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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果:恶霸归来

2019-06-14向治霖

南风窗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夜场昆明市酒吧

向治霖

严浩见到的孙小果,是个身型壮硕、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他那时刚刚应聘到M2酒吧玉溪店,负责人事部的工作。2015年5月27日,酒吧正式开业,七彩烟花在酒吧的上空绽放,门前已经铺好了红毯。孙小果下了车,款步前来,但在那时,严浩只知道他叫“李林宸”。

李林宸在昆明夜场鼎鼎有名,被人尊称为“大李总”,此次特地来为M2酒吧的分店捧场。那天,李林宸笑容满面,与众人握手交谈,去到台前合影,看起来相当普通。

严浩回忆时直叹,想不到他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大李总”的确很低调,遍访昆明夜场也很难找到他留下的痕迹。M2酒吧昆明店曾经的一名经理说,即便在这个自家酒吧,李林宸也很少现身,半年多时间里露面不过三五次。很少人知道他在忙碌些什么,对于外界来说,他近乎隐身。

直到2019年,一起故意伤害案牵出了李林宸,此時的他已经用回原来的名字:孙小果。这个名字,曾在20年前让整个昆明城陷入恐慌,但在集体记忆中,此人已经被执行死刑。

可是,孙小果不仅没死,还再度犯案。据云南省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办公室在2019年5月28日发布的通报(简称“省扫黑办通报”),2019年3月中旬,昆明市政法机关在办理一起故意伤害案中发现,犯罪嫌疑人孙小果竟然是1998年一审被判处死刑的罪犯。

至此,“起死回生”的恶霸,才终于浮出水面。

“复出”之路

孙小果此次被查,昆明政法系统内有多名公职人员牵涉其中。

据省扫黑办通报,目前,案件办理取得了阶段性进展,相关部门已对孙小果的重要关系人共11人采取了留置措施。

复盘孙小果案件的始末,从逃脱死刑、减刑出狱,到再次犯案,相关公职人员合谋勾兑的事实显而易见。

刑法规定,被判处死刑后,只有在执行前发现“判决可能有错误的”“在执行前罪犯揭发重大犯罪事实或者有其他重大立功表现,可能需要改判的”“罪犯正在怀孕的”,才会被停止执行死刑。此外,想要改判,还需法院启动再审程序。

1998年2月,孙小果被一审判处死刑,二审维持原判。逃过了死刑的孙小果,势必启动了再审程序,并通过了改判裁定。然而,他并不具备法定条件。

改判的过程尚不可知,省扫黑办通报提到,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原专职委员梁子安、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原副庭长陈超等人被查。目前,两人已被采取留置措施。

即便获得改判,根据规定,对死刑缓期执行罪犯经过一次或几次减刑后,其实际执行的刑期,不得少于十二年(不含死刑缓期执行的两年)。也就是说,孙小果的出狱时间,最早也应是2012年8月。

但是,孙小果提前恢复了自由身。在1997年跟进报道了孙小果案的一名调查记者回忆,他在2010年就见到了出狱后的孙小果。

“奇迹”指向了昆明市监狱系统内部。

4月12日,云南省监狱管理局副局长朱旭接受监察调查。13日,云南省监狱管理局原副巡视员刘思源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他们都曾在孙小果的服刑地点省二监任职,目前被采取了留置措施。此外,还有4名狱警目前被捕。

孙小果是在何时出狱的?目前仍未公开。

江湖传闻,孙小果是个被判刑也不会坐牢的人,这一点在后来被反复证明。

免死、改判、减刑,孙小果案中这些违法违规的操作,早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甚至更久。致使旧案新翻的,是出狱后的孙小果,再次组建起“有影响的涉黑涉恶犯罪团伙”。

孙小果的新团伙涉嫌罪行不止一项,省扫黑办通报称之为“孙小果出狱以后所涉系列刑事犯罪案件”,目前有9人被批捕,23人被刑事拘留。

针对孙小果案的调查还远未结束,牵涉其中的人员数量,或许还会增加。而在最初,揭开了这一切的,是孙小果参与的一起故意伤害案。

昆明市政法系统内的一名官员透露,起因是在这起故意伤害案中,张小果团伙与另一方发生冲突,将一人打至重伤,但是孙小果把重伤改成了轻伤,赔了钱,还威胁对方不许发声。

斗殴场所据传是一家酒吧,距离孙小果友人参股的酒吧“space club”很近。商场的一名安保人员回忆,该酒吧在一个多月前,刚开不久,就因为一起打架事件而关闭,过了半个多月,即4月中旬时,“space club”也关门了。但是,涉事酒吧的人对此否认。

前述官员透露,因为涉嫌包庇孙小果团伙,昆明某区公安分局局长被查。

不过,这一说法未获官方证实。5月24日,涉事派出所代理所长回应,相关情况还在调查中,不便接受采访。

仅就这起故意伤害案来看,组织团伙、混迹夜场、打人下重手……孙小果,依然是昆明人所熟悉的那个恶霸。只是,他原本活在昆明老一辈人的记忆中,很少有人知道,孙小果经过了怎样的复杂操作,早就回归到了人群中。

春城往事

昆明忘不了孙小果,他的暴行给这个城市的历史留下阴影。在问答社区百度知道上,几乎每年都有人提问,恶霸孙小果死了吗,他还活着吗?

早在2013年11月11日,就有网友在回答时说,貌似没死,好像是现在昆都某酒吧的老总,开的是奥迪A8,现在好多人都叫他大李总。2014年,又有一位匿名网友回答说,“孙小果”这个名字已经判了死刑,至于人,呵呵。

回头再看,这两名网友都提供了准确的信息:孙小果出狱后,更名为李林宸,在2013年5月7日正式经营起M2酒吧。此后,他与M2酒吧的股东栾皓程多次合作,开设了银河俱乐部等,都是位于昆明核心地段的知名夜场。

另一家位于云纺商业区的“space club”,孙小果并未公开入股,但与他多次合作的栾皓程等人是酒吧股东,因此与孙小果关系甚密。2019年4月中旬,孙小果涉黑被公诸于众之后,“space club”至今没有营业。

云纺商业区也是昆明市的一个核心商圈,关了两家酒吧后,还有两家酒吧营业。前来消遣的男男女女大多很年轻,装扮时尚,他们在酒吧门口等到朋友齐了,就一起进入酒吧。

晚上11点,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直到凌晨6点歇业。午夜之后,酒吧门口仍然有很多年轻人频繁进出,在此等候生意的出租车排成长龙,接送狂欢后的人们回到家中。

时代变了,20年前,午夜进出酒吧的人需要很大勇气。20世纪90年代,夜场文化刚刚在昆明兴起,很快成为街头流氓聚集的据点。那是一个盛行帮派文化的时代,四川帮、东北帮、湖南帮、镇雄帮、昭通帮混迹的夜场,当年叫作“不夜城”。

昆明虽是云南省会,但在当时,规模大小如同现在的小县城。一到晚上,大部分街道都是昏暗模糊的,很少有人會在夜间出行,也很少有出租车,因为不安全。

讽刺的是,如果孙小果在这一次服刑3年,后来更大的祸患将不会发生。

在早年“混过”的刘洁,今年53岁。他自嘲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等待退休的普通工人,他见过90年代的孙小果,是个留着长发、长得挺斯文的年轻人。刘洁混得比较早,是在90年代初的几年,“后来,孙小果才在江湖上混出了名,但听说很快就死了”。

刘洁说,在那个年代,东北帮是排第一的,他们不到一百个人,但是狠,下手很重。排在最后的镇雄帮,人多势众,但是段位不高,为个三元五元,就敢下死手,被昆明人视作不入流的流氓。

孙小果参与过东北帮发起的两起案件,已认定的罪行有寻衅滋事、伤害和非法拘禁。不过,他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某个帮派。孙小果是当年的一个异类,常年驾驶着警车出入夜场,即便不投靠帮派,也没人敢惹。

江湖传闻,孙小果是个被判刑也不会坐牢的人,这一点在后来被反复证明。

1994年10月16日,孙小果等四人驾驶警车在城中游荡,强行将两名女性带上车,带到邻近县城后轮奸了她们。因为此事,孙小果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但他先是被取保候审,而后又在监外服刑。讽刺的是,如果孙小果在这一次服刑3年,后来更大的祸患将不会发生。

“只能说,孙小果向来被包庇纵容,不会坐牢就不会受到教育,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起初就已经注定了。”接近当地官场的一名人士评价道,某个角度上看,孙小果可以说是被动地朝着恶霸的角色发展,是特定生态的一个被注定了的产物。

接下来发生的事,使他声闻于全国。1997年4月到11月,仅仅七个月间,孙小果团伙再次犯下八项犯罪事实,其中情节之恶劣以“张婷案”为最。1998年2月,孙小果数罪并罚,被一审判处死刑。

风继续吹

目前,孙小果在昆明留下的一切痕迹,正在快速消退。

M2酒吧早在2017年8月,因为土地使用问题而搬出了昆都。孙小果将酒吧更名为银河俱乐部,搬到了昆明市五华区人民中路。在背靠的大商场新西南大厦内的五楼,有酒吧运营主体银合集团的办公地点。如今,场地已经被搬空,四周围起了屏障。

孙小果的创业之路,能够看出他曾经试图“洗白”。M2酒吧玉溪店是他的第一家分店,据公开资料,2015年,M2酒吧开到了玉溪、文山。到2017年,又开到了楚雄和普者黑。根据原本的计划,M2酒吧将在云南省内开到10家以上。

孙小果试图打造一个以夜场为中心的遍布云南的娱乐王国,2017年,M2公司变更为云南银合集团,业务内容除开设酒吧外,还涉及贸易、投资等。

据银合集团的说法,公司共有六类业务,分别为娱乐管理、投资咨询、投资管理、国内外贸易、物资供销和影视文化传媒,其中以投资为主体。

但是,这一切进行得并不顺利。首先是M2昆明总部搬迁后,早在孙小果犯案之前,银河俱乐部就在2018年12月左右关闭了。其次,M2酒吧的第一家分店玉溪分店,其在玉溪的合伙人很快和昆明总部分道扬镳,2017年更名为酷玩酒吧。

孙小果前后长达25年的涉黑涉恶历程中,其母亲与继父调动关系,撼动了云南省高院、省一监、省二监,以及昆明市下两个区的区公安分局,成功包庇纵容了孙小果。

另外,《南风窗》记者注意到,在孙小果并未入股的“space club”,其登记人员也在2019年5月中旬做了变更,栾皓程等孙小果的友人被排除在外。

在正规行业中,孙小果屡试屡败,而在涉黑涉恶领域,他却名声大噪。2019年4月24日,孙小果涉黑涉恶被媒体曝光,再度召唤起人们尘封的记忆。

只是这一次,他的母亲与继父再不能包庇他了。

省扫黑办通报提到,孙小果母亲是孙鹤予,继父是李桥忠。孙小果在服刑期间,孙鹤予、李桥忠与监狱、法院相关人员共谋,利用并非其发明的“联动锁紧式防盗窨井盖”申请实用新型专利,达到认定重大立功帮助其减刑的目的。

“保护伞”还有谁?省扫黑办通报回应了持续多日的追问,曝光了孙小果的家庭身世:孙小果的生父陈某,昆明市某单位职工,1982年与孙鹤予离婚,1996年因脑溢血中风瘫痪后病退,2016年8月20日去世;爷爷陈某清、奶奶陈某芬,分别系某中学原职工,已去世;外公孙某翔、外婆吴某兰,分别系某铁路局、某针织厂原职工,已去世。

目前,孙鹤予、李桥忠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已于2019年4月3日被采取留置措施,接受调查。

复盘至此,可以看出,孙小果前后长达25年的涉黑涉恶历程中,其母亲与继父调动关系,撼动了云南省高院、省一监、省二监,以及昆明市下两个区的区公安分局,成功包庇纵容了孙小果。然而,孙鹤予此前为官渡区公安分局的一名民警,李桥忠退休前是五华区城管局局长。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这至今仍是谜团。

走访昆明的数日间,在相关部门及所有酒吧的门前,乃至昆明城中几乎任何一条街道上,都能看见扫黑除恶行动的宣传标语:有黑打黑、无黑除恶、无恶治乱。

(文中严浩、刘洁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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