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隐喻
2019-06-20易海钊
易海钊
舞蹈作品的核心是舞者。舞者的身体虽能反映出某个时代、某个地域的身体运动特点,却难以营造出与其身体运动相关的文化语境。缺乏相关的语境,一些独特的文化经验会被屏蔽。那么,“如何运用道具来营造语境”就应该纳入舞蹈研究的范畴。本文通过稻的文化意义来关照《流浪者之歌》,从视觉审美经验的角度对作品中的“稻谷”进行解析,试图理清这该作品对社会和文化所作的思考,并阐述作品中的“道具”对当下的意义。
过去,由于网络并不像现在普及,个体所能关照的只有其特定生活的地域。在同一地域生活的人群对其地域的认知是相似的,他们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被识别的。如若超出了具体的地缘生活经验,他们对于身体的解读或许会产生歧义,比如在中国点头表示同意,摇头表示不同意,而在阿尔巴里亚则刚好相反,点头表示不同意,摇头表示同意。可见,同一个动作在不同的地域会产生不同的意义。当今世界日趋全球化,互联网打破了地域限制,把世界连接起来,使得个体认知可以不再局限于某个地域。处于该转变下,身体和相关文化不仅可以因共同的地缘生活而被相互认知,更可通过文字、图片、音乐以及视频等方式被捕获。于此,舞蹈的含义也有了第三重的延伸:舞蹈通过视觉编码使身体成为带有某种信息的符号,用作品的形式传递出远大于舞者自我感情表达的文化意义。由于资本的推动,世界渐渐趋于一体化,各地开始变得相像,生活方式也渐渐趋于相同,因地缘历史所形成的独特文化成为这个同质时代独特的财富。基于此,笔者将以《流浪者之歌》为案例,尝试从视觉上对该作品中的“稻谷”进行文
化解析。
一、舞“稻”的变迁
我国不少民族种植水稻,不少农耕民俗的形成都与稻有关,如彝族的二月八、白族的田家乐、瑶族的“跳盘王,庆丰收”等。在这些民俗活动中,歌舞是祭祀、庆祝的普遍方式。
从稻作角度来说,云南有着特殊的地位。一是云南有可能是稻作文化的起源地之一;二是云南有众多的农耕民族,这些民族留存有众多的与稻作相关的舞蹈文化。云南稻作舞蹈分成三类:直接用以模拟稻作过程;与稻作直接关联;与稻作生活习俗有关。稻作舞蹈被搬上舞台后,除了沿用这三类舞蹈呈现外,还有的便是通过提取民间元素来进行编创,让作品内涵更为宽广。
《流浪者之歌》是台湾云门舞集于1994年创作的作品。该作品通过稻谷的空间变化形成多种不同的意象,在提供多层语境的同时推动作品的发展。比如,稻谷落在一名双手合十的僧人头上,如同沙漏中的沙子一般;众多舞者在一条蜿蜒的谷流中舞动;铺满薄薄一层稻谷的地面如同荒漠……创作者林怀民通过稻谷所构成的视觉意象与舞者相联系,突出舞者作为“求道人”的形象。
《流浪者之歌》运用同样关于稻的元素,却产生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意义。这些意义背后隐藏着观看的视觉经验问题,看似运用简单、编排巧妙的稻,其实是关于历史文化经验的运用。
二、东方隐喻
《流浪者之歌》使用稻谷作为贯穿全作品的道具,通过稻谷在空间中的变换,营造出多个可供解读的空间以推动作品的发展。而稻谷之所以能够变换出多样的空间,与稻谷本身的可视质感密不可分。
作品中,编导抓住了稻谷的形状和颜色特点——颗粒状和金黄色来进行表现。视觉上而言,稻谷与沙子从形状和颜色上看,难以辨认。作品中,稻谷从舞台上方落到双手合十的僧人头上,再落到地上,渐渐形成了一个金黄色的锥形小谷堆,之后没过僧人的脚,该过程一直持续到作品的结束。从其表现意义上说,可说是年复一年的粮食累积,也可以说是用来计时的流沙……总之,其形式表达出时间流逝和事物堆叠的意味。另外,颗粒状道具容易移动,在作品中,道具可以根据舞者的运动来进行环境切换,不需要通过舞者多余的动作和分幕让道具变形。其不仅省去了换幕的时间,更使舞者的行为变得有意味。比如,在舞台中,舞者来回地用一个推子把原本作河流状的稻谷往两边推开,推着推着,便发现原本堆积起来的稻谷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如同荒漠,这个推动的动作不但使稻谷营造的空间发生了变化,而且使这个舞者成为推动作品发展的大手,如同正在翻书的浏览者一般,他既是翻书人,又是书中人。
由此可见,正是舞者和稻谷的互动使得舞蹈空间变得多样,在空间转化的过程中,稻谷没有掩盖舞者的身体。在描绘时间和空间的过程中,作品更是运用稻谷,突显舞者的活动意义,让观众看到舞者作为求道者的形象。作品不停地发展,留给观众足够的思考空间与线索,使作品不会出现因为缺乏相应的背景文化而导致无法理解的问题,或许这也是《流浪者之歌》能够被世界所接受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这部作品隐藏了对稻谷的生命情感体验。
对稻谷的生命情感体验来源于被谷壳包裹的米粒,大米是很多东方国家的主食。追溯历史,人们会发现,早在殖民主义时期,大米就已经成为世界性货物,世界上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以大米为主食,如此庞大的市场使西方殖民国家用大米获取了大量资本。到了近代,美国出现了大面积的机械化稻谷种植。有趣的是,虽然这些国家既种植又贩卖,但是他们几乎不以稻米为食,只作为赚取资本的货物进行流通。而东方国家则多以人工方式种植水稻,水稻和农人的生活紧密相连,播种、生长、成熟到脱壳、去糠,农人经历了水稻的“一生”,稻米也给予农人繁衍下去的可能。可见,稻谷对东方的农人而言具有别样的生命意义。
在日本人与亚洲其他人、西方人身份建构的过程中,稻米这一具有特殊属性的象征符号成为区别自我与他者的关键。根据这个标准,日本固然属于东方。稻谷是一种特殊的视觉形象,林怀民将其运用在《流浪者之歌》中来进行世界展演,隐隐成为建构东方身份的特殊符号。《流浪者之歌》运用稻谷作为道具,使其成为可供阅读的意象,其隐喻着一套标识东方身份的逻辑,这是历史文化经验的异化表达。
三、结语
想要创作出能被世界承认的舞蹈作品,人们就不能忽视语境问题,要运用独有的文化元素来进行创作。这种作品在世界上是十分独特的——用以展演是在位的,用以交流却是缺席的。对于没有相应文化认知的观众而言,没有相应文化认知的作品只是“奇观”。形式是美的,文化是突显的,却是无法被理解的。创作者要观照西方的殖民主义方式——对待无法认知的民族文化,要深入认知和理解对方的生活方式、思想逻辑,才能进行对位的交流。只有语境共通,再糅合自身民族文化进行创作,民族的表达才是世界的。因此,在寻回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的同时,人们不仅不能忽略对西方的认知,还要主动地认知。个性需要在共性中体现,要呈现独特的民族文化,同样需要以大背景的思想文化为背景。如是,回望《流浪者之歌》,用标识东方身份的“稻谷”来进行世界的表达,其背后却是一系列的文化認知在运作。
(北京舞蹈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