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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经验的可能性

2019-06-17李建周

诗选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诗意经验诗人

李建周

对于青年诗人来说,从日常经验出发是一个稳固而有效的写作基点。相比宣泄性或者炫耀式写作,这样的写作方式更为接近诗歌本身,或者说更为接近当下诗歌的真实处境。这里的日常经验并不等同于古典诗人的留恋光景,而是指诗歌对周边生存现场的楔入。注重诗歌日常性的诗人,或者从身边生活场景切入瞬间感受;或者将众多物象客观罗列,在缄默中抵达诗意的空间;或者专注于某一事象,在良好的控制中呈现诗意。虽然也生产了一些直白无味的口水诗,但是这一诗学路向的价值是相对稳定的。

本期刊发的几位青年诗人的作品,从诗歌经验的层理来看并没有明显的代际特征。这是当下诗歌进入常态化非运动写作的一个标志。在社交平台和网络传媒迅速壮大的今天,不同代际之间的冲突反而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紧张。从代际经验来看,青年一代人确实有着自己特殊的处理日常经验的情感结构。对于多数青年人来说,网络化生活方式与自我的成长密切相关。今天的人们几乎每天都会被铺天盖地的网络信息所包围。网络几乎成为当下人们感受现实的最重要方式。这种信息传播方式极大地改变和重塑了人们的现实感,而且也使得日常经验带有某种均质性和熟悉感。在网络化生存景观中,代际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青年诗人在此状态下挖掘日常经验,就是试图挽留住那些真切鲜活的个人生活印记和情感体验。

或许正因如此,青年诗人往往开始就显得较为成熟,很快就摆脱青春期写作的盲目状态。面对当下驳杂的生存图景,诗人们的持续努力使得日常经验书写方式不断获得新的拓展。对日常性进行自觉实践的诗学意识是与诗人对时代的深入体验互相缠绕的。这种精神背景使诗人在楔入日常生活时显得矛盾重重,既充满了世俗的甚至玩世的口吻,又是世俗生活毫不妥协的批判者。读他们的诗歌,内心油然而生欣慰之感,这种欣慰来自于形式和经验上的双重熟悉感。城市与乡村、飞翔与痛苦、焦虑与执著、梦境与现实铺展成一派驳杂的诗歌风景。对于有经验的读者来说,他们诗歌中出现的很多词汇,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他们善于在我们都能感受到的生活景观中提炼出自己的诗意,与切实的生命体验同呼吸共命运。通过对日常经验的描摹和把捉,自己的生命体验在词与物的历险中获得诗意的照亮。

在林子懿的诗歌中,日常生活并不是焦虑的中心,而更像是带有某种中介性质的媒质,通过它构筑起精神地貌复杂的诗歌版图。他的长诗带有某种实验性的操练,隐藏着诗人内在的诗学抱负和野心。在《红树山人》《我的思想副本》《黄花非鱼》等作品中,庞杂的经验网络几乎要涨破诗歌简约的形式。这种在容量上类似小说综合体的写作有着很强的装饰性甚至某种欺骗性,诗人在随意拆解组合的多重时空体中,让历史场景、文本资源、幻象梦境和当下生活扭结在一起,打破了读者对诗歌整饬结构的预期。这种碎片化的形式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不可遏止的内在表达欲望,当读者的阅读期待不经意间被打破的时候,恰恰可以碰触到作者隐藏其内的时代的尖刺和灵魂的挣扎。更多的时候,文本在语言的漂流中滑行,从中打捞生活的真相似乎显得困难重重,与其说作者表达的是一种言说的渴望,不如说是一种对读者的邀约,邀约读者和作者一起思考与感受复杂纠结的精神图景。

林子懿往往以沉稳克制的诗风呈现生活的隐痛。叙述语调既有成人世界的耐心也有青春的症候,表面上显得从容不迫,内心深处的沉痛感也不轻易窜出,甚至有时叙述的日常生活还带有某种趣味性和喜剧效果。在《燕之北》《河畔》等作品中,作者以游刃有余的叙述和语言的机敏,在紧张的冲突中将日常生活戏剧化,呈现意想不到的表达效果。与具体社会历史情景相印证,就会发现这种诗歌方式的意义。在当前的文化环境中,由大众传媒所构筑的日常生活神话,某种程度上恰恰是对生活的遮蔽和对存在的遗忘。揭示生存真相的写作内驱力,使得诗人沉浸于变形的语言网络,经由日常的表象去构筑“生活的深度”。复杂的内心感受使诗人在烦琐的日常生活中往往表现出无所适从的状态,这种犹豫不决恰恰是一位诗人始终明澈地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洞悉时代精神状况的结果。《文盗冬时》《有茶花及小野的餐桌》是这种写作方式的自然延续。

宋煜以细致的情感体验和不斷成熟的语言扩展着自己的写作边界。小说写作的训练增加了捕捉生活细节的能力和构筑情节的耐心。他诗歌中的日常生活场景有着某种原生态的本真,而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效果。《老街,旧沙发》《一只猫走过光明巷》等诗中描写的生活场景,既是某种生活的还原也是诗人情感安放之所在。在处理日常生活场景时,宋煜并没有把心力用在对于日新月异的生活图景的描摹,他更关注的是现代性急剧扩张的喧嚣场景背后的日常真实,是被自媒体狂欢删减的我们的周遭现实和个人心灵。诗人是有自己诗歌理念的,但这并没有使他变得浮躁不安。仿佛习惯了身边的潮起潮落,他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潜入诗歌的深处,与流行写作方式保持了必要的距离,在生命和语言的不断撞击中闪耀出诗性的火星儿,通过这种方式“向庸俗的生活报仇”,实现在平凡琐碎生活中“诗意的栖居”。《驶过一辆绿色邮政车》《剩余》等作品既有对特定场景词语的打磨,也有对富有质感的细节的捕捉,两者的结合保证了宋煜诗歌的一定水准。

王卿的诗歌往往以某种生活隐痛为精神依托,作品中自然就多了一些骨骼和血气。虽然她一直在试图进行某种平衡,但总体来看没有给我们呈现宁静和谐的牧歌世界,而是以独有的人生态度和表达形式,使自己的诗歌散发出生命的光泽。《抽象孤独》《不堪承受》等作品中,灵魂的自觉性使诗人能够在问题重重的生活中稳住自己,把自己的诗歌建立在更加人性的维度上,这使得其诗歌有别于那些与灵魂了无擦痕的写作。诗人通过摄取日常生活中的诗歌材料,展现出被生活删减的心灵内核,实现对精神家园的追慕和对生活的拷问,从而使琐碎庸碌的日常生活获得了某种诗意。即使写到揪心扯肺的爱恨情仇也别有一种风貌:“爱我的人,给我一把刀/恨我的,也给我一把/我曾以此为耻,现在以此为荣”(《游戏高手》),对这种刻骨铭心的体验的平衡,并没有使诗人将一切看淡,而是“一生都在找那个藏钥匙的人”。正是以这种方式,王卿的笔触不断深入内心世界,以内心的尺度作为一种评判生活的标准,提取出拷问人性的力量。

需要注意的是,对于这些青年诗人来说,处理日常经验仅仅是有效的写作起点。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媒体的扩张使得各种事件的传播变得轻而易举,个人喜怒哀乐的表达也变得随心所欲。具有狂欢色彩的虚拟生活在扩大人们的感知触角的同时,也在缩减人们的体验方式和思索深度。日常生活中所谓的“现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自明的,而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经验陷阱或者话语深渊。对于这样一个经验感知空间的接受和迎纳,青年人似乎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而对于有更高诗学追求的青年诗人来说,在这种经验感知网络中捕捉文学的可能性变得更加困难。

面对这种境况,有抱负的青年诗人需要在写作中逐渐发明自己的方法论来重新构建诗歌谱系意义上的经验世界。这个经过重建的“另一个世界”,与我们日常所见世界构成一种必要的对称与平衡。这个世界是对一般意义上日常生活的吸收与转化。与其说诗人在描摹现实,不如说诗人在表现自己所感受到的“现实感”。诗歌中的现实不是一个僵硬的可还原的现实,而是一种可以作为文学硬通货交流的现实。面对信息的泛滥和内在精神的匮乏相交织的生活图景,诗人需要以独特的诗艺构筑经验世界,保持对生活湿度与体温的尊重,镂刻下隐秘的时代纹理。

在我看来,这些青年诗人正走在以自己的诗性智慧实现其诗歌抱负的道路上。经过反复的对语言自觉性的磨砺,或许会迎来一个自我超越的写作阶段。青年诗人们紧紧抓住内心隐秘、微妙和瞬间的感受进行灵魂和语言的双重探险,方向感会越来越清晰,自然会开掘出各自诗歌探索的新天地,从而以坚实的文本召唤更多读者,获得更加开阔的接受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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