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山路扛在肩上奔跑
2019-06-17牧歌
牧歌
贩卖家乡
我要把家乡贩卖给城市
要有清澈的水
要有新鲜的空气
要有一匹匹马在旷野撒欢
西边开掘一条河流
东边种植一片果园
南边搬来高山和峡谷
北边移植森林和庄稼
房屋在中央,开门即青山绿水
家乡的模样,大抵如此
我是如此热爱家乡
热爱贩卖家乡的山山水水
不仅如此
我还要贩卖家乡的道路
贩卖道路上的马匹和牛车
贩卖欢腾喜闹的鸡鸭猪狗
贩卖扬鞭耕犁的淳朴乡人
这样还不够
我还要隐藏烟囱
隐藏汽车和犯罪
隐藏欺骗和坏心眼
隐藏城市所有的毛病
如果贩卖家乡
是一种罪过,我愿意承担
天空的云朵和城市的机车
对我思想的一次次碾压
把村庄搬空
把自己搬进城市
把小孩搬进城市
把老人搬進城市
这样还不够
还要把神龛搬去
把家禽牲畜搬去
把庄稼盆栽搬去
把山歌乡音搬去
大山搬不去
青草搬不去
稻田搬不去
河流搬不去
清澈的黎明搬不去
美丽的黄昏搬不去
城市是一只饱胀的胃
经常疼痛发作
搬进城市的人
天天做着回乡的梦
泰国风铃
在普吉岛一片海滩上
我写下:我爱你!
有只鸟从心口飞出
海上突然乌云密布
下起了阵雨
那只鸟极速返回
淋湿了我的胸口
导游说东南亚海啸
遇难者躺满这片海滩
我的背脊阴冷发凉
仿佛灾难再次降临
在岛上
我买了两串贝壳风铃
每当风来
它撞击出各种声音
我只辨认出两种
一种是大海的哭声
一种是往事的安眠曲
把山路扛在肩上
从镇上回到村上
天幕就拉上了
山路向我呈送它的诡秘
我把山路扛在肩上奔跑
命气衰微的人
会遇见女鬼
穿着白衣服,披着长发
在前面引路,一言不发
那个喜欢打渔的田老头
被引上山坡
醒来躺在刺蓬里
那个罹患精神病的王叔
看到一帮山鬼在烧柴取暖
频频向他招手,微笑
我全身绷紧,头发竖立
为了壮胆
我大声吹着口哨,有时
还朝漆黑的虚空大吼几声
那安坐在风水宝地的坟墓
也会跟着回应,声音沉闷
仿佛一个老者
向我传递安全通过的密语
奔跑的犀牛
那些远山,那些草木
那些蓝得忧郁的天空
在眼前一闪而过
仿佛我逝去的岁月
仿佛我即将告别的日子
我的身体里奔跑着一只犀牛
那无垠的草场
闪烁着新鲜的露珠
过往如此混沌,疲倦,焦虑
像一辆卡车碾过我的肉身
我甩着坚硬的犀角
对抗狮子、虎豹和群狼
毛发竖立,遍体鳞伤
成功击退一次次凶猛的扑咬
现在,我越过湍急的河流
在河边舔舐伤口
血液在水面散开
像鲜花,开启馨香的旅程
热爱的事物都爱一遍
我要回到生养地
消耗掉每一个假期
要听完整个坳口的风
要钓完整条河流的鱼
要走完村庄的泥巴小路
要爬完童年的悬崖山坡
热爱的事物都爱一遍
把遗憾补回来
把亏欠补回来
写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埋在外婆生前热爱的苦楝树下
等待下一个假期再来启封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
新鲜的事物复杂而有陷阱
我会过滤,弹开,重新筛选
我要把热爱过的事物都爱一遍
直到所有的事物
都染上我的故事和体温
隐形心脏
白天
我把别人用过的面具
戴在脸上
去辨认虚伪的人心
晚上,我取下面具
把它放置在香案祭供
这隐形的心脏
纷纷掉落痛苦
我宽容所有事物
允许叶子落下
允许秋天来临
允许所有的河流走向深海
允许亲人离别
允许悲痛蔓延
允许所有的黎明走进黑夜
我宽容所有的事物
但无法阻止一朵花走向枯萎
无法忘怀让我疼痛的玫瑰
三只耳朵
第一只耳朵是心脏
倾听大地的疼痛与悲欢
有着巨大的承受力
容忍火山地震的爆发
容忍洪水暴雪的泛滥
左耳用来听风听雨
听蝉鸣听鸟兽欢叫
用来听村庄的心事
听玉米拔节稻谷抽穗
听铁牛对田地的切割
听水牛骨被啃咬的脆响
右耳是寺庙里的禅师
每天打坐念经敲木鱼
朗诵着流水和虚空
要把俗世的毒排除
因此它有时站立悬崖
有时面壁山谷
等待一场暴风的洗礼
万物有声,但无法制止悲痛
空难前飞机划过天际的声音
车祸前司机打盹的酣声
残害前女孩挣扎的喊声
矿难前矿工问候家人的朗笑声
核泄漏前平静有序的市井声
万物有声,我不闭目塞听
我向往温暖,但无法抑制寒冷
我聆听万物,但无法制止悲痛
人生是一场劈山跨海的行动
悲痛者携带着太阳和月亮上路
责任编辑 石彦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