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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导演是如何“炼”成的
——郭帆访谈录

2019-06-18

传记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科幻电影流浪

杨 宸

北京大学中文系

如今,我们已然不用再去赘言《流浪地球》之于中国科幻电影乃至中国电影的重要意义。无论是“中国科幻电影元年”,还是“科幻电影的黄金时代”,都更像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而不仅是对现状的简单表白。而在这启程的号角吹响之际,在背负着璀璨历史的中国电影驶入新的轨道之时,我们或许有必要减缓自己那急促的脚步,暂时驻足停留,回头反顾,看看那些未曾停止跋涉的拓路人们,看看中国的科幻导演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为此,应《传记文学》杂志社之邀,我采访了《流浪地球》的导演郭帆。在这次轻松的交谈中,郭帆导演谈起自己的少年、大学时代,也谈起自己前两部电影的经验得失,更回应了《流浪地球》所引发的诸多话题。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则是郭帆导演对观众体验的强调。如何传达为大多数观众所认可的价值观,如何采纳观众对电影的意见反馈,以及如何调动观众对电影的共情感,都是郭帆导演非常关注的问题。当然,最后一个问题或许尤为重要,毕竟,在郭导看来,只有情感才是“人之所以称为人的最大目的所在”。

少年·大学·在人间

杨宸

:先从您的少年时代开始说起吧。我们了解到您非常喜欢绘画,您大概是从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契机开始喜欢上绘画的呢?

郭帆

:我很小就喜欢,大概三岁左右就画画。因为我爸爸喜欢画画,他也没有学过,他好像就是有天赋吧。他画,我也就跟着画。

杨宸

:绘画这个爱好,对您后来从事的这些工作——比如说导演——有什么帮助吗?

郭帆

:有,因为你需要把很多的想象变化成画面,用画面去沟通会更容易一些。《流浪地球》后期两千多个特效镜头,几乎每一个特效镜头都有很多画出来的草稿。因为需要通过这个画去表达想要的镜头。如果用语言是很难去描绘的:比如说地球和木星的位置关系,有多近,有多远,大小怎样;包括中间气流气带的形状、尾焰的形状、发动机的样子。在最初概念设计的时候,都会把轮廓画出一个大概来。

杨宸

:我了解到在绘画之外,您在少年时代还很喜欢看《科幻世界》这样一些杂志。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科幻世界》的呢?

郭帆

:很早了,我印象中是在初、高中的时候。当时《科幻世界》还有一个《漫画周刊》。因为我喜欢画画,所以这些漫画类的杂志看得也比较多。

杨宸

:您在少年时代或者到目前为止读过的印象最深刻的科幻小说是什么?

郭帆

:印象深刻的就是《流浪地球》,那是刚上大学不久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我觉得(拍《流浪地球》)是冥冥中有缘分吧,一个轮回。当时也没想过这个能拍成电影,就觉得这个想法比较奇特。我还记得我那时跟寝室同学聊过,说这个东西,地球怎么推出去呢?会不会像鸡蛋一样就被压爆了?

杨宸

:您看过的第一部科幻电影是什么?看的时候有怎样的体验?

郭帆

:看的第一部科幻电影就是《霹雳贝贝》。我觉得这是脑洞大开的一个想法。我当时看科幻片的时候,还在纠结,到底戴上一个橡胶手套,能不能防止漏电这件事儿,万一手套有个洞怎么办?还有霹雳贝贝控制红绿灯的能力,我印象也很深刻。

杨宸

:您最喜欢的导演是谁?

郭帆

:好多啊。对我来说,卡梅隆和诺兰的位置差不多,还有斯皮尔伯格。

杨宸

:有没有您最推崇的一部科幻电影?

郭帆

:《2001太空漫游》。

杨宸

:您在高中时候是否已经立志成为一位导演,还是说当时有其他的志向?

郭帆

:没有,就是导演。当时感觉选择特别简单。当时我喜欢画画,画了很多漫画,有一些会在杂志上刊登。我还记得第一次收到稿费的时候,当时是30块钱,还是电汇,就是给你一张单子,让你拿单子去取稿费。后来,我看到了《终结者2》的电影之后,觉得如果将我这些画可以连起来,有声音该多好,那其实就是电影。所以在那个时候就立了一个志向:我想把我的画延续下去,想做得更好。于是在那个时候就想当导演,想去拍科幻片。

杨宸

:当时您父母知道您这个想法吗?

郭帆

:当时不知道,到高考的时候才知道。因为高考的时候他们问我要报哪儿,我说要报电影学院,这让他们很惊讶。我说:“我就要学这个。”

杨宸

:当年您高考遇到的是一道很科幻的题目,那个作文题叫《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郭帆

:对,我其实还一直想着,这个东西能不能做成一个项目?我当时高考,那篇作文好像只扣了两分。写的内容我记不大清了,应该是一个爱情题材的。

杨宸

:您最终选择去到海南大学法学院,因为是分数,还是有什么自己的考虑呢?

郭帆

:家庭的鼓励。因为家里人都是公务员,在他们的认知中觉得我去当公务员,比如说法官、检察官,才是最好的职业。

杨宸

:当时您去法学院有没有觉得心里很不甘?

郭帆

:开始也没有特别不甘,觉得可能电影也跟我没有什么缘分吧。因为我高考的时候,1999年,特别逗,电影学院导演系在山东和山西都不招生,我连考的机会都没有。我还去了一趟电影学院招生办。老师跟我说,你是山东学生,我们今年不招。然后我本来想复读一年,我妈劝我说,你以为复读就能考上吗?后来想想也是。于是就去学法律,这也是本着为了中国法律事业奉献终身的状态去学的。但是上了一半就觉得不太对。当时我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我成了七老八十躺在摇椅上的一个老头。我不想为我这一生想干而没有干的事情而后悔,因为那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挺感谢那个画面的出现。

杨宸

:在本科念书期间,您觉得您做的对后来人生帮助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郭帆

:拍短片。其实那个短片拍得挺烂的,我觉得都无法直视,但是最重要的是在当时那个环境下,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到摄影机,找到这些设备,然后去拍了这个东西。我觉得可能“做这件事儿”本身的意义比较大,自己没有只是停留在想象那个环节。

杨宸

:当时拍这个短片,是您自发的一个行为,还是说有什么活动需要您来做这件事?

郭帆

:没有,当年还没有短片这种概念。因为当时设备也不允许,手机也不可能拍照,那时我们还用BB机。我们得去台里借大型的机械才能去拍摄,所以拍摄不像今天这么便利。没有什么活动,就把自己半年的生活费拿出来,自己出钱自己弄。

杨宸

:完全是您的个人爱好驱使您干这件事?

郭帆

:对,我觉得核心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先去干了这件事儿。

杨宸

:大学的时候,您也在积极地画漫画?

郭帆

:大学也画,为什么画?是因为我得赚点钱解决我拍摄的问题。

杨宸

:那画漫画是不是也是当时您择业的一个方向?

郭帆

:不是。其实画漫画在国内确实生存状况不是特别好。而且画漫画,效率确实很低。它不是成规模地画。不像香港黄玉郎他们那种成系列的,一个工业化的流程,十几、二十个人是一个团队,然后去做漫画。他们一周的时间可以出一本,包括美国的漫画工业体系也是这样。但我们依然是作坊式的,这跟电影很像。

杨宸

:您本科毕业之后,在卫视节目和传媒公司都有任职,您觉得这段经历有什么重要收获吗?

郭帆

:当时想的是曲线救国,因为我去电影公司面试,人家也不招我。后来即使招了我,我当时想估计也当不了导演了,这个东西就是机缘巧合的事儿。但是电视台的工作,让我很快在那段时间学习到很多东西。因为那时候年轻,23、24的样子,学习东西特别快,基本上以一周一个的速度在学习所有影视制作前后期涉及的这些软件。加上有美术的底子,所以学习、上手都特别快。那段时间是对我自己进行的一个行业知识普及过程,至少相关的东西我都接触到了,包括后期的东西我也了解了很多。以至于到现在我做《流浪地球》的后期,包括特效的部分,我会非常清晰他们会用什么样的软件去做,逻辑是什么。所以我跟他们沟通的时候会更容易。

杨宸

:后来为什么您又继续选择报考北京电影学院?

郭帆

:因为觉得在电视台这么干下去,就真的变成一个电视人了。但电影和电视其实有巨大的区别。这是两个载体,不是一个行业。

杨宸

:所以您还是更倾向于做电影这方面。

郭帆

:对,不是做电影,而是做导演。

杨宸

:当时您是完全辞职来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吗?

郭帆

:对,但是我当时也有公司,同时也接外面的广告。所以通过那个公司我还可以有一些收入。

杨宸

:但是重点还是在备考这方面。

郭帆

:对。依然是先考导演系,导演系又没有通过,然后才是管理系。

杨宸

:在您备考的经历里面,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吗?

郭帆

:我备考了好几回,我考研的时候就备考过一次,考研是2003年,刚来北京就是奔着先去考电影学院。考电影学院就是没考上,实在太难了。我记得我当时成绩好像是全校第二,但是依然是考不上。

杨宸

:所以没有去成导演系,就去了管理系?

郭帆

:对,因为导演系竞争实在太激烈了。管理系招很多人,还好。

杨宸

:您在管理系有拍片的经验吗?

郭帆

:有啊,先是跟着一个香港导演去拍过一个,当时我是做副导演。之后自己拍了一个电视电影,这算是在校期间干的事儿。人的经验实在太少了,所以造成完成度很低。我始终觉得那个本子,如果我们现在重新再搞的话,比之前的完成度应该会更好一些。

杨宸

:为什么这部电影最后的呈现是电影加动画的方式?

郭帆

:没钱。

杨宸

:只是因为经费?

郭帆

:对,拍不了,现在拍可能都费劲,如果全实拍的话。那个想象太天马行空了。

杨宸

:这部电影其实也请了不少明星,像房祖名、王子文,姜武、羽泉也来客串了。您在和这些明星的合作上会有困难吗?

从《李献计历险记》到《同桌的你》

杨宸

:您之后拍的第一部公映的电影作品,是《李献计历险记》?

郭帆:对。

杨宸

:《李献计历险记》的动画原作在当时也获得过很多奖项,但是它的设定表现也很光怪陆离,好像不太容易电影化。您为什么会选择改编《李献计历险记》这个作品?

郭帆

:因为一个是它本身那种视听语言的表达方式,我觉得很独特。特别接近大卫·芬奇的《搏击俱乐部》,我个人也很喜欢那一类的片子。所以我觉得那是一个集合,里面同时有一些幻想的成分,有些偏科幻的成分,我就想这是一个挺好的结合。而且当时国内让人有这种感受的东西不多。但是确实在实施上,真正去拍摄的时候才发现,因为个

电影《李献计历险记》海报

郭帆

:因为大部分人是来客串的,所以我觉得还好。而且我觉得,好像一直以来我跟他们合作都没有太大的困难。

杨宸

:为什么会选择让房祖名来扮演男主角?

郭帆

:当时是监制方平推荐的,我们选了一些人,也见了一些,最后决定用他。

杨宸

:感觉他个人形象更符合李献计的形象?

郭帆

:当时定了三个人,另外两个也都感受了一下,感觉他更像。

杨宸

:当时您拍完这个电影之后,对它抱有什么期待吗?

郭帆

:期待都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这个影片,第一是先不亏钱能保本,第二就是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口碑。

杨宸

:最后这部电影的票房成绩,在您看来好像不是特别理想?

郭帆

:对,第一部就赔了。

杨宸

:您觉得拍这个电影的最大的经验教训在哪方面?

郭帆

:就是个人表达和商业属性的平衡问题。我们想象中的观众喜好,可能不是跟我们个人的喜好是同步的,所以就需要用一些方式方法让我们知道真正观众喜欢什么才可以。后来我们发现,它(《李献计历险记》)其实还是挺小众的。小众这个事情,不太适合去做电影。因为小众的话,我们可以去画画,可以去写小说,都可以去做,让个人去完成。但是电影是一个需要负责任的事情,当你拍电影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儿,它需要一个集体。所以你不能仅仅把个人的喜好、个人的表达完全付诸这个电影之上,它不是一个特别好的载体。

杨宸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您第二部作品就开始拍青春片了?

郭帆

:跟这个倒没有关系,其实我第二部准备的是一个科幻题材。当时机缘巧合才接了《同桌的你》,就商量着先弄完这个青春片,然后再去做当时准备的那个科幻片。

杨宸

:在您第二部作品《同桌的你》中,好像放进了很多历史事件性的东西,比如说南联盟大使馆被轰炸、911事件等,您为什么选择把青春片和时代背景结合起来这样的表达方式呢?

郭帆

:我个人就特别喜欢这些东西。《李献计历险记》你能感受到有这些东西,《流浪地球》也有这些东西。它是跟历史有关的。我本能的创作中就觉得,把它跟真实的事件进行一些联系,可能会更容易产生共情感。比如说《同桌的你》里面有这些事件串联的话,可能会激起这代人的回忆。按说一个青春片里加很多这些东西,跟电影内容本身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其实我们之前剧本里写这部分的比例会比最后呈现出来的要重。

杨宸

:最后《同桌的你》赢得了不错的票房,但是我也看到一些批评的声音,比如说电影的情节比较漫画化、套路化。像最后对周冬雨新郎的性格、同学们境遇的呈现这些方面,有一些批评的声音,您是怎么看待这种批评的?

郭帆

:我觉得至少我先完成了第一件事情,至少让它先不亏钱。当然我们都希望它能有一个好的商业成绩,同时还有好的口碑。那我先做到第一点,先让它不亏钱。然后第二点,关于口碑的问题,包括《李献计历险记》也一样,我们一直在做总结,看这些批评的部分,然后从中吸取教训。《同桌的你》,我看了所有的评论,知道大家的反馈是什么,拍下一部的时候能够有所改进。所以下一部就奔着既能不亏钱,又能有一些好口碑去了。

杨宸

:您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是不是也借鉴了之前一些青春片的成功经验?比如说像《那些年》这样一些商业片的经验?

郭帆

:《那些年》有看过,但是也不一样,因为大家的思路不太一样。当时青春片也是刚开始,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怎么去接中国的地气。

杨宸

:青春片的很多套路,比如说打胎这样的情节,常常被人诟病。《同桌的你》也出现了这个情节,您怎么看待这种诟病呢?

郭帆

:如果大家不喜欢,下回就改了。

杨宸

:您还是会接受观众的反馈。

郭帆

:对,观众的反馈始终是最有意义的,因为代表了他们的倾向和喜好、他们的价值观。我们在创作中肯定会有去表达自我观念的部分,但是我觉得它并不是最核心的。相反,表达主流的观点是更为重要的,而且我希望这种观点是正向的、正能量的。如果观众普遍会有反感的话,我可能会放弃掉这些东西。

绕不过的《流浪地球》

电影《同桌的你》海报

杨宸

:我们再回到《流浪地球》。您拍《流浪地球》这样一部科幻电影,与您之前拍其他电影的最大区别在什么地方?

郭帆

:就是不知道中国的科幻是什么样的。

杨宸

:不知道电影的呈现方式?

郭帆

:各方面。不管是我们的文化内核应该基于什么,以及它的美学形态应该是什么样的,都不太清楚。以及如何调动观众的共情感,让观众觉得这个未来发生的事儿跟他们有关,这些都是未知的。

杨宸

:当时是中影集团主动跟您接洽,还是说您之前跟他们有主动的接触?

郭帆

:谈不上哪个主动。很多制片公司都会互通有无,大家没事儿打电话聊一下最近有什么项目,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空档之类的。刚好在2015年中旬的时候去中影跟林洪见面,然后就聊。说最近在忙活什么?我说还是想忙活科幻类型的东西。然后他就跟我说,中影那时候有大刘的三个小说。说完之后,我其实心里就指向《流浪地球》,因为我觉得只有《流浪地球》容易被改编。另外两部更难一些。

杨宸

:我看很多导演都为《流浪地球》提供了很多帮助,比如说宁浩导演。好像最开始说是电影版权在宁浩导演那儿,他先给出去的是吗?

郭帆

:应该是张强,他当时在离任前拿的这个版权。因为大刘那边好像除了《三体》之外的所有版权,都是宁浩在代理。

杨宸

:宁浩导演也在电影里客串,我看资料显示,他也提供了摄影棚给《流浪地球》进行拍摄,您能具体谈一下,比如说宁浩导演或者其他导演对电影拍摄的帮助吗?

郭帆

:我觉得特别好的状态就是大家挺团结地去做一些事情,彼此之间相互支持。包括宇航服,《疯狂的外星人》里面的空间站、舱体,老宁都借给我们用。包括他们过来客串,这都是一个支持的方式。

杨宸

:我看很多观众喜欢把《流浪地球》和美国科幻电影进行比较,在您看来《流浪地球》是否借鉴了,或者说在哪些方面借鉴了好莱坞科幻电影的模式呢?

郭帆

:剧作上借鉴了好莱坞类型片的三幕式结构,除此以外,就很少了。因为只能借鉴一些框架式的东西,内核的东西我们是无从借鉴的。因为大家在文化上有很大的不同,这导致我们没有办法把好莱坞的东西直接拿来用,不管是故事层面、文化内核,还是美学层面,都几乎没有办法借鉴。

杨宸

:正好您提到文化内核层面。在电影宣传的时候,我们看到常见的《流浪地球》宣传方案,是说把这部电影和中国人对故土家园的依恋结合起来,这是你们在宣传时候的策略,还是在拍摄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结合的方式?

郭帆

:最开始就是这个。就是我们跟土地的关系,我们是紧紧地跟我们的土地互相依存。当我们遇到大危机的时候离开这个地方,放弃这片土地,这在东西方是有很大区别的。西方很多这一类型片子都是放弃,我们离开去寻找新家园,这个跟当年他们殖民时候的状态是一样的。像英国大航海时期的那种状态,就是在寻找新家园。但是我们没有那么一段历史经历,所以我们的认知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一个内陆型的农耕文明,所以我们对土地的情感是几千年来积淀下来的。这个有很大的区别。

杨宸

:这个是在电影拍摄一开始就作为主导的思想表达方式?

郭帆

:对,就是内核,这就相当于是一个人的灵魂,是这个影片的灵魂。

杨宸

:这算是将这种科幻影片进行本土化的方式。在《流浪地球》中,这种本土化还表现在其他方面吗?

郭帆

:方方面面吧,其实里面各种细节,各种人物的情感、价值观、说话的方式、他们的肢体语言,其实都是非常中国式的。包括在美学上,他们穿着衣服的样式,然后颜色、色调,包括建筑物的风格,包括置景里面所有场景的风格,其实都是非常中国式的。

杨宸

:电影最后刘培强是以撞击木星牺牲自己来换得地球的转机,这个情节的设计考虑是什么?比如说像刘慈欣的《全频带阻塞干扰》等小说里面也有类似的情节,这是一个致敬还是有其他的考虑?

郭帆

:这个完全是我们编剧过程中推导出来的一个结果,而且这种结果也不是特殊的,包括现在正在上映的《复仇者联盟4》里面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节?当然我还没有看,我是听说的什么调头、回来、牺牲。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推导出来的结果。

杨宸

:但是我们看到电影里面,好像不断地出现这种牺牲,从救援队员到韩子昂,再到刘培强。这是你们无意中设计出来的,还是有意识地就是要突出这种牺牲的表达?

郭帆

:本能的,是无意识的。

杨宸

:无意识地表述了这种牺牲的概念?

郭帆

:因为面对这种大的灾难,肯定会有牺牲,我们也不去强调他的牺牲,但是必然会有牺牲。而且我们之前最重要的,寻找到这种感受的是汶川地震。汶川地震的时候,你会发现救援的人有很多,然后每个人都不特殊。是这种情况,所以我觉得普通人也可以成为英雄,普通人成为英雄的点就在于他的行为被历史决定,让他可以成为英雄。那在这个过程中,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杨宸

:我看到网上很多电影粉丝在复盘这个电影的时候,他们发现电影最后救援队的到达顺序跟汶川地震的救援队到达顺序是一样的,您是有意识地做这个对照吗?

郭帆

:那个是巧合。我们还真没有研究汶川地震当时外国支援国家到达的顺序。

杨宸

:《流浪地球》上映之后,我们发现出现了两种分化甚至极端对立的评论,比如有人说《流浪地球》是太空战狼,是中国人拯救世界。也有很多人辩护说《流浪地球》强调了饱和救援,它是一种世界主义或人类主义。您怎么看待这种分歧与评论?

郭帆

:电影的魅力就在这儿。电影在上映前属于创作者,但是在上映之后,它就是属于所有观众的。我们看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观点,大家可以去讨论,我觉得这就是电影的魅力,是因为这些观众让这部影片变得更完整,更有观点,更有个人的这种喜好的程度。我觉得这是电影最大的魅力。

杨宸

:您在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您的个人倾向是把它表述为一种中国人拯救,还是说世界主义这样一种拯救呢?

郭帆

:我想可能就是像习近平总书记说的那个人类命运共同体吧。确实是这样的,到未来我们去推导,也应该是这样的。

杨宸

:您在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是有意识地往这个政策方向靠拢,还是说后来恰好契合了这个政策表述?

郭帆

:没有故意去做什么事情,就是我们推导未来的时候,觉得这句话的方向是完全对的。我们创作中,其实没有想这个问题。因为对于未来的事情,我们是有一个推导过程的。我们推导出来之后,感觉就应该是这样。我们通过这些方式对一些政策、方针的理解也会变得更深入。

杨宸

:还有一个是关于剧情层面的问题。像很多读者和电影观众表述的,他们说按照刘慈欣小说中功利主义计算,电影最后更有益的决策可能是火种计划,但是电影中强调的是“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这实际上是对刘慈欣小说的一种反转改编,这种考虑是什么?

郭帆

:我们只是去摆出两种可能性,这两种可能性所带来的结果,在观众那里有不同的认知。就像《美国队长3:内战》里,就是钢铁侠有一个观点,美队有一个观点。这两个观点都没有对错,只是大家支持不同的观点。就类似这种感受,我们就是摆出两种观点,这两种观点都没有对与错,其实希望观众去选就可以了。你会发现最近好莱坞的一些创作方式是有这种倾向的。

杨宸

:电影最后选择的是以刘培强的牺牲来换取地球的被拯救,这种改编的考虑是什么?是从春节档的市场来考虑的吗?

电影《流浪地球》海报

郭帆

:我们是有调研的,因为我们针对每一个版本的剪辑都是有调研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观众的倾向,观众倾向于选什么。后来大家会发现,人的情感属性,还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当然可以非常理性地去分析一个结果。如果你有孩子的话,当你的孩子受到伤害的时候,你可能会奋不顾身地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可能所有的理性都不成立,就会变成基于情感的东西。情感,我觉得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最大目的所在。而且我们去做电影的时候,核心依旧是讲人物和情感。

郭帆

杨宸

:我看在很多报道里面,您是在拍《流浪地球》之前去好莱坞进行了短期学习,然后您好像有一个表述是说中国电影和美国电影的工业化水平,还差三十年?

郭帆

:这个是我们在拍完《流浪地球》之后才得出的结论,之前都不知道差多少。

杨宸

:拍完之后才知道的?

郭帆

:对。

杨宸

:有人说这部电影填平了这三十年的鸿沟,您怎么看待这个说法?

郭帆

:差远了,五年都没有填平。继续努力吧。就是因为拍完之后,我们心里才会更加惴惴不安,才知道我们的差距有多大,然后现在还在总结经验教训,后面还会继续出去,多走访一些国家,寻找更多的合作伙伴,去提升我们的能力,尽量地、尽快地去填补这个差距。

杨宸

:您觉得这个差距最突出的地方是在哪儿?

郭帆

:对工业化的理解、观念、认知,工具的使用,然后管理方式的建立,管理方式的平衡,这些关于工业化的部分都是缺失的。

杨宸

:您的下一部电影还是科幻题材吗?

郭帆

: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会做跟科幻有关的电影,正是因为拍了《流浪地球》才发现我们的差距真的很大。这样的话,目标就会更加明确,就是要追赶,看看我们试试通过十年的时间能不能追赶上,让这个差距越来越缩小,让我们的电影品质越来越好。

杨宸

:最后一个问题:您对中国科幻的发展,对科幻电影的发展有什么寄语?

郭帆

:我相信未来,相信未来我们可以看到更好的科幻电影。

杨宸

:好的,我们的采访就到这里,感谢郭导。

郭帆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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