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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生产”的六一姊

2019-06-14王秋实

神州·下旬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理论生产

王秋实

摘要:《六一姊》是冰心创作的短篇小说,叙述了六一姊的悲剧命运。在拉康“三界”理论的视阈下,可以通过实在界、想象界和象征界之间的跃升来对六一姊进行人物分析。在小说中,六一姊将竹签想象成旱烟袋代表了她对于缺失的男性特征的“元语言”表达,跟随弟弟六一的名字体现了男性的象征秩序的能指链对于人的捕捉和主体性的生产,因不愿被他人笑话而裹脚体现了男性“大他者”通过语言中介对于一个人主体性的生产和操控。这些正是对六一姊和万千女性的悲剧性命运的解答。

关键词:《六一姊》;“三界”理论;象征秩序;能指链;语言中介

《六一姊》是我国女作家冰心于1924年在国外求学时创作的一篇回忆性的小说。在小说中,冰心以孩子般天真和温情的笔调回忆了自己儿时的玩伴六一姊,叙述了自己与六一姊之间发生的几个小故事,赞颂了彼此之间的友谊,也强烈抒发了自己对六一姊悲剧命运的同情与哀痛。

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在1936年写成《精神分析经验中显示出来的镜子阶段对“我”的功能形成的影响》(简称《镜子阶段》)一文,并在1949年的国际心理学大会上发表,提出了“镜像理论”,阐述了人由实在界向想象界跃升的成长和认知的过程。随后在1953年,拉康将弗洛伊德关于“俄狄浦斯情结”的三个阶段重新定义为三个场域,即将“本我”、“自我”和“超我”重新界定为实在界、想象界和象征界。就此,拉康的“三界”理论正式形成。

在“三界”理论中,拉康主要从精神分析的经验出发,论述了人建立虚假、缺失的自我和主体的过程,展示了象征界“能指链”对于人的捕捉和建构,阐明了象征秩序是如何生产一个人的主体性的问题,最终表示所有人都是象征秩序的俘虏,它深入每一个人的无意识当中,在无数“能指链”形成的“能指网络”之下,人的主体性不断被生产出来,抽象性、机器性的“大他者”完全主宰了每一个进入象征秩序的人,因此“导致了每个人对自我验证的无穷化解”(1)。

本文将从“三界”理论入手,借助理论对《六一姊》中的主要人物六一姊进行分析,展示其如何表现在“小他者”的存在下从实在界跃升进入童年的想象界,又是如何被“能指链”所捕捉,被迫进入成年之后的象征秩序并自觉服从“大他者”的安排,最终成为一个“模范”式的传统乡村妇女的过程。

一、想象中的旱烟袋:镜像中的自我认知

笛卡尔认为“我思故我在”,将人的意识上升为主体的地位。黑格尔更进一步地将意识上升到绝对性的地位,即“绝对理念”。它不仅可以独立存在,还可以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和根源。在二十世纪初,这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存在观被逐渐打破了。经过胡塞尔的铺垫,海德格尔提出了“此在”的概念。也就是说,事物绝非孤立的、本质的、绝对的出现,而是时刻保持着与其他事物在时空两维度上的联系。

这个观点使拉康深受其熏陶,拉康认为人无法绝对独立自主地建立自身的主体性,而必须通过周遭的环境尤其是环境中的“小他者”来进行主体性建构。

在《镜子阶段》一文中,拉康以婴儿为例,介绍了婴儿是如何通过镜像来建立自我意识的。镜像阶段是婴儿认识自我、建立自我的重要阶段,也是从实在界向想象界跃升的阶段。在实在界中,婴儿仿佛仍在母体之中,感觉不到“小他者”即外在事物的存在,世界就像一个混沌的整体,所有事物都与婴儿自己相连。后来婴儿感到了自身与母亲的分离,继而感到无数“小他者”的存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分离了,他因此感到缺失和焦虑,本能地渴望复归到实在界的状态之中。但拉康认为,一旦婴儿意识到了自己与外界的分离,那么就永远不可能复归到实在界当中了,用啼哭这么一种“元语言”的方式进行自身需求的表达,从而进入想象界。

在进入想象界的过程中,婴儿通过观察镜子中的自己来建立自我意识。这种方式在拉康看来是不可靠的。因为镜子中的婴儿意象就是“小他者”,婴儿将自我意识建立在“小他者”之上,因此是虚假的、缺失的。但若是没有这个镜像阶段,婴儿就只能停留在实在界和想象界的夹缝之中,永远也不可能产生心智上的成熟。在镜像阶段的想象界中,婴儿受到来自其他“小他者”的凝视,自己也会对“小他者”进行学习和模仿,从而不断地融入“小他者”的世界中去,為将来进一步跃升进入象征界做准备。

借助这个理论视角,我们来看《六一姊》中六一姊最初的一个行为,即把一根竹签掰弯,形成一个旱烟袋的形状后放入口中作吸烟状,并向“我”说“这是我们的旱烟袋”。众所周知,用旱烟袋吸烟是男性的普遍行为,是男性特征的一个能指符号。而社会是由男性主导的,男权意识根深蒂固,女性若想求得生存发展就必须要融入到男性秩序中。因此,当年幼无知的六一姊开始认识男性社会的时候,她成为了一个事实上的婴儿,面临着如何从实在界中超越出来进入想象界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六一姊并未真正进入男性社会,而只是开始认识和触摸男性社会。这种对男性社会的初步认知状态可以被概括为“前男性社会”。在真正接触男性社会之前,六一姊处在实在界的混沌状态中,世界在她看来和谐美好,没有任何压迫和不公。然而当真正面临“前男性社会”即想象界的到来时,六一姊才会感到自己与外界的分离,才会逐渐意识到男性社会的权威与秩序。这时,她必然会在男性社会的参照之下,感到自身的缺失进而引发焦虑和需求。

弗洛伊德认为,女孩一出生就是有缺失的,因为她缺少男性的阳具。因此,女孩本能地崇拜父亲和男性,结合《六一姊》中的具体事例,我们可以发现,正是因为六一姊在进入想象界的过程中感到“自己没有阳具”的缺失和焦虑,因此她迫切地需要把这种缺失和焦虑表达出来,让本不属于自己的男性特征来到自己身上,所以才会把竹签想象成旱烟袋。这个想象中的旱烟袋,是六一姊用来表达缺失和焦虑的“元语言”,也是六一姊面对着男性的镜像时对于自我意识的错误建构。六一姊在男性的镜像中看到了用旱烟袋的“小他者”,于是她便在想象中使用旱烟袋。这个行为代表了她对于男性的认可和模仿,也代表了她正在接受男性的权威和秩序,想象中的旱烟袋正是她渴望融入“前男性社会”乃至真正的男性社会的需求。

总而言之,缺乏男性特征的六一姊在面对着男性的镜像时,她看到的绝不是女性的自己,而是男性的“小他者”。这里并不是说六一姊错把自己当成了男性,而是把男性当做自己的榜样。因为没有阳具,六一姊感到了缺失和焦虑,因此她一方面借助想象中的旱烟袋来充当表达焦虑的“元语言”,另一方面她因为崇拜男性而把男性当做自己想象界中的镜子,并通过男性的意象建立自我意识。因此,六一姊的自我意识一开始就是源于男性的,是认可和服从男性权威的,这为她日后进一步融入男性的象征秩序即象征界奠定了悲剧的基调。男权思想作为抽象的“大他者”早已深入六一姊的无意识当中,并且生产建构了她。她根本不具备主体性,甚至不具备完整的自我意识,随时会沦为男性社会的工具。

二、没有名字的人:能指链对于主体的捕捉

二十世纪初,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奠定了结构主义思潮的产生。索绪尔在其著述中将语言符号建构为能指与所指的二元对立,并揭示了二者之间的任意性联系。同时索绪尔指出,由于语言能指作为一种听觉上的连贯符号,在时间上必然会产生先后性,即一句话必须一个个字按顺序说出来。索绪尔将这种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命名为能指的线性排列。最后,索绪尔认为所指重于能指且在能指之上。

拉康赞成索绪尔关于能指的线性排列的说法。在他看来,能指的线性排列就是能指链,而且单个能指并不具备独立的意义,它的意义要放在整个结构系统中才得以体现。换句话说,能指的意义往往并不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它所在的结构,所有处于同一结构中的能指只有在彼此的联系中才能表现出自己的意义。每一个能指都是其他能指的“在场”,也是自己的“缺场”,它们在彼此联系中呈现出差异性原则,即“你缺我补”,共同构成一个稳定的结构。

关于“能指链是什么”的问题,拉康认为能指链就是人类的无意识,或者说是能指链建构了人类的无意识。拉康指出,在婴儿通过“元语言”的中介进入想象界后,就准备进入语言的秩序从而进入象征界。象征界正是由语言的能指链所构成的,语言代表了思想,一个人会使用语言证明他是一个智力正常、能够思考的人。而在现实生活中,语言指称的事物大多都是观念中的事物,而不是具体实在。这代表了语言能指的象征意义,能指象征着观念中的事物而不是直接指向具体的事物。因此能指链是一种象征体系,代表了一种“大他者”的象征秩序,即象征界。

拉康认为,语言在每一个人出生之前就存在了,婴儿懂得使用“元语言”就意味着他的无意识中有语言的“因子”,随时会被象征体系的能指链所捕捉,并被能指链生产自己的主体性。从想象界到象征界的跃升,就是一个人被捕捉的过程。从这个角度看《六一姊》中关于六一姊名字来源的问题,我们可以发现,借助对六一姊的起名过程,男性社会的能指链已经成功将她成功捕捉,并且进入了生产主体性的过程。

冰心在小说中提到,六一姊似乎没有自己真正的名字因为她是男孩六一的姐姐,便叫她“六一姊”。她不必有自己的名字,随着弟弟的名字就可以了,而六一姊自己对这个名字也是非常认可的。“我”曾反复追问她的真名,但她一直未说。后来从她母亲那里知道她的原名叫玲儿,但当我这么叫她以后,她非常羞涩,仿佛“怕听玲儿两个字”(2)。

在《六一姊》中,六一姊的父亲未曾被作者提及,而是她的弟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换句话说,小说中没有父亲的名字,而是弟弟的名字起到了等价的效果。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指出,男性掌控者家庭中性别政治的主导权。弟弟六一是家中的男性,因此他能够掌控他与姐姐之间的性别政治,拥有自己的权威。弟弟的权威代表了父亲的权威,弟弟的名字起到了和父親等价的法则作用。

所以在《六一姊》中没有父亲的法则却有弟弟的法则,而弟弟背后正是男性的法则和男性社会的象征秩序。六一姊跟随弟弟的名字就代表了她已经被男性社会象征秩序的能指链所捕捉,而她对于“六一姊”这个名字的认同代表了她完全认同男性的权威,服从于男性的象征秩序,继而服从于整个男性社会,时刻接受着男权对于自己主体性的生产和建构。

对于六一姊这么一个没有自己真名的人,她的身体与思想都为男性社会所占有,丝毫没有她个人独立的东西存在。跟随弟弟的名字使六一姊从想象界跃升进入了象征界,而这个象征界完完全全是属于男性“大他者”的。弟弟的名字所代表的能指链早已深入到六一姊的无意识当中,她认同了自己“六一姊”的名字就说明她的主体性是被男性社会的象征秩序所生产和建构的。如果说“想象中的旱烟袋”是她悲剧命运的根本原因,那么“没有名字的人”就是她悲剧命运的直接原因。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根据能指链的差异性原则,“六一姊”这个名字就构成了一个能指链。“六一”是弟弟的名字,“姊”是亲属关系,“六一姊”的意义在于“六一”而不是“姊”,换句话说,“六一姊”的意义是通过与“六一”的差异性对比表现出来的,是被“六一”所赋予的。如此说来,六一姊不过就是弟弟的附属品,更是男性的附属品,无论是在无意识领域还是亲属关系中,她都是被建构和生产的那一个。在六一姊残缺不全的自我意识上,正在生产属于男性社会的主体性,六一姊必然将成为男权的工具。她将不会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仅仅是一架听话好用的机器。

综上所述,男权社会是六一姊从实在界跃升进入想象界的镜子,六一姊虚假、缺失的自我意识就建立在男性的镜像之中。而她因为缺乏男性特征而感到焦虑,于是运用“想象中的旱烟袋”来作为“元语言”表达自己的缺失和焦虑,从而构成了被男性社会吞噬和生产的根本原因。继而她成为了“没有名字的人”,被象征秩序的能指链所捕捉,逐步进入了由弟弟的名字作为能指的法则之中,构成了她悲剧命运的直接原因。此时男性话语的能指链已经进入了六一姊的无意识之中,她的主体性正在被男性的象征秩序所生产。最终她自觉地服从象征秩序所带来的语言中介的要求,确立了男性“大他者”的绝对统治地位。六一姊的主体性已经被生产完毕,她彻底失去了主动翻身的可能,成为了男权社会下的一架听话的机器。在这个过程中,能指链对于无意识的渗透是根源性的问题,女性的解放任务依旧任重道远。

注释:

拉康.《拉康选集》[C].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93页.

冰心.《冰心文集》[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80页.

参考文献:

[1]雅克·拉康.《拉康选集》[C].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

[2]雅克·拉康.《父亲的姓名》[M].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

[3]肖恩·霍墨.《导读拉康》[M].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4]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C].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年版。

[5]董学文.《西方文学理论名著提要》[C].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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