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门人廖俣家世生平考
——以新见诸暨出土廖氏家族圹志为中心
2019-06-18钱汝平
钱汝平
(绍兴文理学院越文化研究院,浙江绍兴312000)
廖俣是南宋中后期的著名大臣,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是朱熹的门人。淳熙八年(1181)至九年(1182)间,朱熹曾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驻地就在绍兴,在廖俣的大力协助下开展工作,对他的学养人品和办事能力颇致欣赏。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四部丛刊影明嘉靖本)中至少收有三封答复廖俣的书信,可见朱熹对这位门人的重视程度。近年来,浙江省诸暨市陶朱山出土了一批南宋廖氏家族的圹志,这些圹志对于了解南宋诸暨廖氏家族的世系脉络以及联姻情况,甚至对考察南渡家族的籍贯都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今不揣谫陋,试对这批廖氏家族圹志略作考释,尚祈博雅君子不吝赐教。
一、释文
宋故武氏圹志
宋故武氏,其先开封人,故武胜军承宣使讳球之曾孙,故武义大夫讳震之孙,故右武囗夫、福建路兵马钤辖讳师说之女。囗囗十归于廖俣,今为宣教郎、通判抚州。淳熙八年六月四日己酉以疾终于绍兴府诸暨县所居之寝,享年四十四。是年七月二十八壬寅葬于县之陶朱山之原,实先翁姑墓兆之西南隅。子男六人:昌道、昌诗、昌绍、昌甫、昌耆,幼未名;女二人,皆在室。谨志。
宋故廖氏圹志
宋故廖百十三小娘子圹志
宋故廖氏百十三小娘子,本贯绍兴府诸暨县,曾祖讳虞弼,故任右武大夫、成州团练使、枢密副都承旨,赠少保;祖讳俣,故任朝请郎、会稽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父讳昌道,故任从政郎、常州武进县丞,母高氏。嘉泰元年辛酉三月初四日生,二十五岁而为赵希贤之继室。越二岁,以疾终,实宝庆三年丁亥七月二十六日也,享年二十有七。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丁酉,葬于本县陶朱山邢氏墓之右。廖氏生于世宦,禀性聪慧,通书数,善言容,且约己以礼,克全妇道,事上抚下,举无间言。视邢氏之女,不啻若己出。予痛其夭逝,因刻石于圹,以志其实。邢氏既予前室,今以廖氏同葬,宜矣。予念丧耦之至再,悲可胜邪!国子监进士赵希贤谨志。刊者黄桂
宋故廖氏夫人圹志
亡妣太安人姓廖氏,知郡刺史次女也。及笄,归皇考宣州都监赵府君。考弃诸孤迨三十六年,而我妣孀节邃靓,手鞠子女,自孩提教以有成。识高闲澹,独登稀寿。不幸元兄殒疾,不肖孤躬进调娱,祈安体力,仅及周朞,俄然而逝,天乎痛哉!不孝摧割忍死以襄窆事。亡妣享年七十有二,封安人,生于乾道元年三月初三日,端平三年八月初十日以寿终。是年十月二十二日丙午,合葬祖垄之右。子三人:长汝薲,登第调官,先一年卒;汝縜、汝墺偕成忠郎,历任绍兴支盐、平江排岸任;女适廖畋,次适田宗玉。孙男崇棫,一未训名。孙女一人,在幼。汝縜等泣血以志于圹。[注]这四方圹志也分别见阮建根、郦勇主编的《诸暨摩崖碑刻集成》,西泠印社出版社2017年版,第310、312、318、319页。其出土情况该书都有说明,此不赘。笔者据该书所附拓片录文重新标点。唯主编者统将此四方圹志题为墓志,似不确。墓志一般为名人所作且比较详细,圹志一般为死者亲人所作且相对简略,因此笔者将其定为圹志。
二、廖氏的家世
从上述圹志可知,廖俣的祖父是廖天均,父亲是廖虞弼,至少还有一兄弟廖倜,这为传世文献所未载。廖天均,传世文献无考。廖虞弼,在传世文献中颇有记载,淳熙《三山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二十三《秩官类》四“州司武官”条下:“福州兵马钤辖一员,建炎四年尝差廖虞弼充,任满更不差人,绍兴十年复置。”雍正《广西通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五十一知全州有廖虞弼,云“绍兴十四年以武功大夫任”。清冯登府《闽中金石志》(民国希古楼刻本)卷八“□仲湜等题名”条记载了建炎四年(1130)廖虞弼在福州桃花坞的事迹:“建炎庚戌正月二日因礼神光宝塔,遍游乌石精蓝,乘兴造西禅寺,历览胜概而归。男士街、士术、士衎、士程、士,婿廖虞弼侍行。皇叔祖、少傅、开府、嗣王仲湜巨源书。”可见廖虞弼是嗣濮王赵仲湜的女婿,此时廖虞弼正任福州兵马钤辖。同书同卷又有“沈调等鼓山题名”:“绍兴二十八年知郡事沈调、知西外宗正事赵士衎、帅司参议陈皋、副总管廖虞弼、通判福州方旸、黄轺、帅司主管机宜文字张云、李迎、干办公事张元成,绍兴戊寅清明前一日早饭鼓山,晚过圣泉,为亘日之游。”可见廖虞弼绍兴二十八年(1158)任副总管,此副总管当指福建路马步军副总管一类的官职,同时也可看出廖虞弼长期在福建一带为官。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一百八十:“(绍兴二十八年八月)辛丑,延福宫使、清远军承宣使、入内内侍省押班张见道落阶官,提举万寿观,免奉朝请。右武大夫、成州团练使廖虞弼为枢密副都承旨。”可知绍兴二十八年八月廖虞弼已入为枢密副都承旨。但不到两月就被人弹劾去官,理由是“不安分守,侥求无厌”,同书同卷:“(绍兴二十八年十月)戊戌,枢密副都承旨廖虞弼入见,诏虞弼不安分守,侥求无厌,可提举台州崇道观,日下出门。”同书卷一百九十:“(绍兴三十一年六月甲寅)右武大夫、两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元居实为枢密副都承旨、提举江淮措置盗贼,中书舍人虞允文等言:‘承旨清资与侍从品秩相亚,自神宗作新官制,更用士人,而副承旨之选,与之俱重。近岁廖虞弼以非才而用,未几罢黜,其后多虚其选。”虞允文的上言道出了廖虞弼被罢枢密副都承旨的部分原因。枢密副都承旨一职十分重要,一般要由“士人”出任,而廖氏是武臣,属“非才而用”,因此一遭弹劾就被罢去职[注]廖虞弼还留下了一首描述诸暨五泄山的《五泄山寺》诗:“招提深锁绿苔幽,故遣高人向此留。万迭云山从地涌,双源瀑布自天流。风翻象宇松声碎。雨过禅房竹翠浮。试问苾刍曾厌客,乘间还许再来否?”诗写得不错,见诸暨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诸暨县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48页。。至于廖倜,传世文献也偶见记载,《永乐大典》(明抄本)卷六百六十五“雄”字下“南雄府”二“宦绩”云:“武节大夫,绍熙五年八月到任,庆元元年十二月宫观。”清徐松《宋会要辑稿》(清末稿本)职官七三:“(庆元元年)十月三日,知南雄州廖倜与宫观,理作自陈,以广东运判徐楠按倜癃老昏暗,郡事率皆废弛,取解不奉诏条,沮抑进士,遂致场屋喧噪。”可知是因闹出了群体事件而被罢官奉祠。其履历与宋故廖氏圹志提到的“权发遣南雄州军州事”相合。总之,廖氏家族在廖俣之前应是武臣世家。
三、有两个廖俣吗?
关于廖俣的传世文献记载颇多,而这些记载又颇为复杂,一时很难理董清楚,致使后人误以为南宋有两个廖俣。其实将有关传世文献记载细心梳理,并与上述圹志相印证,是可以理出头绪来的。尚恒元、孙安邦主编的《中国人名异称大辞典》就在“廖俣”下列两条:
1.字季硕,宋开封(今属河南)人,乾道五年举进士,开禧间以军器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及实录院检讨官。见《南宋制抚年表》《南宋馆阁续录》(卷)9
2.字季硕,宋衡山(今属湖南)人。淳熙间以杨万里荐从师朱熹。见《楚纪》(卷)60、《宋元学案补遗》(卷)69。[1]
在编者看来,南宋有两个同名同字的廖俣,不同的只是他们的籍贯和履历而已。而王贵蓉、沈治宏编纂的《中国地方志宋代人物数据索引续编》也列“廖俣”、“廖俣(季硕)”两条,“廖俣”条下所列资料出自浙江、福建的方志,“廖俣(季硕)”条下所列资料则出自湖南的方志。[2]可见他们也认为南宋有两个廖俣。实情真是这样吗?答案是否定的。
先说廖俣的籍贯。上述圹志明确称廖氏“其先开封人”,宋佚名《南宋馆阁续录》(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九国史院编修官“开禧以后二十二人”“廖俣,字季硕,开封人,乾道五年郑侨榜同进士出身,治《诗》赋。二年正月以军器少监兼。”同书同卷实录院检讨官“开禧以后二十二人”“廖俣,二年正月以军器少监兼。”可见《南宋馆阁续录》也认为其是开封人,乾道五年郑侨榜同进士出身。但弘治《八闽通志》(明弘治刻本)卷五十二《选举》记乾道五年郑侨榜进士有杨晦之、黄缣、廖俣,云:“俱顺昌人。”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但籍贯有矛盾,一为开封,一为福建顺昌。其实并不矛盾,因为据上所述,廖俣之父廖虞弼长期在福建任职,所以廖俣寄籍福建参加科考十分正常[注]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廖氏本来就是福建顺昌人,后来因做官而迁居到了开封,南渡后又迁回福建顺昌。。后来廖氏迁到了绍兴诸暨,嘉泰《会稽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廖都丞(承)虞弼墓在(诸暨)陶朱乡。”上述圹志都出土于诸暨,并多处提到了“陶朱乡”、“陶朱山”、“本贯绍兴府诸暨县”就是一个明证。陶朱山一带应是廖氏、赵氏家族墓园的所在地无疑[注]宋美英认为陶朱山是宋代诸暨地区的墓葬集中区。武氏圹志、廖氏圹志、廖氏百十三小娘子圹志都是在陶朱山桃花岭出土的,因此宋美英推测陶朱山桃花岭应是廖氏的家族墓地。见《诸暨桃花岭南宋纪年墓研究》,《东方博物》(第三十三辑),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
次说廖俣履历。廖俣乾道五年(1169)登进士第后的履历不详,但从杨万里的推荐状里可略得其概,《诚斋集》(四部丛刊影宋写本)卷七十《荐举吴师尹廖俣徐之若毛崈鲍信叔政绩奏状》:
臣闻人臣之报国,忠莫大于荐士,而捐躯为下。臣尝伏读淳熙十六年十一月四日陛下制诏,以臣寮建请,令监司见有贤才可用者熟试精察,告之于上……朝请郎、通判建康府事廖俣学优行副,文赡气刚,吏事通明,民情练达。臣初到任,暂摄府事,听其赞画,细大合宜,直而不表襮以近名,通而不苛察以穷物。顷寄居会稽之日,常平使者朱熹奉寿皇之诏,以救荒延士夫之贤而博议,首选俣而分委之,措置有方,民无流殍。及通判抚州,前后常平使者皆以廉吏政绩荐之于朝,未蒙擢用,允谓今日之遗材。
可见在出任建康府通判之前,廖俣先在会稽协助朱熹办理救荒事宜。淳熙八年九月,浙东大饥。因朱熹在知南康军任上救荒有方,九月,右相王淮举荐朱熹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十二月到任[3]709,次年八月改除江西提刑,弃官归家[3]742。可知淳熙八年至九年间廖俣居住在绍兴,协助朱熹办理救荒事宜。后来通判抚州,这与《宋故武氏圹志》所记“今为宣教郎、通判抚州”相合。
此后绍熙年间又通判建康府。景定《建康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二十四《官守志》一《通判西厅壁记》:“廖俣,朝请郎,绍熙元年十一月十五日到任。”《诚斋集》卷七十四《建康府新建贡院记》:“绍熙二年春,三衢余公自刑部尚书除焕章阁学士,寔来居守……顾谓治中廖君俣曰:‘斯邦斯士,而延以斯庐,不湫隘否?不简陋否?其宜称否?’乃彻厥旧,乃图斯新,意匠是断,画堵是度……”可为证明。
后又入朝为官。开禧二年(1206)正月,以军器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南宋馆阁续录》卷九国史院编修官“开禧以后二十二人”:“二年正月以军器少监兼。”同书同卷实录院检讨官“开禧以后二十二人”:“廖俣,二年正月以军器少监兼。”
同年四月,以中奉大夫直宝谟阁、两浙路转运判官、司农少卿兼知临安府。咸淳《临安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四十七《守臣题名》:“(开禧二年四月初九日)以中奉大夫直宝谟阁、两浙路转运判官、司农少卿兼知(临安府)。”
同年六月,除司农卿兼枢密院副都承旨。咸淳《临安志》卷四十七《守臣题名》:“六月十八日,除司农卿兼枢密院副都承旨。”
同年十一月被罢官。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三:“(开禧二年)十一月十一日,司农卿兼枢密副都承旨廖俣放罢,以监察御史叶时言俣敢为欺诞,略无善状。先有是命,既而监察御史王益祥复论俣徒事口才,略无实周,降两官。”
开禧三年(1207)二月降两官,送衢州居住。《宋会要辑稿》职官七四:“(开禧三年二月)十四日……程松责授果州团练副使,送宾州安置;朝散大夫廖俣降两官,送衢州居住,以殿中侍御史黄畴若言松当吴曦叛逆,轻弃全蜀;俣徒事诞谩,纵臾兵事。”说廖俣“纵臾(怂恿)兵事”可能是指其附和韩侂胄开禧北伐。
嘉定年间(1208-1224)又出任过广南东路安抚使。宋佚名《两朝纲目备要》(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二“(嘉定三年二月)壬午命王居安督捕洞寇条”:“(曹彦约)至江西,贼方四出,广帅廖俣遏其入岭之路,贼遂出没洪、潭间,顷之又移梅岭,摧锋军击贼者,歼焉。”由此可见,其在嘉定年间又曾出任过广南东路安抚使。此时的廖俣年寿已高,或不久即去世。
由于书缺有间,上述记载并不是廖俣履历的全部,但足可供我们参考。今人之所以会产生南宋有两个廖俣的假像,是误解杨万里荐状的缘故。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九《答廖季硕俣》:
久不闻动静,正此驰情,漕台使至,忽辱惠问。获审比日热暑,关决有相,台候万福为慰。诚斋荐语精当,真无愧词,第顾衰踪不足为重,而恐或反为累耳。《西铭》首论天地万物与我同体之意,固极宏大,然其所论事天功夫,则自“于时保之”以下方极亲切。承喻日诵此书,计必有以深得乎此矣。
又同书同卷《答廖季硕》:
熹衰晚遭此大祸,痛苦不可为怀,请祠得归,已及里门矣。去家益近,触目伤感,尤不易堪也……至于见属之意,则有所不敢承也。诚斋直道孤立,不容于朝,然敛其惠于一路,犹足以及人也。知有讲评之乐,尤以歆羡。越上亲朋久不闻问,泰州计亦不久当受代,乃有悼亡之悲,人生信鲜欢也。
朱熹第一封信中出现了“诚斋荐语精当,真无愧词”之语,后人想当然地认为是杨万里推荐廖俣从师朱熹,其实这是天大的误解。所谓“诚斋荐语精当”是指上述杨万里向朝廷举荐人材朝请郎、通判建康府事廖俣之事,杨万里根本就没向朱熹推荐过廖俣。因此朱熹下文有“第顾衰踪不足为重,而恐或反为累耳”之语,意思是说杨万里向朝廷举荐你,不但不能为你加分,反而可能还会使你受累。之所以说是“衰踪”,是因为当时杨万里已经年老[注]当然,这里的“衰踪”也有可能是朱熹自已的谦称,因为上述杨万里举荐状最早写于淳熙十六年(1189)十一月(状中已指出),此时朱熹已六十岁,自称“衰踪”也符合情理。从朱熹信中似乎可以看出,在获得杨万里的举荐后,为了增加保险系数,廖俣希望朱熹也能出面举荐自己,但朱熹以“第顾衰踪不足为重,而恐或反为累耳”的托辞委婉地拒绝了。。如果是杨万里推荐廖俣从师朱熹,朱熹会这样说吗?此事之不可能者,还有上引朱熹第二封信中有“越上亲朋久不闻问”之语,说明廖俣确实住在绍兴。朱熹淳熙八年至九年间曾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在绍兴有一帮亲友,因此朱熹给廖俣的信中出现了“越上亲朋”的字样。后人之所以认为从师朱熹的廖俣是衡山人[注]高令印、高秀华也是这样处理的,见其所著《朱子学通论》,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18页。,实在是误解了明廖道南《楚纪》所致,《楚纪》(明嘉靖二十五年何城李桂刻本)卷六十《景则外纪后篇·原胄》:“淳熙间,廖俣同衡山廖谦从朱文公讲道于南岳。”
又同书同卷《景则外纪后篇·廖俣》:
如住院患者不遵守住院规定,擅自离院外出,或虽然请假却不能按时返回医院;危重患者需陪护者,医院虽进行告知,家属因各种原因不履行应尽的责任、不合作;患者角色行为不适应,拒绝服从治疗护理,或经济承受能力以及所受教育的限制等因素也将会造成护理安全隐患[3]。
廖俣,字季硕,宋淳熙间,朱文公谪监南岳,与衡山族人廖谦字益仲者从游。文公与之书云:“久不闻动静,正此驰情,漕台使至,忽辱惠问。获审比日诚斋荐语精当,真无愧辞。”
其实廖道南也并没有说廖俣是衡山人,只是说他与住在衡山的族人廖谦一起从师于朱熹。其实廖谦的祖籍也是福建南平,这在其父廖行之文集《省斋集》(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末所附的廖行之相关行状和墓志铭里有明确记载,《宋故宁乡主簿廖公(行之)行状》称廖行之祖上“世为剑津人,九世祖当五季扰攘,乃迁来南,家于衡阳”;《宋故宁乡主簿廖公墓记》也称廖行之祖上“世为延平人,自九世祖徙居衡阳,子孙蕃衍,遂为著姓”。剑津、延平即今福建南平,顺昌也属南平。笔者上文曾推测过廖俣祖籍很可能也是顺昌,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廖道南称廖谦是廖俣的衡山族人似亦无可厚非。[注]弘治《八闽通志》卷五十二《选举志》记载绍兴八年(1138)黄公度榜进士有廖伯宪、连潜、廖谦,注云:“俱顺昌人。”此廖谦当非彼廖谦,因为年代不合,廖行之《省斋集》卷末所附《宋故宁乡主簿廖公(行之)行状》:“公讳行之字天民……家于衡阳……登淳熙甲辰(1184)进士第……公之子(廖)谦首以文魁多士……四年之间,父子相继登科,乡里荣之。”又《宋故宁乡主簿廖公(行之)修职墓志铭》:“公讳行之,字天民……天民复践世科,又三年,天民之子(廖)谦继踵联荣。”可见衡阳廖谦是淳熙十四(1187)进士。是南宋有两个进士廖谦,还是地方志的张冠李戴,疑莫能明,待考。盖廖氏族系繁衍,有定居衡山者,这并不足为奇。但是后人却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衡山人,并越说越奇,说廖俣之所以能师从朱熹是由于杨万里的推荐,因为朱熹给廖俣的信中说“诚斋荐语精当”,就以为是杨万里向朱熹推荐了廖俣。比如清王梓材、冯云濠编纂的《宋元学案补遗》就说:“廖俣,字季硕,衡山人。以杨诚斋荐受业朱子之门,朱子答其书云……”[4]此后的文献就承袭此说,导致今人把一人变成了两人。实际上,廖道南所说的“宋淳熙间,朱文公谪监南岳”一事也是毫无根据的。据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朱熹一生共有三次差监潭州南岳庙,第一次为绍兴二十八年十二月[3]239,第二次为绍兴三十二年(1162)五月[3]279,第三次为乾道元年(1165)四月[3]341,未见有淳熙年间谪监南岳者。即使有谪监南岳之事,但这种祠禄官是不必到任的。因此廖俣“宋淳熙间,朱文公谪监南岳,与衡山族人廖谦字益仲者从游”之事就无从谈起了。倒是乾道三年(1167)八月朱熹曾访问张栻于潭州,在岳麓书院讲学两月之久,后又游南岳。[3]375-382还有绍熙五年(1194)四月朱熹曾出任潭州知州、荆湖南路安抚使。[3]1111这两次是真正在潭州居留过的,但据上面所述,廖俣在淳熙八年至九年间就在绍兴协助朱熹赈灾,两人早就相识,如果他想从师朱熹,又何必需要杨万里推荐呢?因此廖道南之说颇值得怀疑。据此,南宋只有一廖俣这一结论基本可以定谳了。廖俣,字季硕,其先福建顺昌,因仕宦寄籍而开封,南渡后返回原籍,乾道五年郑侨榜进士[注]龚延明、祖慧认为廖俣为开封府人,徙南剑州顺昌县,似欠精确。见其所著《宋代登科总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7册,第3506页。,后迁居浙江诸暨,嘉定中历官至广南东路安抚使。这就是廖俣的简历。廖氏家族之所以迁居诸暨,可能与廖俣的岳父仪王赵仲湜有关,赵仲湜南渡后迁居于绍兴,已为近日出土墓志所证实。[5]
四、廖俣是朱熹师友还是门人?
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传世明清文献都是把廖俣当作朱熹门人的,但陈荣捷认为,从朱熹答复廖俣的书信中,可以看出朱熹的语气谦抑,因此廖俣不是朱熹门人,而应是朋友。按古文写信,词气谦抑是很正常的,甚至师辈给弟子写信也是如此,因此这一点不足以否定廖俣是朱熹门人之说。陈氏又说“其谓以杨诚斋荐,受业朱子之门,不知何据”[6],这一点可说疑当所疑,击中了问题的要害。
要解决廖俣到底是朱熹师友还是门人这个问题,先得从两者的年龄来考察。廖俣的年龄并没有传世文献记载,但可从上述《宋武氏圹志》来推测,武氏卒于淳熙八年,享年四十四岁,则其生年当为绍兴八年。作为丈夫的廖俣,年龄应与之相仿。朱熹生于建炎四年,两者年龄相差不大,成为师友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即使朱熹不把廖俣当门人而是当师友看待,也并不意味着廖俣会托大自尊,以朱熹朋友自居。而且朱熹考中科名很早,是绍兴十八年进士,廖俣则是乾道五年进士,朱熹比廖俣早中进士21年,至少从科第来说,廖俣也是朱熹的晚辈;再加上淳熙八年朱熹出任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时,廖俣就在绍兴协助朱熹开展救荒赈济之事,有上下级关系。廖俣给朱熹的函札已不可得见,但从朱熹的回信中,完全可以看出廖俣是向朱熹问学并讨教为官之道的,廖俣对朱熹应是执弟子礼的。因此,笔者以为仍宜认廖俣为朱熹门人为妥。
五、廖氏家族的婚姻
上述《宋武氏圹志》志主武氏是廖俣之妻。武氏曾祖武球,传世文献偶有记载,《续资治通鉴长编》(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百六十一:“(元丰八年十一月壬寅)诏:石得一已充永裕陵使,罢入内副都知及兼领差遣,其提举监教马军所、提举训练皇城司亲从亲事官射弓,并差入内押班梁从吉管勾。同文馆所差内侍押班刘有方、入内省申奉圣旨入内东头供奉官武球等并落阁子下。武球、陈处约、赵礼、刘瑗、苏珪特与转官及减年磨勘转出……”又同书卷五百十五:“(元符二年九月庚子朔)宣庆使、忻州防御使、入内押班冯世宁为明州观察使。宣庆使、邵州防御使、入内押班蓝从熙为密州观察使。先是,上批世宁、从熙各与迁遥郡观察使,曾布曰:‘都知皆遥防,押班遥察恐不顺。’上曰:‘此两人在朕产阁祗应,与他人不同。刘瑗已寄皇城使,与遥刺。郝随已迁遥刺,更与减三年磨勘。韩济与通事舍人。余各转一官,诸色人转一资。亡殁者冯宗道,与有服亲转一官。刘惟简与白身人一资恩泽,余各赐绢。石璘、武球、考弼等六人更不推恩。’又令检会刘惟简已赠官取旨,于是世宁、从熙并除遥察。”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七:“(元符三年五月)十八日,入内内侍省西京左藏库使武球送吏部,以捶人苛虐,且尝与瑶华诏狱故也。”从上述材料看来,武球是一个宦官,而且似是哲宗潜邸时的旧人,因为上引“元符二年九月庚子朔”条的材料中,有蓝从熙、冯世宁“此两人在朕产阁祗应,与他人不同”之语,可以推知这则材料中提到的所有人物都应是服侍哲宗于潜邸的旧人,武球自不例外。至于其因参与“瑶华诏狱”被罚一事,尚有待考证[注]瑶华诏狱是指宋哲宗孟皇后因被刘婕妤陷害而遭废居瑶华宫之事。元符三年(1100),徽宗即位,向太后垂帘听政,迎回孟后。武球大概参与了刘婕妤诬陷孟皇后之事,因此遭致惩罚。孟皇后废居瑶华宫一事见《宋史》卷二百四十三《列传》二《后妃下·哲宗昭慈孟皇后》。。武氏的祖父武震,笔者尚未在传世文献中找到材料。武氏的父亲武师说,在传世文献中也偶见记载。宋陆游《老学庵笔记》(明津逮秘书本)卷三“辛参政”条:
辛参政企李(次膺)守福州,有主管应天启运宫内臣武师说平日郡中待之与监司等。企李初视事,谒入,谓客将曰:“此特竖珰耳,待以通判已是过礼。”乃令与通判同见。明日,郡官朝拜神御,企李病足,必扶掖乃能拜。既入,至庭下,师说忽叱候卒退曰:“此神御殿也。”企李不为动,顾卒曰:“但扶,自当具奏。”雍容终礼。既退,遂奏待罪。朝廷为降师说为泉州兵官云。
笔者最近在专门收藏墓志和古甓的绍兴金石博物馆又找到了一方名为《宋故朝议大夫直显谟阁吕公之墓》的圹志,志主是吕正己,这方圹志也提到了廖俣,为说明方便,特引录如下:
公讳正己,字仲发,建宁府建阳县人。曾祖察,朝奉大夫;祖蕡,左中奉大夫;父祉,兵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淳熙壬寅六月乙巳以疾终于家,年五十七。是岁十一月甲申,葬山阴承务乡九里之原。娶苏氏。男四人……女七人,长适陈稚舒,次俞沾、廖俣、苏渭、孟猷,余尚幼。孙男潚、浚,女三人。
可见吕正己的第三女嫁给了廖俣。武氏死于淳熙八年六月,而吕正己死于淳熙九年六月,十一月入葬,则说明在淳熙九年十一月之前廖俣就已续娶了吕氏。
廖百十三小娘子是廖昌道之女,廖俣之孙女。她也嫁给了赵宋王室太祖派成员赵希贤做填房。圹志还称廖百十三小娘子“生于世宦,禀性聪慧,通书数,善言容”,像这样的一个女子竟也下嫁做填房,其政治联姻的动机应该是很大的。上面已经提到,廖俣之父廖虞弼是嗣濮王赵仲湜的女婿,赵仲湜也是赵宋王室太宗派成员。看来廖氏家族世代与赵宋王室联姻。北宋灭亡后,王室南渡,绍兴由于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地缘条件成为了赵宋王室成员聚居的大本营,因此近年来绍兴一带出土的南宋墓志中出现了大量赵宋王室成员的身影,这或许也是廖氏家族与赵宋王室联姻的有利条件之一。
总之,南宋诸暨廖氏家族祖孙三代都是颇有表见的人物,祖父廖天均虽无传世文献可相印证,但《宋故廖氏圹志》称其获赠昭庆军节度使,其生前应有一定的劳绩。父亲廖虞弼为官数十年,历任福州兵马钤辖、福建路副总管,最后以右武大夫、成州团练使入为枢密院副都承旨。虽然不到两月就遭弹劾而落职奉祠,但能入为枢密院副都承旨这样的清要之职,至少也说明他在朝野上下有一定的资望。宋高宗对他的评价是“气略自将,济之以敏,四临远郡,习知边琐,而安靖之政,达于朕听”,因此命其“入侍殿陛,与闻几微”,应该也不会全是虚誉。孙子廖俣更是青出于蓝,他以进士登第,改变了父祖世代为武臣而遭受沮抑的局面,以文职入仕,扬历中外,出为将帅,入登卿列,又从朱熹问学,可谓文武全才,杨万里称其“学优行副,文赡气刚,吏事通明,民情练达”,“听其赞画,细大合宜,直而不表襮以近名,通而不苛察以穷物”[注]以上分别见《永乐大典》卷一万一百十六引洪遵《洪文安公集·右武大夫成州团练使廖虞弼除枢密副都承旨制》。,当非溢美之词。廖氏家族的联姻赵宋王室和宦官家族,也为我们考察宋代上层官员之间的婚宦情况提供了第一手直接材料,这是上述四方廖氏家族圹志给予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