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年画传承人霍庆顺访谈

毕佳雨/Bi Jiayu

编者按：杨柳青年画作为天津的一张文化名片被人广为熟知，但相对于怀抱鲤鱼的胖娃娃等视觉符号，杨柳青年画的历史、传承、制作等“内情”于大众来说还相对陌生，这篇对杨柳青年画传承人霍庆顺先生的访谈为大家进一步了解杨柳青年画提供了一些信息。

采访人：毕佳雨

被采访人：霍庆顺

访谈时间：2018年10月25日

访谈地点：天津市西青区杨柳青镇玉成号画庄

毕佳雨（以下简称毕）：请问霍老师，杨柳青年画的起源、发展、衰落是什么时候？

霍庆顺（以下简称霍）：杨柳青年画的历史是从明朝末年开始。王树村老先生在研究杨柳青年画历史时，发现了四幅年画，这四幅年画通过专家鉴定以后确定是明朝末年的，目前搜集到的年画没有比这四幅再早的了，所以定杨柳青年画起始于明朝的末年清朝的初年，是这样推断出来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年画开始在杨柳青镇内有了生机，它在历史发展过程当中，有过鼎盛时期、没落时期，这个过程，始于明盛于清衰于民。它的鼎盛时期是在乾嘉年间，那时，杨柳青镇内作坊就有三百多家，从事年画的人员有三千多人，当时有一句话就叫“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到了民国初年，上海出现石印以后，对木版年画是一个打击。之后，到了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这两个时期是杨柳青年画最受摧残的时期，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军到了杨柳青以后，民不聊生。杨柳青镇内老百姓家里是不准有白面、大米的，如果你家里有白面、大米，会被拉出去枪毙，所以那个时候人吃杂货面儿。人们的生活已是这样艰难，到了过年谁还会去买年画呢！另外，日本人到杨柳青来还做了一件给杨柳青年画造成严重损失的事。当时正是阴雨连绵的季节，日本人开的是炮车、汽车，泥泞的道路使他们的车进来以后就开不动了，轮胎打滑。日本人看到家家都有木版，就用木版垫在轮胎下面，所以这时毁了不少的木版年画。

毕：霍老师，年画在现实生活中对您有所改变吗？

霍：我是世家，年画手艺传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六代了，我不仅做年画还要研究它，无论是文化内涵上还是工艺上，所以可以说年画影响了我一生，我是积极地去学、去做，一直到现在。因为我喜欢年画，越看年画，就会发现它的寓意越深，尤其是传统年画里，每个细节、每一笔都有它的内涵。

毕：您除了在做年画之外，还做什么呢？

霍：我爱好的中心就是年画，这是一方面，其他业余爱好是唱唱歌，喜欢音乐，尤其是民乐。咱们中国的民乐很厉害的，20世纪60年代初，是我刚对这个社会有一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在电台里放的歌曲对我影响很大，咱们中国国土面积那么大，包含了那么多地区，不同地区的歌曲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东北民歌、山西民歌、陕西民歌。这些民歌听起来太好听了，所以在声乐这一块，我对民乐很喜欢。一个是年画，年画是我第一项的，年画有故事情节，有情节就有内容，通过内容我就看到了很多的人生哲理和做人的道理，这是我一生所喜欢的、所追求的东西；第二个就是民乐，民乐的唱法我很喜欢。

霍庆顺老师在作画

毕：您的后代也在从事杨柳青年画的制作吗？

霍：我的儿子、儿媳妇都在做年画，而且他们也能做出个人的特点。杨柳青年画不是个人的，它属于老辈子留下来的遗产，作为我们传承人来讲，应该要发扬光大。另一个方面，它是优秀的传统文化，小范围来讲在天津，是我们每个天津人的，大点说是中国的，再大点说是世界的，所以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发扬光大它。也就是说，不仅家族要传承，社会也要传承，大家都传承，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才能延续，我们这个事业才能做起来。

毕：杨柳青年画制作者的学历是怎样的？

霍：杨柳青年画的制作者我估计没有大学毕业生，学历都不是很高，比如我学历就不高，因为我参加工作比较早，15岁参加工作，没上过中学，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是，在实践当中、在工作当中怎么去学，这要看自己。比如我做年画工作，第一，我要学它，把它的工艺学好，在年画的五道工艺里我擅长两道，一个是印刷，一个是彩绘，这是我的强项。第二，我从事这项工作，就不仅要做好，还要研究它，通过自身的体会、悟性去做年画，先实践，再从实践中总结出理论性的东西，先实践后理论，我是这样的。

毕：杨柳青年画在用色上有什么讲究？

霍：杨柳青年画用色是很讲究的，在用色上围绕“年”就离不开一个字——艳，这是中心点。年画必须有三个颜色，红、绿、蓝，红要鲜红鲜红的红，绿要翠绿翠绿的绿，蓝要纯净纯净的蓝，这是在彩绘当中首先要知道的年画的特点，离开这三个颜色就不是年画了。国画跟杨柳青年画刚好相反，国画颜色必须得浅，而年画不能浅，浅了以后就不是年画。因为过年要红红火火，每幅年画中必须有红，但是要艳而不火，不能都红了或者都绿了，点到为止，年画出来以后要既有年的味道还有雅的内涵，所以杨柳青年画是雅俗共赏。

玉成号画庄 仕女游春其二 宣纸木版彩绘 109.2×78.7cm

传统年画的赋彩

玉成号画庄 莲年有余 宣纸木版彩绘 78.7×109.2cm

毕：年画的成品为什么加盖画社、画庄名号，而不是个人名字？

霍：杨柳青年画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有个人名字，这就讲到工艺上了。如果年画有个人名字的话是大错特错，因为杨柳青年画看似简单，实际工艺很复杂，五道工艺才能形成这个年画，我们简单讲五个字，勾、刻、印、绘、裱，这是杨柳青年画的传统工艺。但是我说得很简单，真正做起来是很难的，比如说五道工艺我一个人能做，但是做完了绝对不是精品，精品的年画一个人做不了，这五道工艺里，每道工艺都够你学一生，实际上它是集体创作出来的，所以年画的成品不能有个人名字。

毕：什么样的年画才能称为杨柳青年画的精品?

霍：一、我认为好的年画作品里都有民间故事，比如《连年有余》和《五子夺莲》，这两幅都是杨柳青年画的代表作，因为它的内涵是符合大众心理需求的；二、好的年画作品内容都是向上的，符合大众心理的，时间越长人们越喜欢它，这才是精品，出来之后无人问津那就不是精品。

毕：如何看待杨柳青年画的商业性？

霍：年画本身就有商业性，如果没有商业性，年画就不会存在。年画是为大众、为老百姓的，所以它有生存的空间。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这几年国家对传统文化很重视，这对我们传统年画是一个喜事，给我们很大的信心。但是现在的生活跟过去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在美术方面，品种比较多，国画，工笔画、写意画，甚至是抽象画等等，过去老百姓心中就一种画——年画，现在画种多了以后，人们的选择也就多了，年画就逐渐式微了。想要年画继续传承下去，就需要让年轻一代认识年画。如何让年轻一代更好地了解年画、认识年画，解决好这个问题，我们的年画才能发展。

毕：对于杨柳青年画您有什么展望？

霍：对于杨柳青年画的未来我是充满信心的，它是优秀的传统文化，经过一千多年的历史，从封建社会到现在的信息时代，在这么一个大的跨度下，人们为什么还喜欢它？因为它符合大众心理的需求。但是前提是必须给它个机会让人们认识它。在当代，要想发展传承年画，尤其是年轻人，要认识它、了解它，它才能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