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凯恩斯:笑对诸神的黄昏
2019-06-18智宇琛
智宇琛
中国社会科学院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1883—1946)被誉为“宏观经济学之父”,他的理论所引发的“凯恩斯革命”影响至今,现代经济学丛林的各种流派无不围绕着凯恩斯主义形成与发展。追根溯源,凯恩斯构建其经济学理论大厦的关键时期,正是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凯恩斯经济思想最重要的部分,产生于他对战争与和平期间所从事的政府工作及经济社会发展进行的观察与思考。
在此期间,市场自由放任的失败,政治家的盲目和傲慢,战胜国对战败国的残酷压榨,新兴的美国对没落的英国无情的予取予求,构成了“和平、自由和繁荣”那孱弱外壳下真相的冰冷的一面,也严重地破坏了凯恩斯心中关于平衡和理性的完美资本主义秩序的想象。在生命最后的时光,凯恩斯拼尽全力以延续大英帝国的荣光,希望构建一个他心中合理的国际经济体系,但却功败垂成。不过,某种程度而言,凯恩斯已经通过他的经济学理论,表达了他对从艰难岁月走向美好未来的乐观、信心和希望。虽然无力回天,但通过他的努力,使得理性的思考、忧虑和呐喊,在迷雾重重的时空中不断共鸣和回响。从这一点来说,凯恩斯虽败犹荣。
凯恩斯的世界
凯恩斯在其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越感。他的家庭出身、教育背景、工作经历、社交圈子以及生活哲学,等等,串在一起构成了大英帝国鼎盛时期孕育社会精英阶层人物的完美组合。因此,在凯恩斯官方传记作家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笔下,他被喻为《荷马史诗》中“说话温和、头脑机智和谨慎小心”的古典传奇人物奥德赛——他听见了海妖的歌声却不为其所惑,而是小心地避开礁石和暗涌。
财富和学识是家庭给予凯恩斯的重要支持。他的祖父约翰·凯恩斯从制刷厂的学徒工做起,在英国工业革命后国力蒸蒸日上的时期,从制造业起步,投资花卉、金融等行业,最终成为索尔兹伯里成功的企业家,为凯恩斯的父亲留下了丰厚的家产。凯恩斯的父亲约翰·内维尔·凯恩斯自小学习刻苦、品学兼优,在获得了伦敦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学位后,成为剑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的研究员,此后就一直在剑桥大学从事管理工作。凯恩斯的母亲弗罗伦萨·艾达·布朗出身牧师家庭,她是非常谦和的人,始终在鼓励和照顾有点儿精神紧张和健康欠佳的内维尔,并且耐心地陪伴孩子成长。对于凯恩斯来说,父母意味着幸福相伴的婚姻,良好的经济条件,居住在剑桥的学术社区,不断鼓励和鞭策自己学业和事业的进步,以及安慰自己遭遇的挫折。
天资聪颖的凯恩斯在父母严格的教育下,很快从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于1897年9月顺利地考入著名的伊顿公学。在伊顿期间,凯恩斯始终名列前茅,获得了63项竞赛奖,在数学和文学方面打下了深厚的基础。1902年7月,凯恩斯考入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并师从父亲的老师、著名经济学大师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开始学习经济学。进入剑桥后不久,凯恩斯就被选入“剑桥研讨会”(又称“信使会”)。信使会是剑桥大学的一个秘密组织,其成员大部分都是知名学者和高级知识分子。加入信使会对于凯恩斯来说,意味着可以结识更多学术界的名流;并且在他自己成为信使会的元老后,可以甄选年轻的成员并与之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些年轻的成员对于传承和推广其学术思想发挥了重要作用。
1906年10月,凯恩斯从剑桥大学毕业,进入印度事务部工作。在军事司工作了半年后,他被调往“税收、统计及商业司”。这段不长的政府工作经历,让凯恩斯得以了解英帝国政府的日常运作,为他今后从事政务打下了基础。1908年7月,凯恩斯辞职回到剑桥大学,并获得了经济学讲师职位,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学者。1911年秋天,凯恩斯成为《经济学》杂志主编,这样他在学期中每周有几天必须留在伦敦。正是在这一时期,凯恩斯和他的朋友们——如传记作家利顿·斯特雷奇、画家范奈莎和邓肯·格兰、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和E·M·福斯特、政治家莱昂纳多·伍尔夫、美学家克莱夫·贝尔、著名编辑大卫·加奈特等组建了“布鲁姆斯俱乐部”——这个朋友圈不仅成为当时英国最有影响力的上流社会圈子,也成为凯恩斯生活、感情、品位和乐趣的寄托,在他此后的人生中始终伴随左右。凯恩斯租下了位于布朗斯威克广场38号的一幢乔治五世时代的房子,布鲁姆斯的朋友们在这里过着上流精英小圈子的集体生活。在战争爆发之前的岁月静好中,凯恩斯这样看待当时的英国社会:
凯恩斯(1908年)
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勤奋工作,对那些在能力和性格上超乎常人的下层人士来说,进入中产和上等阶级的希望总是有的。这个时期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由于消费价格低廉而且没有大的社会动荡,连以往历史上最富有的阶级和最有权力的皇室也望尘莫及。
—— 凯恩斯:《和平的经济后果》
一战与巴黎和会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国际金本位体系稳定坚固,伦敦则是这个体系的中心;大英帝国掌控着全球资源,各种新技术得以不断应用,英国的产品源源不断地出口到世界各地,并从殖民地采购到廉价的物资和原材料;英国的国际投资盈利丰厚,国内就业充足,社会繁荣。在这段时间里,凯恩斯从印度事务部一个无所事事的小职员变成了大学老师、专栏作家和杂志编辑,除了教学、研究和写作之外,生活优渥的凯恩斯也经常到欧洲各地旅游。在马歇尔的指导下,他逐渐成为剑桥大学经济学的“顶梁柱”。对当时的凯恩斯来说,金本位、自由贸易、市场机制的古典经济学“三位一体”就足以维持帝国的繁荣和个人的富足,他完全没有提出新理论的动力和理由。
1912年,经过沉淀和思考,凯恩斯把他在印度事务部工作期间关于英国—印度金融关系的观察理论化和系统化,在伦敦经济学院和剑桥大学做了6场关于“印度货币、财政和物价”的报告,并在此基础上写作出版了《印度的货币和财政》一书。其中,凯恩斯提出应当对金本位制度进行优化,实行“金汇兑本位”制度——即以英镑为中心,用英镑作为对外信贷的结算单位,不用黄金支付对外债务。这样的制度无疑更加有利于巩固伦敦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同时也有利于印度的货币流通和经济发展。
英国政府当时正为印度的一系列金融丑闻而苦恼,凯恩斯的观点恰逢其时,立刻得到了重视。在印度事务部老上级汤姆斯·霍德内斯勋爵的邀请下,年仅30岁的凯恩斯于1913年5月出任“皇家印度金融与货币委员会”委员。在此后一年的工作中,他在经济金融方面展现出过人的才干,并结识了奥斯汀·张伯伦(后担任外交部长,是首相阿瑟·尼维尔·张伯伦的长兄)、赫伯特·亨利·阿斯奎斯(自由党领袖和首相)等政界高官,为他在此后不久参与战时经济的管理铺平了道路。
1914年8月2日,就在英国向德国宣战前两天,财政部向凯恩斯咨询如何处理债务危机问题。当时,购买英国债券和股票的外国人到期无法支付款项,引起了股份银行向英格兰银行的挤兑,造成英格兰银行2700万黄金储备流失了近40%,威胁到了英国的金本位体制。凯恩斯在8月3日就紧急写出备忘录,向财政大臣劳合·乔治建议不要停止对外黄金支付,以保持外界对伦敦金融中心的信心。劳合·乔治听取了凯恩斯的建议,成功地应对了危机。然而,政府因急于重振金融市场活力,担保英格兰银行购买了1.8亿英镑的债务,向市场投放了大量货币,此举引发了凯恩斯关于通货膨胀的担心。9月4日,凯恩斯给金融国务秘书埃德温·蒙塔古(蒙塔古也是凯恩斯在剑桥的师长)写信,提出了他对于通货膨胀的警示。1915年1月,在蒙塔古的推荐下,凯恩斯进入财政部工作。
从进入财政部参与战时经济管理,一直到他在巴黎和会结束后辞职离开,凯恩斯的这段职业生涯可以分成三个阶段:麦金纳任管理财政部时期、伯纳德·劳任财政大臣时期以及巴黎和会时期。总体而言,凯恩斯在这段工作期间非常愤懑,虽然每个阶段他所面临的难题都不同,但这种愤懑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对于国民经济的理性思考与政治家们所推行的一系列政策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这也是促使他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沉静思考,并建立起气势恢宏、影响深远的“凯恩斯理论”的重要原因。
1915年5月,在协约国军事上节节失利的情况下,阿斯奎斯与保守党组成联合政府,劳合·乔治被任命为军火部大臣。瑞吉诺尔·麦金纳出掌财政部,凯恩斯被调往金融司负责制定战时金融政策。麦金纳坚持认为,英国的参战应当尽量不干扰“经济生活的正常运转”,英国的出口能力和国际借贷(主要是向美国)能力是协约国联盟财政的基础;因此,在资源配置上最为优先的是保障英国的出口能力,之后才是扩军以及增加军备。作为制定金融政策的官员,凯恩斯面对的则是英镑对美元汇率的下跌、以及英国的黄金储备不断向美国转移的现实困境。在9月9日一份名为《本财政年度的金融形势展望》的备忘录中,凯恩斯分析指出,当年度英国的财政赤字为7亿英镑,建议以税收、出口等收入消化其中的5亿英镑——这样就能将通货膨胀的影响降至最低;而如果采用发行债务的方式支持战争,则通货膨胀的后果会导致英镑汇率崩溃,从而英国将无法从美国进口商品。遗憾的是,这份理性的分析报告并未得到采纳,劳合·乔治及军方主导了政府的决策,财政部在国内金融政策上失去了主导权。12月28日,战时内阁批准了开展1916年春季攻势的计划,战争开支也主要由增加债务来支撑——大英帝国走向了“赌国运”的道路。
1916年12月,劳合·乔治取代阿斯奎斯成为了英国首相,保守党的伯纳德·劳接替麦金纳任财政大臣。凯恩斯则被提拔为专门主管对外金融政策的A司司长。根据凯恩斯的测算,英国当时每个月要向美国支付2.5亿美元,其中2亿美元需要向美国借款;在美联储收紧借款政策后,英国每天流失的黄金储备高达500万英镑,到1917年2月,凯恩斯估计英国的资源已经“不能维持4周”了。就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于1917年4月对德宣战,同时开始对英国“步步紧逼”——几乎将对英国的借款控制到每周发放,并且迫使英国不断将黄金运到美国。凯恩斯这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就是起草大量向美国“要钱”的报告。同年7月,英国已近“灯枯油尽”,凯恩斯向财政大臣建议,告知美国如果不能提供资金,则将停止英镑与黄金挂钩,维持黄金储备。凯恩斯的策略使美国改变了政策,提供资金让英国度过了难关。但美国转而采取了更为阴狠的策略——在英国对美债务不断提高的同时,也使得法、意对英债务不断拉升。英国毫无办法,到巴黎和会之前,英国对美已是债台高筑,但法、意对英国的欠款却难以追偿——美国成功地将英国逼入了绝境。
凯恩斯(中)与罗素(左)、利顿·斯特雷奇(右)在一起
巴黎和会虽然名为“和会”,但在召开之前,由于战胜国仇恨汹涌的民意以及政治家的贪婪,就已经决定了这种“和”不可能持续。在1918年12月的英国大选中,劳合·乔治以“让德国偿付全部战费”的承诺成功当选,并任用对德强硬的澳大利亚总理威廉·莫里斯·休斯和英格兰银行行长康利夫勋爵为巴黎和会赔款委员会代表。法国对德国的态度更为强硬,其巴黎和会代表、财政部长路易·吕西安·克劳茨除了要求更高的赔款数额和赔偿份额外,甚至连德国的食品供应都不愿保证。
在巴黎和会之前,凯恩斯就对赔款问题提出建议,他认为,对德国的赔偿要求不应摧毁其生产能力;其总数不能仅考虑战胜国的损失,也应考虑德国的“偿付能力”;在赔偿方式上则应分期进行。凯恩斯的建议被战时内阁断然拒绝,并称其为“纯粹的狂想和幻觉”。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凯恩斯在1919年1月10日作为财政部的首席代表抵达巴黎,他实际上已经被排斥在外、无可作为了。
在巴黎和会上,“大人物”们对德国敲骨吸髓、争吵不休,法国甚至不同意德国支付费用以购买食品。凯恩斯已经意识到,德国人民处于饥饿之中,社会秩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在3月4日参加比利时谈判会议期间,与德国代表团的卡尔·梅绍尔博士建立了联系,商定各自向上级汇报用德国商船队换取食品的方案。凯恩斯马不停蹄,紧接着去巴黎,说服劳合·乔治首相在3月8日召开的协约国战时最高委员会会议上对法国代表克劳茨施压,逼迫克劳茨同意了交换方案。紧接着,凯恩斯又陪同海军大臣威米斯上将到布鲁塞尔接收德方船只,并确保几天后“运送食品的火车已经驶向德国”。
凯恩斯本来就不是劳合·乔治的“圈内人”,因此对于《凡尔赛合约》根本无从置喙。但当他得知协约国最终确定了取消任何赔款限制(后来被确定为113亿英镑的天价数字),并且将阵亡将士家属的赡养费和战时生活费全部纳入到赔偿方案后,凯恩斯意识到这一方案将铸下大错、后患无穷,因为这一方案让德国处于无法生存的境地,同时并没有解决协约国之间复杂而庞大的债务问题。1919年3月28日,凯恩斯提交了一份报告,这是一份“欧洲重建的宏伟计划”,其要旨在于将战争赔款与协约国之间的债务联系起来,由协约国政府担保德国发行债券来赔款,并且协约国之间可以用这些债券进行债务清算。这样一来,德国减轻了赔款压力,可以恢复生产,英国也可以减轻在无法追偿法、意欠款的情况下对美国的沉重债务负担。他满怀信心,将这一计划推荐给了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法国总理克里孟梭和美国总统威尔逊,希望“三巨头”能够采纳。但是,他的建议被美国断然拒绝——美国不可能帮助英国继续保持全球霸主的地位。
凯恩斯在失望中病倒了,他离开了代表团驻地,从巴黎帝王酒店搬到了布瓦边上的一个公寓里。1919年6月28日《凡尔赛合约》签字时,凯恩斯已经黯然离开了巴黎,也离开了他工作了四年的财政部。他的朋友弗吉尼亚·伍尔夫与他在伦敦见面后,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梅纳德(凯恩斯)说他已经醒悟过来。他对过去所喜欢的事情是否还能继续下去完全丧失了信心。伊顿已经完了,统治阶层和剑桥恐怕也要完蛋。和会上凄惨、可耻的闹剧迫使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弗吉尼亚·伍尔夫
挥别古典时代
凯恩斯的经济思想之所以历经百年而不衰,至今仍然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和穿透力,某种程度来说,是因为今天的世界仍然处在他所描述的时代之中。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二十年里,凯恩斯亲身经历了英国国内的经济动荡和全球“大萧条”。凯恩斯的伟大之处在于,当别人还在恋恋不舍于“市场自由放任”的辉煌时,他挥别了那个灿烂辉煌的古典时代,将经济学推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从财政部辞职之后,凯恩斯回到剑桥工作。此时布鲁姆斯的大本营已经从布朗斯威克广场搬到了戈登广场46号,还租下了临海的查尔斯顿庄园,并将其改造得舒适堂皇而富有文艺气息。身心疲倦的凯恩斯回到了他熟悉的英国上流社会精英生活中。1919年8月到12月期间,凯恩斯在查尔斯顿庄园写出了《和平的经济后果》一书,这本书成为了20世纪最有影响的著作之一。
凯恩斯已经意识到,19世纪那种古典时代的发展环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资本主义经济将面临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发展挑战(正如他在此之后20年中所见证的那样),也将付出极其惨烈的发展代价——诸神的黄昏已经降临。《和平的经济代价》给凯恩斯带来了全球性的声誉,也成为他寻找经世济民之道的起点。
1923年12月,他又出版了《论货币改革》一书,对货币理论和政策的思考进行了系统化的论述。
1925年8月4日,凯恩斯与他相恋4年的女友莉迪娅·卢波科娃在圣潘克拉斯的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莉迪娅比凯恩斯小8岁,她出身于俄罗斯的一个清寒家庭,在圣彼得堡的帝国芭蕾学校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她孤身去过美国、到过巴黎,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漂泊无依,直到在伦敦跳舞时与凯恩斯相识、相爱。莉迪娅非常崇拜和依恋凯恩斯,她悉心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孝敬他的父母,阅读他的作品并由衷地赞赏他的才华(虽然她不是完全能理解)。凯恩斯结婚以后,逐渐与布鲁姆斯的成员拉开了距离。与莉迪娅的婚姻让凯恩斯真正的轻松愉快起来,让他在尘世中找到一个落脚点,心中的安全感也让他的作品更加宽厚平和、包容收敛,而不是冷酷无情地展示才华。次年3月,凯恩斯租下了东塞克斯郡的提尔顿庄园,这里也成为此后他工作之余和莉迪娅的相伴之所。相对于查尔斯顿和戈登广场,提尔顿庄园更加朴素,凯恩斯夫妇没有将它变成豪宅,而是开辟了精美的花园和大片的果菜园,还在这里养鸡、鸭和猪。
凯恩斯与莉迪娅·卢波科娃
1925年,英国煤矿企业主提出要降低工人工资,此举立刻引发了全英工会联盟开展全国大罢工的警告。斯坦利·鲍德温政府虽然成立了专门的调解委员会,但仍然未能阻止1926年的全国大罢工。在此期间,凯恩斯认为劳合·乔治推行的政策与己相合,公开支持了劳合·乔治重振自由党的工作,劳合·乔治也将他视为自己的智囊。1925年9月,劳合·乔治请凯恩斯等25位专家开展“英国工业情况调查”,对全国工业企业情况进行摸底、分析和研判。这次调查对凯恩斯来说非常震动,因为他发现在货币金融领域外,英国的实体经济困难远远出乎他的想象。一方面,英国已经从19世纪小规模家庭企业为主转变为大企业为主,产能过剩、质次价高等问题亟待解决,必须进行结构性调整,但难度很大;另一方面,工人工资的调整已经不像19世纪那样容易,救济金和福利制度也让失业问题更加复杂,这也为凯恩斯理论提供了现实来源。
英国工业的滞后和困难促使凯恩斯用1925年到1929年的4年时间来撰写《论货币》一书,将他对储蓄、投资和利率的思考进一步系统化,试图对英国经济衰退与萧条问题进行解释。与《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出神入化的分析相比,这本书显得比较低调,但其中蕴含的思想至今看来依然非常重要。凯恩斯认为,在现实中,储蓄向投资的自动转化是存在困难的,萧条产生的原因是投资不足以吸收储蓄,尤其是预期利润率低于利率时,就会造成“储蓄跑到投资前头”。这一理论揭示了古典经济学关于储蓄和投资自动平衡的另外一种情形,即如果储蓄长期高于投资,则人们的收入会下降,最终导致全面贫困条件下储蓄和投资的平衡。凯恩斯利用这一理论对英国的情况进行了分析:如果要强制恢复金本位,那么必然会提高银行利率,人们就会更愿意存钱;而同时如果国内生产成本不能下降,则企业家则不愿意投资扩大生产,这样一来,陷入长期失业的陷阱就不可避免。
1929年底,凯恩斯被聘任为英国政府组建的“麦克米兰金融和工业委员会”和“经济顾问委员会”委员。虽然政府的主要目的仍然是讨论如何捍卫金本位制和英镑地位以及平衡政府预算、削减公共开支等,但凯恩斯凭借此前建立的理论体系,仍然系统性地提出了完全不同的经济衰退解决方案。他在1930年2月21日的听证会上提出的方案包括:英镑贬值,削减工资、薪酬及货币收入、减税、提高生产效率、贸易保护、加大公共项目投资、建立全球央行统一协调机制。而随后由“经济顾问委员会”于10月24日提出的建议报告则指出,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为应付战争及战争后果对经济冲击所做的经济调整被劳动力市场的僵硬所阻滞,建议措施包括增加公共项目投资、提高关税、对钢铁行业进行改造等等。
在英国当时保守和传统的氛围中,政客、企业家、金融大亨等对凯恩斯的主张争吵不休,但是在他们还没有商量出结论的时候,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爆发了。这是凯恩斯一生中面对质疑、责难的最高峰,同时也是“凯恩斯主义”从重重桎梏和重压中化茧成蝶的关键时刻。面对漫天危机和无人听从自己理性声音的困难局面,凯恩斯身上的高贵和乐观精神再次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回到提尔顿庄园,在亲爱的莉迪娅的陪伴下,在英国乡间的鸟语花香中,写出了他的传世之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
《通论》初次发表于1936年2月4日,在这本书中,凯恩斯完全抛弃了之前那种才华横溢的笔法,而是用简单、严谨的语言有条不紊地描述着他的宏观经济理论。他从咄咄逼人的经济学专家变成了顿悟世故人情的长者,娓娓地告诉人们兴衰成败的道理。为什么人们在通往美好生活的道路上总有那么多曲折呢?因为未来是未知的,总会令人生畏,人们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就会产生“储蓄偏好”;当人们减少消费和投资时,就会让实际的总产出低于潜在的总产出——在衰退的时候,这个缺口就会成为灾难。不确定性给未来带来永久的阴影,对经济进步造成巨大障碍,只有用激动人心的事情来刺激经济,才会让它从循规蹈矩中走出来。
在《通论》中,凯恩斯揭开了货币的更深层次的本质,它不仅是物物交换的媒介,更是人们“存储价值”、抵抗未来不确定性的工具。当人们为了获得安全感和未来更大收益而将货币储蓄起来的时候,企业家的投资就会缺乏来源。政府是货币的管理者,应该想办法降低投资的成本,在资本不足的时候提供足额的资本,这样经济增长速度才能提高,人们才能提前过上富足、休闲和享受的时光。
为什么会有繁荣和衰退?凯恩斯指出,社会的总产出是由消费支出和投资支出组成的,而投资支出与储蓄可以相互转化;因此,当人们觉得未来更加美好的时候,就会增加消费和投资,社会的总产出就会增加;而当人们对未来不看好的时候,就会减少消费,并将投资转变为储蓄,社会总产出就会下降。因此,繁荣的关键,在于人们是否看好投资的未来收益,从而不断地增加投资;而当人们对未来的投资收益信心崩溃的时候,经济就会陷入衰退。
《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
可是,保持繁荣并非易事,《通论》揭示出了在消费、投资和储蓄之间,存在着三条“天道”。最为重要的,就是“边际资本效率规律”,即投资增加的同时,资本的收益率会随之下降,因此如果没有刺激的因素,持续的投资很难保持。同时,“边际消费倾向规律”说明,当收入增加的时候,消费的增加速度会低于收入的增长速度,因此总会存在需求与产出的缺口。而“流动性偏好规律”则揭示出,人们总是愿意保留一定的储蓄从而减少投资,这取决于人们对于利率水平和预期未来投资收益的比较。这三条重要的规律,很好地解释了保持投资和经济增长必须克服的障碍。
《通论》发表至今已近一个世纪,在此期间,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从其中汲取过治国理政的思想。很多人将凯恩斯经济学片面地理解为“政府投资拉动经济”,凯恩斯本人也曾经提出过类似的建议,但我们应当记住,凯恩斯多次告诉人们,不要机械地用他的理论去制定政策,而应当应时应地、随机而动。事实上,也许他通过《通论》最希望告诉世人的,是无论世事如何艰难,永远不要放弃对美好未来的希望,因为希望总在未来。
凯恩斯的全球学术名望已是如日中天,大西洋两岸都出现了很多凯恩斯主义的追随者。与他的名望同时爆发的,还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事。当凯恩斯从提尔顿庄园的书斋里走出来的时候,丘吉尔首相正盼望着这位大英帝国的“老臣”跨过大洋,出使美国。
六跨重洋,鞠躬尽瘁
凯恩斯临危受命的时候,正值国势如日中天的美国对战争漩涡中的英国步步紧逼之际。他深知战后全球经济体系离开美国根本难以维系,而日渐势衰的英国如果不能在这一体系中抓住主导权,则国运绝难再起。在他生命最后的岁月中,他拖着病体,毅然出山,凭借自己的学识和老谋深算的韬略,为英帝国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中寻求了最佳的位置。
1941年5月8日,凯恩斯作为英国财政大臣代表被派往美国。在此之前,由于英国停止金本位制以及坚持帝国特惠制,使得美国贸易条件严重恶化,曾引发了两国的货币战和贸易战。战争爆发后,英国以黄金和美元为支付手段,向美国大量购买战争物资,英国的黄金和美元储备快速耗尽。到1941年6月,英国财政赤字高达16亿美元,却仅剩下15亿美元储备。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希望英国继续作战,千方百计想压榨英国的外汇储备,以使全球金融中心由伦敦转移到美国,其具体政策执行者为美财政部长摩根索及其助手哈里·怀特。英国在外汇耗尽的情况下,只好开始廉价向美国出售海外资产,同时在1941年3月以英国资产为担保,向美国商人杰西·琼斯的“经济重建金融公司”贷款9亿美元。3月11日,罗斯福政府通过《租借法案》,将提供给英国的战争物资定义为英国的租借行为。该法案大大缓解了英国的窘迫境况。
但是,英国不愿意支付租借方案通过之前的订货资金,同时希望保留一定的外汇储备。在此背景下,凯恩斯受命赴美,与摩根索沟通英国政府的立场。凯恩斯在美国呆了11周时间,经过艰苦的谈判,美国同意将租借法案延伸到英国自治领,这样每年可以节省一部分资金;同时以“杰西·琼斯贷款”为基础,美国同意英国增加一定的外汇储备。在6年的战争中,英国共有400亿美元赤字,其中租借法案支付220亿美元,外汇储备积累140亿美元,出售海外资产40亿美元。英国从债权国变成了债务国,国力大大削弱。
在《租借法案》执行过程中,美国严格监控着英国的外汇储备情况,并且对出口英国商品设置了种种条件苛刻的限制。对英国最为不利的是,《租借法案》第七条规定英国战后不得歧视美国商品,这意味着英国在战争结束后不得不在大量赤字、生产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取消贸易保护,对美国商品敞开大门。凯恩斯深知其中利害,他决定凭借自己的国际金融知识,从战后国际货币体系安排角度,设计出对英国有利的货币—贸易整体方案。凯恩斯不知道的是,在美国,哈里·怀特也在设计战后货币体系。需要指出的是,英国是在战争过程中唯一能够提出战后货币体系设想的国家,这就在很大程度上促使美国在这个问题上放弃了与苏联的合作,转而与英国合作,从而让英国在战后国际经济体系的设计中抢到了有利的位置。
1943年9月3日,英国派出了以外交部副大臣查德·劳为团长,由战时内阁、财政部、外交部、殖民事务部、贸易委员会等要员组成的强大代表团,赴美与美国就战后货币和贸易体系进行谈判,凯恩斯作为成员之一参加。这次谈判的焦点就是“凯恩斯计划”与“怀特计划”。凯恩斯计划建议在战后建立一个世界性的中央银行——“国际清算联盟”,意在创造新的国际清偿手段,降低黄金和美元的作用;怀特计划建议成立“国际稳定基金”,美国希望凭借其拥有的黄金和经济实力,操纵和控制基金组织,为谋求其霸主地位铺平道路。凯恩斯在他的计划中埋了一个伏笔:在国际贸易中获得顺差的国家,应当将其盈余投资给逆差国家,以促进全球供需平衡,并保持持续的繁荣——这无疑是凯恩斯经济学的国际版本。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完全不对等的谈判,美国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压迫英国做出了全面的让步。在这样的背景下,凯恩斯巧妙地为英国争取了很多有利条件:一是英国得以在战后的过渡阶段保留战时经济体制;二是货币自由汇兑机制有助于伦敦保持其金融中心地位;三是增加了对英国有利的全球储备;四是设立了防止贸易逆差情况下外汇大幅度流失的“稀缺货币”条款;五是制定了汇率有序变动的规则,保持了英镑汇率的自主性。应该说,除了凯恩斯外,英国当时根本没有人能争取到如此重要的条件。但是,他在国内却遭遇了“丧权辱国”的指责,几乎是单枪匹马在捍卫谈判的成果。
1944年6月16日,凯恩斯和莉迪娅一起,第三次前往美国,参加著名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会议。会议有44个国家的代表参加,旨在确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设立规则。英美协商的方案成为了全球的主导方案,凯恩斯也因此成为会议的焦点人物。在摩根索的领导下,怀特成为了这次会议的实际策划人。他将会议日程安排得“近乎疯狂”——一大批速记员在没日没夜地干活,童子军的孩子们做书童和传递文件的信使,法律语言把任何事情都弄得难以理解,各种语言让人陌生——怀特就是要利用这种疯狂的氛围以尽快达成协议。大会分为国际货币基金和世界银行两个委员会,凯恩斯被安排作为世界银行委员会的主席——怀特希望以此来钳制他,不让他发挥反对美国的作用。承担着各方压力的凯恩斯在繁重的工作中疲惫不堪,数次突发心脏病。在大会结束的晚宴上,当凯恩斯面色惨白、步履蹒跚地走向主宾席时,所有人都自动站起来,安安静静地等他入座。
1944年10月,就在返回伦敦后不久,凯恩斯再次赴美。布雷顿森林的合作并没有让美国放松对英国的出口和外汇储备限制,而英国面对远东和欧洲的战事已经入不敷出。因此,英国政府只好让凯恩斯去向美国请求60亿美元的物资,并希望美国能够放宽出口限制。凯恩斯在美国工作了两个月,周旋于各部门之间,好不容易要到了54.07亿美元的租借物资。在凯恩斯苦口婆心的反复劝说下,美国答应在对德战争结束后放宽对英国出口进行限制的某些政策。凯恩斯于1944年底回到伦敦,身心疲惫,疾病缠身。
很少有人意识到美国会如此快地对英国“收紧枷锁”。1945年8月10日日本宣布投降仅一周后,杜鲁门总统就宣布立即停止对英国的租借安排,同时要求英国兑现自由贸易的承诺。这意味着英国将背负着沉重的赤字开始战后的和平岁月,也迫使英国不得不向美国低头。然而,此时英国财政部和英格兰银行两种强硬的意见逐渐占据了上风:要么美国向英国提供无偿援助,并且英国还要维持贸易和外汇管制;要么英国自己节衣缩食、艰苦奋斗以度过困难时期。凯恩斯则认为英国应该接受美国的低息贷款,减轻自身的债务负担,同时实现英镑可自由兑换以及自由贸易。当他作为授权代表于1945年9月6日抵达华盛顿时,在伦敦的政客们以及财政部和英格兰银行都在等着他的失败。
老成谋国的凯恩斯一到华盛顿,就祭出了“道义”的大旗,他向美国人阐明了英国在抵抗法西斯、维护自由世界的战争中起到了重大作用,并且现在处于暂时的困难时期,以此博取美国人的同情和支持。但是,华盛顿表示不能提供无息贷款或无偿援助,但可以提供年息为2%、50年分期偿付以及利息可推迟支付的50亿美元贷款。伦敦方面拒绝接受这个方案,谈判很快陷入僵局。紧接着,华盛顿的态度迅速恶化,变本加厉地将贷款额度降至40亿美元;伦敦方面则表示可以接受45亿美元且其中25亿美元利息为1%的贷款,并以不批准布雷顿森林体系条约为要挟。在两个月的谈判中,凯恩斯在伦敦和华盛顿的夹攻中陷入两难境地,两边都不断增加筹码,谈判几乎破裂。凯恩斯的身体状况也极度糟糕,近乎绝望,莉迪娅成日担心,泪流成河。11月23日和29日,英国内阁紧急会议决定:可以接受不少于40亿美元、利息为2%、50年还清的贷款,但是必须保留外汇管制权,推迟英镑自由兑换时间,增加延迟付息和免除本金的条件;同时派出内阁秘书爱德华·布里吉斯前往华盛顿执行内阁决议。最终,双方达成的协议为:美国提供44亿美元贷款,不得推迟偿还本金;议会批准贷款协议一年后英镑实现自由兑换;英国放弃英镑区以外国家的英镑收入外汇管制权。
消息传回国内,舆情一片哗然,对凯恩斯“丧权辱国”的指责不绝于耳。在返回英国的邮轮上,凯恩斯从收音机中听着铺天盖地的批评和不满,气愤而沮丧。12月17日抵达英国后,他立刻前往上议院,当时上议院正在举行对布雷顿森林协议和贷款协定的辩论,他在那里坐了5个小时。他严谨、沉稳地发表了辩护词,对这两个协议进行了系统的说明,并指出:
“互相隔离的区域经济集团及其必然带来的冲突和敌意是走向一个相互敌对的世界的因素,让贸易成为真正的国际贸易以避免形成相互隔离的区域经济集团的坚定努力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的必要条件。世界的最大希望将寄托在英美相互理解之上,英美两国是可以合作的,但是两国分道扬镳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在凯恩斯这次出使美国的时候,罗斯福、丘吉尔、摩根索都已经离开政坛,华盛顿和伦敦之间相互的不信任达到了高潮,英国的孤立主义和美国的咄咄逼人,让凯恩斯身处尴尬。在战争末期及刚刚结束的时候,凯恩斯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拉住了英美两个大国的合作。不久之后,乔治·凯南的“莫斯科电报”让美苏走上分道扬镳的道路,马歇尔计划也将付诸实施。可惜,这些对凯恩斯来说都太晚了。
1946年3月1日,凯恩斯和莉迪娅最后一次踏上美国的土地,参加在萨凡纳举行的国际货币基金和世界银行的开幕式。虽然美国的代表们对他仍然高度紧张,但他在这次行程中却表现得幽默、轻松而豁达。美国方面不同意将这两个组织的总部设在伦敦,凯恩斯只是有礼貌地轻微反对了一下。他只投出了一张,而且也是与会者中唯一的一张反对票——他反对在这两个组织中雇佣太多职责不明确、工作不繁重而且享受优厚的免税工资的职员。在回程的船上,他总结道:“美国已经成为了高成本的国家,今后出现的贸易逆差将使得美元短缺的时代很快过去。”
回到提尔顿庄园后,他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每天和莉迪娅去散步,窃窃私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4月21日上午十点钟,他躺在床上,莉迪娅给他端了一杯茶,他冲着莉迪娅做了一个鬼脸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凯恩斯(右)与时任美国财政部长小亨利 · 摩根索
凯恩斯的遗产
在“凯恩斯革命”开始至今的近百年时间里,人们对他的经济思想有赞叹也有指责,但每当发生经济危机和衰退,人们总会想起他来。在1929年的那场大衰退中,凯恩斯的《通论》让很多国家找到了政策的理论来源,从而走出了危机的阴影。事实上,后世的人们之所以会在失业、通胀及危机的时候想起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告诉世人,美好的时代总是幸运而特殊的,而且总会过去,世事多艰,我们需要保持对美好未来的希望,才能走向美好的未来。这是他对全人类的遗产,可能永远也不会消失。
在二战后的纷乱中,凯恩斯背负着骂名,为英国争取到大量美国资金,支撑他的祖国度过了艰难岁月。在他的不懈坚持和积极努力下,英国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中占据先机,整个欧洲也因此而受益。在他生前,凯恩斯被英国皇室册封为勋爵,在他去世后,举国为他哀悼,享受了无上的哀荣。
剑桥大学是自凯恩斯这代人开始,才从为宗教服务转向培养现代国家的治国精英的,凯恩斯没有辜负母校的期望。他在剑桥也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学生,他们之中产生了很多著名的经济学家,丰富和推广了凯恩斯的思想。凯恩斯热爱艺术,他自己掏钱修建了剑桥艺术剧院,复兴了皇家歌剧院,支持了英国艺术协会的成立。在他的帮助下,布鲁姆斯产生了很多著名艺术家,他们将现代艺术的各种形式和流派引进了英国,至今仍然传为佳话。
凯恩斯善于理财,他留下了48万英镑(约合1900万美元)的遗产。他拿出其中一小部分,分给了他的侄甥(他没有孩子)、学生、朋友以及提尔顿庄园的农工和佣人。剩下的钱则成立了一个基金,全部给了他的遗孀莉迪娅,保证了她此后的富足生活。莉迪娅去世后,基金的本金以及凯恩斯的油画、书籍和手稿都转给了剑桥国王学院。
在凯恩斯去世的两个月前,他邀请莉迪娅在他捐资修建的剑桥艺术剧院观看芭蕾舞剧《睡美人》——25年前,他第一次观看莉迪娅主演的《睡美人》时,就深深地爱上了她,那时候的她孤身漂泊、无依无靠。凯恩斯去世后,莉迪娅在提尔顿庄园过着安静的隐居生活,独自走完了之后的36年岁月。她去世后,人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她在结婚前写给凯恩斯的一封信,其中写道:
请你一定要深深地爱我,不然我会在夜里流出大海一样的泪水。
——莉迪娅·凯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