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平天国起义看清廷腐败“糖尿病”
2019-06-14关山远
关山远
已故作家二月河生前谈反腐,有一个比方非常形象,他说,腐败是社会“糖尿病”,是个慢性病,它一般不会导致国家速亡,怕的就是蔓延严重,导致并发症暴发。
历史上,腐败“糖尿病”多次发作,比如,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前的清朝官场,就是腐败“糖尿病”并发症暴发的一个“病理样本”。
地主王作新的抓捕
公元1847年的一个冬日,广西桂平县紫荆山石人村的地主王作新,带团练抓住了一个名叫冯云山的人。
王作新向官府指控冯云山聚众谋反,在清朝法律里,谋反罪列在十恶大罪之首,不但本人要被处极刑,家属还要连坐。但吊诡的是,官府训斥王作新“殊属昏谬”,把冯云山给释放了。此时,距离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运动爆发,还有两年多时间。
冯云山是太平天国起义与建国的设计者,也是太平天国运动前期的顶梁柱。冯云山与洪秀全同属广东花县人,两家距离才三里路,两人从小同學,意气相投。洪秀全创立拜上帝教后,冯云山誓死追随,陪同洪秀全到广西传教。条件艰苦,洪秀全回广东了,冯云山却坚持了下来,他以做塾师为掩护,独自一人,深入桂平紫荆山传教,将一批穷困潦倒的烧炭者,发展成为太平天国运动的骨干。一时间,会众日增,但把王作新给惹出来了。
王作新,紫荆山石人村人,是个秀才。其父王东诚,为紫荆山首富,年收租谷数万斤。冯云山1846年进入紫荆山后,执教于大冲书房,王作新曾与之交往。翌年,冯云山在书房门旁大书一联:“暂借荆山栖彩凤,聊将紫水活蛟龙”。王作新反复揣度,觉得冯云山居心叵测,有叛逆朝廷之意,自此不再与冯云山往来。
1847年秋,洪秀全、冯云山率会众捣毁的紫荊山大冲雷庙,是王东诚、王作新父子倡建的。于是,王作新带团练出手了,突袭拜上帝教总坛。
12月12日,王作新带团练把洪秀全、冯云山、卢六等人捉了,解交大湟江口巡检司 (相当于今天的派出所)。洪秀全很快就借机跑了,冯云山、卢六被下了监狱。这是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前他们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机。但是,冯云山怎么就给释放了呢?
通过冯云山案捞钱
桂平县的县太爷不愿意“惹事”。
知县王烈受理了王作新的控告,控告书写道:“(冯云山等人) 为结盟借拜上帝妖书,践踏社稷神明,乞恩严拿究办事……”。这份控告书,直指问题实质。
按常理,事涉谋反,是本县第一大案,当局当组织专案组侦办。但是,王烈却在批示中,劈头盖脸把王作新给骂了一通。这通批示,首先骂王作新“昏谬”,继而批他小题大做,故弄玄虚。
结果,冯云山、卢六坐了半年牢,卢六病死狱中。1848年5月间,接替王烈担任桂平知县的贾柱把冯云山给释放了。
无论王烈还是贾柱,都自认为自己很聪明:谋反可是大罪,呈报上去,惊动了上头,就麻烦了。他们会想:你桂平县令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说有人谋反,给我添堵!要是上头过问下来,甚至可能派人下来督查,那就是大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给自己惹事呢?就这样,冯云山逃过大劫,太平天国也因此没有给扼杀在萌芽状态。
但桂平知县既然不愿也不敢给冯云山戴一顶“谋反”的帽子,却又为何把他关了半年之久呢?
办案索贿,雁过拔毛,是晚清官场的潜规则。桂平知县通过冯云山案捞了一大笔:紫荆山拜上帝会的烧炭穷兄弟,用他们的血汗钱,所谓“科炭”,即每卖出一百斤炭就抽出一部分的炭钱积贮起来,东拼西凑,筹得了一笔大款,贿赂了王烈(当时他因为父母去世回乡“丁忧”) 的继任者贾柱,冯云山因此得以释放。
“击鼓传花”的游戏
随着太平天国起义时间的临近,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有大事将要发生。不说别的,就说一批又一批武装的民众,赶集一般朝金田村汇集,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大事不妙了。但县官欺瞒州官,州官欺瞒巡抚,巡抚欺瞒朝廷。当时广西巡抚是郑祖琛,他明明知道地方糜烂,剧变在即,却心存侥幸,对皇上隐瞒。一直等到金田起义爆发,北京的咸丰皇帝才突然知道:有数以万计的人造反了。
咸丰帝暴怒,当即革去广西提督闵正凤的职,调湖南提督向荣充任其职。又革去广西巡抚郑祖琛的职,重新启用林则徐为钦差大臣,驰赴广西督剿。只是林则徐年事已高,久病缠身,还未到剿匪目的地,就在路上病逝了。咸丰帝焦头烂额,四处找人赴广西灭火,但金田起义这把火,已经烧得透天红,无法扑灭了。
被革职回家的郑祖琛,不久就忧愤而死。其实,被免职的郑祖琛也感觉很冤,太平天国起义前后,他不是没有向上报告过,但没人听。
当一批批武装民众从四面八方汇聚金田时,郑祖琛向他的上级、两广总督徐广缙商量,请求调兵支援。徐广缙不搭理他,理由是:这是你广西的事。郑祖琛无奈,越过徐广缙,直接找到北京,这次找的是军机大臣潘世恩。结果潘世恩的回复是:皇帝不喜欢听这些,别拿这些破事来烦我。
郑祖琛只能给权臣穆彰阿写信,商量能否向皇帝报告广西的乱局。但穆彰阿不以为然,只是回复:朝廷没钱,这种破事,你自己处理吧,不要上奏,免得让皇上烦恼。
皇帝想保江山社稷,但当臣子的,只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腐败的“糖尿病”并发症暴发了
金田起义爆发后, 随着太平天国运动的迅速蔓延,咸丰帝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官员那般让他绝望。
他寄予厚望、派到前方的钦差大臣赛尚阿,却是个糊涂蛋,跟太平天国打了一年仗,还没搞清楚“太平王”是何人……明明清军处处溃败,咸丰却不断收到“捷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他甚至不惜编造俘虏的供词,严重误导了咸丰的判断。
皇帝暴怒,撤掉赛尚阿,委派两广总督徐广缙为钦差大臣。徐广缙此前不遗余力攻击郑祖琛,但他比郑祖琛表现更糟糕,只敢带着部队,远远跟在太平军屁股后面。咸丰帝岂能不怒,表示“自愧自恨用人失当”……
前方无人可用,后方蠢材内讧。太平天国起义后,清政府为镇压起义,花费了巨额军费,最后国库空虚,军费告急,清廷一度号召大臣捐款,结果应者寥寥。左副都御史文瑞认为,户部尚书孙瑞珍有钱,建议他捐银三万两,孙瑞珍急了,堂堂一个从二品的大官,却像个泼皮无赖一样赌咒发誓:我没钱,“若有虚言,便是龟子王八蛋”。文瑞不信,两个朝廷大臣,像街头泼妇一样对着破口大骂,差点打起来了。
一场太平天国运动,让大清王朝上上下下现了原形,官员无能而又贪婪,丧失了处理复杂敏感问题的能力,国家机器,已到了没有能量推动运转的地步。用二月河的话来说,腐败的“糖尿病”并发症暴发了。
1852年4月,太平军向湖南进发,途经全州时,冯云山中炮身亡。冯云山死后,太平军失去了一位灵魂人物。如果他能多活几年,历史或许又是另外一种写法了。
(选自《华声》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