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疼

范慧鹏

“咝！”

他皱着眉，狠狠地瞪了龇牙咧嘴的老头儿一眼，接着，左手捏着老头儿的无名指往自己跟前扯，右手拿着采血针对着指肚戳。

“哎呦！”老头儿的手往回缩，疼得号叫，但血还是没有出来。

“没出息！”他丢下采血针，作势要踹老头儿。老头儿眼里发出畏惧的光，把手又递了过来。

“握拳！”“松开！”

“握拳！”他反复下着命令，抓住老头儿的手腕，时而拍打拍打手心，时而顺着手掌捋着无名指。

捋完之后，他紧捏着无名指，防止血液回流;又取了一根采血针，对准指肚又是一戳。

“啊！”老头儿差点儿跳起来。

这次终于出血了，但量很少。

他丢下采血针，朝老头儿那干瘪的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吼道：“喊什么喊！扎个手指疼得翻白眼，你做样子给谁看？”

老头儿挤了点儿笑容，解释说：“十指连心啊！”

“你知道心疼啊？偷车那会儿咋不想想受害人心疼呢？”他开启了嘲讽模式。

老头儿干笑了两下，没有一点儿害臊的样子。

“男人，得有点儿种！”他撩起警衬，左臂上露出一道十来厘米长的伤疤。那是有一次他出警时徒手挡刀留下的，伤口愈合后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了一抹长长的粉红印痕。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喊过一声疼。对比这个大半夜偷人自行车的老头儿，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他看不起偷东西的，好吃懒做，拈轻怕重，一点儿疼都受不住。

他交代小赵去打盆热水，给老头儿泡泡手，活活血。门一开，看到妻子带着三岁多的儿子正站在门口。

“我八点接班，你要是不关紧的话，先带孩子去做入园体检，检查完再回来忙你的事儿。”妻子把孩子交给了他。

“爸爸，我不想打针。”

他看到儿子乞求的眼神，一把抱起哄道：“不打针，不打针。”

妻子把手里的东西挂在门把手上：“留两个包子，等他抽完血了给他吃。”

孩子的心里透亮，身子在他怀里发颤。他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安慰道：“咱们就去做个检查，检查完了你就能和别的小朋友玩了。”

“不打针。”孩子搂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爸爸，我怕。”

他听得心软，连连许诺：“不打针。”

社区卫生院里，他抱着儿子坐在采血室里，原本活泼好动的儿子，这会儿使劲儿地往他怀里钻。他一边等待，一边浏览着体检单，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儿子要挨上三针！手指采血一针，静脉抽血一针，打乙肝疫苗又一针。三针下去，孩子得闹疯！他想象得出那场面！

他急忙拿着体检单去综合室找医生商量，能不能不做手指采血，静脉抽血的时候多抽点儿，捎带着把血常规和肝功能一块儿查了？

医生摇摇头解释：“两种方式，取样方法不同，检查的要求也不同。”

“你们应该综合考虑，重新设置一下流程。这不是多扎一针的问题。”他建议道。

医生微笑着摇头：“抱歉，这流程不是我定的，现在还没法按你的要求来。”

“十指連心啊！”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旋即想到了老头儿，放弃了和医生的交涉。

采血室门口，他抱紧孩子说：“爸爸知道打针的时候会疼，好多小朋友会哭鼻子，但你是超级英雄，所以不能哭。如果你疼了，你就大声喊‘啊，然后说‘一点儿都不疼，可以吗？”

“那好吧。”孩子的声音既害怕又委屈，他听得分明。

他紧抱住儿子坐在椅子上，医生拉过儿子粉嫩的手，手腕垫在蓝色的腕枕上。采血针对准指尖一扎。儿子没有躲闪，嘴里却诚实地喊了一声“啊”。那一声“啊”喊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紧跟着又像被扎了一下，居然心疼起来。医生一共用了三根采血管，看着那些又细又长的采血管慢慢由透明变成红色，他的心愈来愈疼。

“十指连心。”他喃喃道。

回单位的时候，他给老头儿带了早餐。

“等他吃完咱们就走。”他给小赵交代。

“不采血了？”小赵目瞪口呆。

“不用采了，带着采样纸，到那边入所体检的时候，把静脉抽血针里的血取出来涂上就够了。以后都这么办，能少扎一下就少扎一下吧。”

老头儿立刻放下手中的早餐，站起来，煞有介事地说：“报告领导，不麻烦你们，扎吧，我不怕疼。”

他想要较真地说点儿什么，转念却只是说：“你不怕疼，却总有人会心疼。”

选自《啄木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