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契贝书写真实的非洲文明
2019-06-17李金霞
内容摘要:钦努阿·阿契贝是英语后殖民文学的重要代表,被称为“非洲文学之父”。其作品《瓦解》是对康拉德的经典作品《黑暗的心》的有力回击。阿契贝在该小说中以伊博族为例,向读者展现了真实的黑非洲文明,从而对欧洲小说中刻画出来的对非洲的刻板印象进行纠偏。本文通过细读文本,分析阿契贝通过书写伊博族独特的谚语、故事、婚丧习俗等口头叙事传统,旨在消解欧洲中心主义,构建非洲新形象,以促进世界文化多样性。
关键词:阿契贝 瓦解 伊博族 非洲文明
一.弗朗兹·法农在《地球上不幸的人们》中提出,非洲被视为“野蛮,堕落和兽性”的家园。康拉德认为非洲是“黑暗的中心”。非洲人被描画成生活在愚昧落后状态中的野蛮人,没有灵魂、没有宗教、没有文化、没有历史。而被誉为“现代非洲小说之父”的尼日尼亚作家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旨在通过创作小说来向全世界言说:非洲人不是第一次从欧洲人那里听到文化的,相反,非洲自身拥有悠久而丰富的文化。阿契贝基于对康纳德和卡里等欧洲作家所刻画的非洲形象的不认同,旨在向世界再现真实的非洲文明。本文通过文本细读,试图梳理作家阿契贝是如何书写丰富多彩的非洲文化的。
国内许多学者对阿钦努阿·契贝的创作作了诸多富有意义的解读。王越认为,《瓦解》对康拉德的《黑暗的心》等欧洲小说中把非洲描写成野蛮原始的、没有文化的非洲进行逆写,反映了物质非洲与精神非洲的原貌,传达出一种未被充分表述的非洲的声音。高文慧通过分析阿契贝公开发表的评论文章、访谈以及文学作品来探析其创作意图:从内部向世界呈现非洲文化,建构真实的非洲形象,成为阿契贝最重要的创作目标,矛头明显指向欧洲的文化霸权意识。陈榕(2008)认为,《瓦解》体现了阿契贝重构非洲文化传统的努力。段静认为,阿契贝是非洲文学中对“口述性”极具代表性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他借助口述性将这种本土的经验与哲思在文学写作中进行了传达。这些研究强调了阿契贝为重构非洲文化所作出的努力,为本文阐释伊博族文化增加了信心。
非洲以口头文学著称。在《瓦解》中,作者阿契贝将伊博族独具特色的文化传统书写下来,为读者提供了了解非洲文化的窗口。伊博族人善于讲故事,常将道理蕴含在故事中。非洲丰富的谚语正是从悠久、发达的口头叙述中积淀下来的。此外,独特的婚、丧习俗也充分代表了非洲传统文化。下面我从非洲谚语和故事、非洲婚丧嫁娶等民俗文化等两个方面进行阐述。
二.谚语是民众的丰富智慧和普遍经验的规律性总结,多以通俗易懂的短句或韵语等口语形式呈现。阿契贝恰当地将非洲谚语运用到伊博族人的谈话中,反映了伊博族悠久的文化积淀。也使得道理通俗易懂,表达上更具说服力。
小说《瓦解》中谚语俯拾皆是,长者在集会上向大家讲话时常引用谚语,老人教育后辈时也常用,而且在刻画悲剧英雄奥贡喀沃时也多以谚语呈现。奥贡喀沃白手起家,向氏族中富有的恩瓦基比借他的第一批木薯种子时,恩瓦基比谈及一位男子向神祷告时,神说他死去的父亲让他供奉一只山羊,而这位男子反问父亲可曾有过一只家禽,大伙儿都大笑起来,唯有奥贡喀沃笑得很勉强,“在格言里提到枯骨的时候,老妇人是要感到不舒服的”。 因为这间接映射了奥贡喀沃的父亲,触及了奥贡喀沃的伤痛。好在族人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的标准是依据他自身的价值而不是其父亲的价值,奥贡喀沃方才以顽强的拼搏精神在青年时期便成成长为一名氏族领袖,从而赢得了族人的敬重,正可谓,“一个孩子只要把手洗干净,他就可以同皇帝一道吃饭”。然而,正如另一则谚语所云,“看看皇帝的嘴巴吧,你还以为他从来没有吃过妈妈的奶呢。”奥贡喀沃性格刚强,家业雄厚,他变得有些骄傲自大、粗暴无礼。当他在一次亲属大会上蛮横侮辱一个没得过任何头衔的男人为女人时,会议上最年长的人说,“有些人的棕榈仁是由慈悲的神灵为他们打开的,他们不应该忘记谦恭”,以此来提醒奥贡喀沃不该得意忘形。而当奥贡喀沃在埃赛乌杜的葬礼上由于枪走火致人死亡冒犯了地母,因此必须加以惩罚,否则,神的愤怒不仅会降临到犯罪者本人,还会降临到全境。正如长者所言,“一个指头沾了油,就会弄脏其他的指头”。
伊博人喜欢讲故事,故事象征着智慧,承载着伊博民族的记忆。恩沃依埃的母亲讲到的苍鹰向天求雨的故事酷似民间传说,反映了非洲特定的社會历史文化。于彬认为苍鹰祈雨的故事,“不仅情节有趣,还反映了非洲大陆热带草原性气候特点和人们生火供奉动物内脏的祭祀习俗。”而氏族长者乌成杜讲的故事,印证了白人入侵、屠杀、征服非洲原始氏族部落的历程。
千万不要杀默不作声的人……又一次母鹰派它的女儿出去找吃的东西。它带回了一只小鸭。“你做得很好,”母鹰对女儿说,“但是,告诉我,你飞下来抢走小鸭的时候,小鸭的妈妈说了什么没有?”“什么也没说,”幼鹰回答说,“它走开了。”“你必须把小鸭送回去,”母鹰说。“沉默是不祥之兆。……
这个故事正揭示了白人消灭阿巴姆氏族的过程:一个白人来到阿巴姆,神说这个白人会带来灾难,会毁灭他们的氏族。于是族人在尚未弄清白人意图的情况下便果断杀死白人,接着是白人的沉默,但沉默之后便是白人对氏族的血腥屠杀。
三.结婚和死亡是人类必然要经历的过程,因此结婚和死亡成了人生中的重要仪式。《瓦解》详尽记述了非洲传统文化中的婚俗和丧俗文化。这是作家阿契贝逆写帝国的重要策略。
阿契贝浓墨重彩地描述了伊博族婚俗。求婚者伊比带着棕榈酒,在长辈的陪同下到奥比埃里卡家向阿库埃基求婚。阿库埃基穿着盛装羞涩地同她的求婚者和亲戚们一一握手。男人们吃着柯拉果,喝棕榈酒,用短扫帚把商量新娘的身价。到了迎娶的日子,求婚者仍然带着棕榈酒来,请新娘的父母、近亲和所有乡亲喝。结婚的日子成了乌姆恩纳全村喜庆的日子,颇具仪式感。阿契贝向读者展现了乌姆恩纳全村人齐动员忙忙碌碌做饭的场景。按照礼节,亲家送来的棕榈酒先送给帮忙做饭的妇女们喝,再送给新娘以及装扮新娘的女伴们。这一场景反映了非洲氏族尊重女性的一面。男人们则坐成半圆形,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求婚者。求婚者一行人陆续送来酒,也围坐成半圆形,同主人们合成一个圆圈。新娘的母亲带着新娘和六七个女伴顺着圆圈和所有人一一握手,之后退出去。紧接着,男人们剖开柯拉果,相互祝福,一起吃柯拉果。然后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喝酒。黄昏时候,大家共吃晚饭。夜幕降临,人们点起篝火,长者围成一个大圆圈,青年们绕着圆圈走,对每个人唱赞歌。伴随着姑娘们的舞步,新娘手提公鸡出来,把公鸡献给乐师后便开始跳舞,“铜脚镯咣啷咣啷地响,染了红木粉的身子在淡黄的光线中闪闪发光。乐师们奏着木头、泥土和金属做到乐器,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人人兴高采烈,欢天喜地。一直玩到深夜,客人们才带着新娘,边走边唱回家去。小说还记述了新娘嫁到夫家时,对着滴了母鸡献血的祖宗手杖发誓自己忠于丈夫的传统。高宏存认为,“从宗教方面来看,伊博人的婚姻礼俗文化中,透露出原始宗教的痕迹,例如母性崇拜、生殖崇拜、性崇拜等。可以说,小说里所展现的伊博族婚俗,实际上是千年来非洲文明的一个缩影。”伊博族独特的婚庆习俗,反映了非洲注重礼节、井然有序的传统文化。
阿契贝对伊博族丧葬仪式的详尽叙述,给予世界读者了解非洲独特的丧葬习俗的窗口。首先是埃桂向氏族说话,报告埃赛乌杜去世的消息。接着,所有族人都来参加埃赛乌杜这个伟大人物的葬礼。鼓声隆隆,枪声、炮声不断,“男人们发疯地到处乱冲,见树砍树,见牲口杀牲口,跳上墙头,爬到屋顶上跳舞”。祖宗灵魂身披拉菲亚树叶,从地下出来,有的会伤害人,有的则为死者赐福,祈求死者来世富有、长寿、充满勇气。祖先的灵魂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
活人的乡土和祖先的国土相去并不远。彼此之间原有来往,尤其在节日,或是老人去世的时候,因为老人是最接近祖先的。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要经过一连串过渡的仪式,这些仪式使他和他的祖先愈来愈近。”
阿契贝对伊博族葬禮仪式的描写,映射了非洲敬重死者,祭奠祖先的文化传统。
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把非洲描绘成“回到创世之初”。在姚峰看来,这“无异于说白人文明已经处于人类文明相当先进的阶段,而非洲大陆的黑人则仍处于史前文明的状态”。因此,阿契贝以非洲氏族生活为写作源泉,用英语创作小说这一西方文体,来反映非洲文化特质,旨在向全世界还原一个真正的非洲。
当然非洲氏族内部也存在着诸多矛盾。乌姆奥菲亚的社会是典型的男权社会,实行一夫多妻制。只要有钱,男人可以随意娶亲;妻子只是丈夫的附属品,没有主体性。另外阿契贝也揭示了非洲相对原始和残忍的习俗,如剖开死婴的肚子、将双生子和身患浮肿病的人看作是对地母的不敬而被扔进“凶森林”等。正如高文慧所说的那样,“非洲传统文化的分崩离析首先来自内部的精神危机,外来文化的影响只不过是一个催化剂而已。”可见,阿契贝正视了非洲原始文化的不足,并将其客观书写下来供世人评价。因此,他非但不会这陷于“二元对立的狭隘民族主义意识形态”藩篱之中,反倒成就了其“非洲文学之父”的功勋。
参考文献
[1]陈榕.欧洲中心主义社会文化进步观的反话语——评阿切比《崩溃》中的文化相对主义[J].外国文学研究,2008,(3).
[2]段静.阿契贝长篇小说中的口述性论析[J]. 当代外国文学,2017(1).
[3]弗朗兹·法农.全世界受苦的人[M].万冰,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5.
[4]高宏存.黑色的光明—非洲文化的面貌与精神[M].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第一版,2006:125.
[5]高文惠.以《瓦解》为例看阿契贝的内部书写[J].德州学院学报,2012,(1).
[6]阿契贝.瓦解[M].高宗禹,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7]王越.黑色悲歌——论《崩溃》中的本土写作与文化反思[D].西北大学硕士论文,2009.
[8]姚峰.阿契贝的后殖民思想与非洲文学身份的重构[J].外国文学研究 2011(3):125.
[9]于彬.重塑非洲的尊严——阿契贝的殖民批评与反殖民书写[D].天津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2.
(作者介绍:李金霞,西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