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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回到泥土就是回家了

2019-06-17弦河

民族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麦地石头土地

弦河

遗憾的是至今没有写出让你记住的诗

1

自你生病后,我时常梦见你

像被驱赶的候鸟,那是宿命

我们要把心中的遗愿留给下一代

把残留的一口气洒在另一处空间

陈酿的酒,最后都要变成酒糟

成为被抛弃的人,忘记根

以为脚下就是葬身的土地

2

曾托你寻找族谱,你说

遗失了,不在我们这一队

哪一队呢?祖上三兄弟逃难至此

分成三支,一支在山上

一支在山谷,一支在半山

三兄弟不在同一山脉扎根

我能猜测那是慌乱之时吗?

这地方最初应该是荒芜的

祖上逃难时也是荒芜的,他们能携带的

就是脑子里的部分东西了

他们在此住下,开垦

种下生的根基

他们首先为活而活

3

这片叫翁子沟的山上

堆砌着梯田,盘桓着山路

石头已经被脚底磨平,仔细辨认

便发现过于光滑的少之又少

新的石块铺垫的必有松散新鲜的泥

很少触及的石头上,当初的轮廓覆盖着苔藓

在你的印象里,那些参天大树

砍伐后已然腐朽,你无法从脑海里讲述

古树做成的家具、雕塑,或是棺材

我懂得你说的这些,却看不见它们

它们要被贫穷焚灭

4

它们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你的杯中酒?山下的族人里

还有多少你认识的人在世?

还有多少人能与你一起酗酒?

不,你老了,再也不年轻

因为身体的原因,你也不能继续喝酒

我们这一代和山下的族人也没有几个认识了

我理解你的孤独,你对我的话越来越少

因为我去了异乡,我说冬天的冷

你就说对面山顶已经雪凝,那是冰雪冻住的景

我感受到坐在办公室脚底透心的寒

仿佛又穿上破烂的解放鞋

带着一把镰刀上山

你说过,度过冬天的方式不是躲在家里

5

你说我们要用活着的身体抵御冬天的冷

忙碌于贫穷多好,一直向前

像鸟一样挣脱巢穴

当我们习惯了这里的时节

心却又开始跳动

那些遗失的东西

我们要试图重新拿起

6

我一直试图挣脱身上的枷锁

无形的网,看也看不见

只要停下来,内心就开始断裂

所以不断地跑,摸黑地跑

跑着跑着就想回家了,而此时已是

枝上花落的蒂,如你饮下酒

最终成为留在体内的毒,诅咒的印

你一辈子也许完全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枷锁

我也只能依稀感知,那毒素

控制我走,并在十字路口替我选择

我理解你的孤独,所以不敢在女儿的城市拼

不敢就此把自己当作候鸟

仿佛看懂了那些迂回萦绕的气息

他们在替我辨识,留下足迹的深浅

正在经历时代蜕变的蝼蚁

7

在你生病以后,我把家的名字输入百度、高德

上面再也没有那些有名字的坐标

我仔细辨认着前后左右的轮廓

我知道,那是蒲公英的种子飘远了

留下光秃秃的枝干等着枯萎

等着吹起来的风渐渐遗忘,等着风洗干净

无作为的厚土。我们要独自悲伤

看着茂盛的杂草覆盖曾经的庄稼地

梦里走在回家路上

1

人形路,好多年没变化

旁边是隔壁姓氏大伯家的土地

那棵早年正成长的血桃

还没见它开花结果就不见了

另一位大伯就此打笑,从前三代

到后三代。我不懂得他们前三代的事

亦无法知晓他们后三代的未来

我不曾看过那棵血桃的开花结果

只看到他们这一代

结上梁子又不知在什么时候解了

2

留守的人看见了,他开的花结了果

正在成长的血桃,他不是嫁接的

他可能是另一棵血桃树的桃核

果肉被吃掉,核在泥土里发了芽

3

种子回到泥土就是回家了。我

还要往山上去。路上是

父亲母亲被大山压弯,佝偻前行的身子

路上有几块石头还有余温

上面是小时候肩挑背扛

停歇的落脚点。现在它们发出光

像寒冬的太阳伸出温暖的手

我停下來的时候,所有一切那么熟悉

那是身子骨被贫穷挤出了热血

4

那棵血桃,稀有

所以我想起从远处来

在此住下的那一辈走了后

活着的人就不想动了,这安逸的生活

贫瘠而知足。越来越像

记载姓氏的族谱

遗失?或是被收藏?

多像这大雪覆盖下的麦地啊

种下新的庄稼

只要一个寒冬就可以大雪丰收

5

故乡啊,像种下的桃树

在新一年发芽,开花,结果

把一年的叶子落个干净

6

身子稍微一停

漫山的苇絮又飘满山坡

带刺的藤蔓上开着白的红的花

外面的人叫月季,野玫瑰

我们只把它们叫做刺藤

就像一群人叫着另一群人

抑或知晓不会有太多纠结

便不想记住那些多余的名字

7

它们开在路边

照亮两座,一眼可以看见的坟

坟土下掉落几块石头

这是我这一辈知道辈分最大的坟了

父亲曾说,坟头上的石头掉落

就是我们这一家在发达

往前的找不到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找

就从这里开始吧

8

我停下来的时候看不到他们

就像他们看不到我

我只看到,坟前的香

仿佛是去年点燃的

地上的纸钱还没有烧尽

是来人间探访的过路费?

还是眷念的引魂香?

我们祭拜,是感恩

抑或是想从老祖宗的骨子里

延续香火之情

让山上的花草树木自然地开

让风吹过有人记起,有人缅怀

让回来的人别忘了回家路

丧失的魂

我们出走后,最初的麦地种下油菜花

勾兑到土里的营养越来越少,麦地里的金黄

吃下去勤劳,从眼睛里吐出视野

看见美,从内心长出奢望

贫穷生出傲骨,安康生出躁动

野火闪烁,我和另一个我,另一群我

麦地生长,风中摇曳。油菜花铺就

远方,混凝土上碎石的坚硬

快而迅速驶向他乡的火车,哐当哐当

坚韧的根咬定升起的帆,我们置身光芒

我们享受黑暗洗礼,为信仰朝拜净土

虔诚的信徒为抵达远方不断更换更快的交通工具

不能满足的星象,诞生的土地点燃灯火

人在修路,路也在修人。人在土地上耕种

土地何尝不耕种了忙碌的人,那些亮着灯

在黑夜中才有需要的光,向往光

所以成为了光的仆人,光的波纹里

忙碌不安的碎影数着身上的黑暗

我的父亲,他延续着血脉里的基因,

当我看见身体内携带的DNA,我才开始认识

那可能是病毒元素,生命的源泉伴随的寄生体

战乱中丢失书卷,所以传言束缚了归宿

在耕種下成长,要代替滋养的厚土寻找

与生俱来的使命,我们在奔波的旅途中

常常想念故土,落叶归根,如失散的魂

翁子沟有一片撒哈拉沙漠

父亲,我想给你写诗

写关于我自己,现在除了你

我是孤独的。一如你沉默着,无所事事

而最初的爱如此伟大

站在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上

我的心是颤抖的

造物的神看我们有了眼泪

便在世间创造了窗

像人间的洗礼,从啼哭中走来新的生命

一场雨淋湿我匆匆而来的衣襟

在翁子沟,我是卑微的

面对桃花的开,秋天吐出锋利的麦芒

而我想以洗礼的方式为石头和泥土祷告

雨落在翁子沟是生命在耕耘和灌溉土地

那些客死他乡的亡魂,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也将如同我一样,先问翁子沟,再说老鸹林

再说殷家沟,姓刘的刘家那里

乡关何处是

父亲醉了大半辈子

每次醉倒都要啃食黄土地

我今年三十,未立。父亲酗酒也少了很多

我的亲兄弟,他的小儿子

刚刚从传销组织蹲号子出来

我的女儿,他的孙女,母亲是新上海人

四岁了,相聚尚未足一年

前些年就说,不要种庄稼地了

今年还养着几头牛,几头猪

种着邻居家的几块地

我在他乡常闻到酒香

一想到酒我就想起他酗酒的模样

想到他把同一件事在人生的半辈子里重复

不断重复,不断对受到伤害的人致歉

我们都原谅了他。受苦最累的是母亲

她懂得不多,而一直原谅,骂

酗酒的父亲,不听话的小儿子

还有我这个比较神经病的执着的人

他们在遥远的故乡,我从未听到

他们骂我的女儿,从未听到

他们关心女儿的心关心过我

现在,到了岁末的年关

他们第一句是,今年回不回家

我说回。他们就说,你回不回没关系

小的回就行了

责任编辑 石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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