属的关系,他的信札时间比较集中,大约在1899年至1903年之间。由于是家族成员之间的书信,因此时间上往还的密度较大,且相互有穿插。

俞樾字荫甫,号曲园,浙江湖州府德钦县城关乡南埭村人,晚清著名文学家、教育家、书法家。他一生著述不倦,留下了皇皇五百余卷的巨著《春在堂全书》。信札除去日常的问候寒暄之外有庚子事变期间的忧思,有帮助洪尔振在官场中斡旋的往事,对子孙后辈的关心爱护,还有对友人的感念、有关生日和刻书事宜、冬日消遣和礼节往来。1900年5月义和团团民进入北京、天津, 当时正在京为官的俞樾之孙俞陛云欲请假南回。或许是因为动乱,他的音讯时断时续,曾一度使俞樾十分忧心,为之“寝馈不安”。所幸的是,俞陛云得到了大刀王五的帮助,虽经周折,最终顺利南回。俞樾为此对大刀王五很是感念,称“太史公所以传游侠也”。后来听说大刀王五被洋人所杀,俞樾还向洪尔振感叹:“此人殊可惜,得暇拟为撰一小传也。”

俞樾

俞樾的另一个关爱有加的对象,则是洪尔振的妻子俞氏。根据《行状》可知,洪尔振于己亥(1899)年夏月礼见曲园老人,是年秋天迎娶曲园老人的从孙女为妻。俞樾的这位从孙女似乎身体不算好,因为从俞樾写给洪尔振的信札中,时常可以看到他询问“大小姐”的病况。从信札中可知,1901年3月左右,洪夫人俞氏怀孕。俞樾曾写信告知安胎之方,还托人送去参末和《难产神验方》《保产说》,叮嘱洪尔振夫妇“务必照此方多撒几贴,此必须吃者,勿为寻常俗见所悟……”。然而,这个孩子似乎未能留住,洪夫人紧跟着病重。俞樾又几次去信建议洪尔振为她进补,十分关心她的病况。1902年夏,洪夫人终不治身亡,终年三十二岁。俞樾曾在信中向洪尔振提起:“愚老而不死,变故愈多。内人年六十而终,二子二女皆在,愚八十二未死而子女殁其三矣,始知寿之非福也。”落寞之情跃然纸上,使人读了为之叹息。

1900年,俞樾曾孙俞平伯出生,1901年1月底俞平伯“抓周”,四世同堂似乎带给俞樾异常的喜悦,僧宝(即俞平伯)试周那天,他作了四首诗,在信中与洪尔振约定,有空时抄录了寄赠给他。从这些故事里,我们也能看到,在朴学大师的光环之外,俞樾更是一个有情义的质朴之人。

这一批书札中,透露的另一个颇为有趣之处则是写信双方随信寄赠的各种礼品。这些礼品大多是各自地方的特产,或是家庭自制的食品。洪尔振一方寄赠给俞樾的包括:蒲扇、吴桃干脯、麻酥、咸蛋、醋、腐乳、豆豉等;俞樾一方寄赠过去的则有:黄连、福橘、栗子、白扁豆、山核桃、虫茶、茶叶等。俞樾还在信中告知洪尔振他寄来的豆豉自己很喜欢,唯不嗜辣,希望下次寄不辣的来。读之令人莞尔。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食物的家书

左图:俞樾有关义和团和八国联军侵华密信

中图:俞樾致洪尔振有关不做寿的家书

右图:吴昌硕致洪尔振有关寓居严信厚宅信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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