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竹马共青梅
2019-06-12易清荷
易清荷
我曾将你视作一生,可到头来,你也只是芸芸众生。
作者有话说:之前的那篇关于林之一与陆远的文里,青海被我塑造成一个薄情寡性又自私自利的女孩子,我越写越气,索性新开一篇,打算狠狠地虐她一把,却没想到,竟神奇地赋予她莫名的魅力,让我忍不住觉得自己很爱她。在那些她不愿与人道的故事里,她其实也只是个倔强又善良的人。
-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他还会等你
尹思源躲在墙的拐角处,偷偷地看向旁边的小酒馆,迟迟不肯入内。
直到看见陆远背着相机出门的身影,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奇怪地、略显失落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推开了小酒馆的门。
吧台前的女孩子忙忙碌碌地招呼着客人,并没有任何抬眼看她的闲暇。
“青梅酿。”
——直到客人都散去,她开口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女孩才抬起头来看她。
尹思源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女孩手上的动作忽然僵硬地停住了,以及眼中的神情逐渐由探究变为敌意。
“没有,去别家买。”由此,她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尹思源却并不恼,反而笑起来,挑了挑眉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女孩想也没想,便答道,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我认得你,”相较于女孩的慌张,尹思源倒显得镇定得多,她慢悠悠地念出女孩的名字,“林之一,对吗?”
“我知道你待在陆远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尹思源说着,更加凑近了女孩一些,“不过,抱歉,我可不会拱手相让。”
对面的林之一看起来仿佛被她的挑衅吓到,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半晌也没有开口。
眼见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尹思源这才满意地起身打算離去。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他还会等你?”而林之一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凭你当初不告而别?”
尹思源愣了愣,忽地有些慌乱,不过那也只是一瞬,她便再一次笑起来。
“就凭这个小酒馆,始终还在。”
- 他像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一点一点融化的冰川
尹思源第一次见到陆远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小酒馆——确切地说,那时这里还并不是个小酒馆,而是一家客栈。
她在见到陆远之前,熬了整整一个通宵。
离她学校一千公里的家里打来电话,说弟弟的病突然复发,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等她忙活着缴费、办好手续,守着弟弟脱离危险之后,手机待办事项的铃声便催命般地响了起来,提醒她约好拍摄的日子到了。
——前些日子,她在网上看到一个独立摄影师寻找写真模特的广告,由于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所以哪怕冒着其中有诈的风险,她还是在思忖了片刻之后,咬牙决定试一试。
“我只有这个周末有一天时间,不过,我现在人在青海,你如果还是决定要来,就来这里找我。”她将自己的照片发过去不久,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尹思源虽知道,他是网上小有名气的独立摄影师,可还是不悦于他言语中带着干脆利落的傲慢。
“行,”于是,她也忍不住提起要求来,故意想为难他,“不过,你要先付钱。”
“好。”
她却没想到对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发过来了这个字。
而直到她拖着疲倦的身躯坐着前往青海的飞机抵达西宁时,才后知后觉地有一点后怕。
她正想着,陆远的电话便打来了。
他抱歉地表示自己还有些工作没做完,恐怕没有办法前去接她。
尹思源好脾气地没有多说什么,问他要了一个地址,便自己打车前往。
陆远结束工作回到客栈时,尹思源却因为实在扛不住困意,坐在庭院的秋千上睡了过去。
她温柔的鬈发懒散地散在肩上,整个人因为寒冷而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
哪怕是这样疲倦的情况下,她依旧化着完整而又精致的妆容,眉如远山,肤若桃花,连冻得通红的鼻尖也透着粉雕玉琢的感觉,带着一丝不苟的美丽。
“……你好?”陆远凑近了些,伸出一只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试探性地喊出声。
虽然只是很微小的动静,但也足以吵醒尹思源脆弱的神经,她拧着眉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捉住他在面前晃悠的手。
“别闹了。”同时,她嗔怪地说着,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让陆远一下子便愣在原地。
而她缓缓睁开眼,终于看清了来人,他像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一点一点融化的冰川,冷峻的眉眼却带着几分突兀的温柔,忽地让她睡意全无。
她咻地睁大了眼,恍然间,脑海里只蹦出四个字——不枉此行。
-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信
陆远看出了尹思源舟车劳顿的疲倦,找了一个房间,让她住下先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详谈拍摄的事情。
尹思源当然没有异议,却没想到这一休息就是大半天,直到黄昏的时候,敲门声才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连衣服都没换,穿着毛茸茸的粉兔子连体睡衣,散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想也没想地拉开了门。
陆远被她这样一副与下午大相径庭的模样吓了一跳,愣了片刻之后,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晚饭时间到了,”他笑着咳嗽了一声,“收拾一下出来吃饭吧。”
尹思源闻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顺势倚靠在门上,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道:“可我不想收拾。”
“你给我端到房间来吧。”
莫名地,她就让人感觉无法拒绝。
“你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我是坏人。”
说这话的当下,陆远已经顺从地为她从餐厅端来热腾腾的牛肉拉面,并且细心地给她支起一张小餐桌放在床边。
而尹思源依旧穿着她那一身看起来很低龄的睡衣——甚至还将带有耳朵的帽子扣在了脑袋上——懒洋洋地窝在被子里。
“不怕,”她裹着被子坐到餐桌前,“你不是。”
“这么自信?”
尹思源点点头,然后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信。”
陆远笑:“可是我们之前素未谋面,我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尹思源顿住,逃避似的吸溜了一口面,含糊地说道:“名字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一个称呼而已,不如你就……”
她看了一眼周围,忽地灵光一闪:“叫我青海吧?”
“青海?嗯……也行。”陆远倒是很识趣地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那现在我们来谈谈拍摄的事情吧。”
“你想拍什么类型的照片?”
尹思源头也没有抬:“这不是看你吗……”
“可我想知道,”陆远却打断她,一脸期盼地看着她,“你喜欢什么?”
他这么执着的一问,反而让尹思源怔住了,她艰难地想了许久,忽地意识到仿佛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小时候家境贫寒,父母偏又重男轻女,好的都给了弟弟,从未在意过她的想法。到后来,她好不容易长大了,靠自己寒窗苦读终于离开了家,弟弟又偏偏生了重病,家里的重担便莫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被逼着不停地奔跑,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无暇顾及自己,无暇顾及自己内心的想法。
如今有人问了,她反而觉得内心酸楚。
“都无所谓。”可她嘴上还是佯装洒脱。
陆远闻言,神情由期盼变为失落,然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耸耸肩,却依旧不肯松口,说:“那就……明天再说吧。”
尹思源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执拗,摇摇头,自顾自地吃光碗里的最后一口面。
她的心里終于觉得暖和了一点。
- 你该不会是被我的漂亮震惊到了吧
“都到青海了,不去青海湖和茶卡看看吗?”
“不去。”
——尹思源记得,早晨陆远问她的时候,她明明是这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的。
而十分钟之后,她却还是跟着他踏上前行的路。
甚至,几个小时之后,她望着一直蔓延到天边的道路和窗外不停倒退的西北大草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在这里给我拍照?”
她站在天地辽阔之间,忽然便明白了陆远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这样辽阔的大地或许真的有什么魔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包括自己。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惬意地闭上眼睛,任由刺骨的冷风吹在自己的脸上,莫名有想要大喊一声的冲动。
风卷起长发,丝丝缕缕都漾起醉人的幽香。
陆远连忙拿起相机,咔嚓一下,拍下这样的场景。
他却没曾想这样的动作扰了尹思源的沉醉,她转头看他,久久未开口。
她直勾勾地盯得陆远有些慌张起来,他挠了挠脑袋,向前走了几步,正欲解释些什么,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眉眼弯成皎月,点点星光闪烁其中,像草原上时时刻刻存在的风,带着青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陆远愣住,她终于如他所期望的一般,拥有真正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有的鲜活,而不再是一脸紧绷的焦虑和紧张了。
可糟糕的是,现在换他紧张了。
而尹思源对此毫不知情,只径直走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抓着相机,问道:“拍得怎么样?”
不经意间拉近的距离,让陆远清楚地感觉到她被风吹起的头发一直扫在他的脸上,像挠在他心上般痒。
于是,他触电一般往后躲了躲,松开了抓着相机的手。
尹思源吓了一跳,连忙握紧了手中的相机,狐疑地看着他。
“挺好的。”陆远将头扭到一边,轻咳了一声说道。
尹思源愣了愣,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于是忍俊不禁,撞了撞他的肩膀,说:“欸,你该不会是被我的漂亮震惊到了吧?”
陆远无论如何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地问话,于是,一时间乱了阵脚,脸腾地一下便红了起来,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哈哈哈……”尹思源见状,更加肆意地大笑起来,莫名地,便让陆远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四目相对间,仿佛只剩下要将天地都置于不顾的快意,以至于她眼底的那么一点点痛楚都被吞没了个干净,才让他到后来没有料想到她的不告而别。
- 变成了他们之间的过往,怎么也捡不起来
就像如今,陆远同样也没有料想到她的出现。
他同往日一样,在外拍摄素材,正聚精会神地拍一朵花时,尹思源便突然出现在他的镜头中——像离开时那样毫无征兆,让他手足无措。
他被吓了一跳,趔趄地跌坐在地上。
尹思源见状,忍俊不禁,蹲在他的身边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笑,还一边说道:“怎么,看到我就这么高兴吗?”
依旧是让人讨厌的、自作多情的、自大的口吻。
于是,陆远冷着一张脸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尹思源也站起身来,掏出手机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你在微博上发的那些,不就是给我看的吗?”
“不是。”
“那这是什么?”尹思源却对他嘴硬的解释恍若未闻,甚至不由分说地将他背包旁边的随身携带的杯子拿出来,拧开盖子深吸一口气,“嗯……青梅的味道。”
她凑近他,眼睛里满是狡黠:“是给我酿的吧?”
尹思源记得,几年前在她离去的前一天,陆远又一次邀她前去茶卡。
“上次耽误了,没去,这次一定要去,最好早一点,顺便看看黑马河的日出……”
“呸呸呸……”
尹思源却连连呸了好几声,打断了陆远的滔滔不绝。
他一下子愣住了,正想问他的安排哪里让她不满,便见她将一颗果核吐了出来,皱着一张小脸,气呼呼地问:“这什么果子啊,这么酸?”
陆远定睛一看,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我拿来酿果酒的青梅,当然酸了。”
然后,他顺手从柜台拿起一颗糖,剥开来递到她的嘴边:“谁让你贪吃,连我的原材料也要吃。”
“谁稀罕吃,喏,给给给,还给你。”尹思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泄愤一般将吐出来的果核塞到他的手里。
陆远始终好脾气地笑着:“别急,别急,等酿好了,给你第一个喝好不好。”
“天天都酿给你喝。”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温柔地眯了起来,可尹思源却不知为何,竟生起气来。
“不要,”她别过脸去,拒绝得斩钉截铁,“天天这个词太认真了,我不喜欢。”
而后来呢,她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并没有喝他酿的青梅果酒,同时,也没有和他去茶卡。
可从那个时候开始,陆远始终日复一日地酿着从不贩售的青梅果酒,始终乐此不疲地转载着关于茶卡的图片。
“将来,我想带着我想相伴一生的人一起去。”
——他在微博里这样写道。
尹思源岂会不知道,他不过是想告诉她,他始终在等她。
“可是,你为什么带着那个叫林之一的女孩子去黑马河看了日出?”
尹思源委屈巴巴,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陆远顷刻间便明白了,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恐怕,她就是看到了他在微博上发布的、和林之一在黑马河看日出的照片。
“你有什么资格问?!”可或许越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陆远才会更加恼怒,“你凭什么觉得,我就非得等着你不可?”
“难道你没有吗?”
尹思源仿佛看不懂他眼神里翻涌着的波澜,依旧用戏谑的口吻说着话,终于激怒了他。
“收起你那样的表情。”他一反常态地勃然大怒,“我看够了你这副随意的样子!”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用通知我,没有关系,因为打从一开始,就连你这个人,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情绪激动地抢过她手中的瓶子:“青梅果酒是吗?傻子才会酿这种东西!”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青梅酿,连同瓶子一起狠狠地扔到地上,砰的一声,摔了个稀巴烂。
青梅酿洒了一地,连同玻璃碎片,都变成了他们之间的过往,怎么也捡不起来。
尹思源似乎是被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沉默着不说话。
许久之后,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耸耸肩:“所以,我才说,不喜欢你认真的样子。”
“走了,没劲。”
說完,她并不管陆远会有什么反应,扭头便走。
到头来,她还是留给他这样讨人厌的模样,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飞快地将自己的眼泪拭去,然后舒了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样也好。
总好过只落得一个同情。
如同曾经。
- 哪怕最后,是薄情寡性的青海
年少的家,哪怕已经离开多年,尹思源却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南方的小县城,多雨且潮湿,逼仄而阴暗的老房子总是散发着一种涨潮的霉味,连同父亲常年酗酒的味道一起,让人感觉到窒息。
她讨厌这样的家。
于是,她总是坐在窗边,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小声地背课文,咬着牙想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里。
“尹思源,尹思源……”
陆远小心翼翼的声音每每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和往常一样。
尹思源便轻轻地推开窗户,朝下看去。
他一条腿撑在地上,扶着脚踏车,校服的外套被绑在腰间,身上的白衬衫被汗水洇出点点汗斑,他向她挥挥手,道:“走啊。”
“来了。”尹思源说着,抓起自己的书包,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她总是这样,要躲过重重的麻烦才能去到他的身边,才能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仿佛要跟着他远走高飞。
可其实也不过就是在附近的小书屋里一起看书,他喜欢研究摄影,她喜欢看名著,彼此几乎也鲜少交流。
唯独他会在每个冬日前去小书屋时,给她买一杯热饮。
“暖暖你的手吧,”他将热饮递到她的手中,叮嘱道,“早晚得生冻疮。”
尹思源每每都听话地将热饮捧在手中,傻乎乎地笑。
少年与他的茶,是尹思源那样晦涩的少女时期拥有的最有温度的东西。
可最后又是怎么破碎的呢?
不过就是有一日,她听到陆远和小书屋店员的对话。
“你对这个女孩子这样好,一定很喜欢她吧。”
虽坐得远远的,尹思源却还是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然后紧张地捏起了书页的一角,一张脸红得发烫。
“没有,没有,我只是怕,如果我不跟她玩,会没有人跟她玩。”他说,“那样太可怜了,她本来就已经够可怜的了。”
——只可惜,她也将陆远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哪怕他已经很努力地压低了声音,可还是不妨碍那样的话无比刺耳地伤了尹思源的自尊心。
竟然只是同情,居然会是同情。
尹思源咬紧了牙关,然后在陆远回到她旁边时,默默地抚平了被自己捏皱的书的一角,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她不过就是将他递过来的热饮置于一旁不顾,其他并无异样。
也不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要做被人同情的人,尤其不要做被陆远同情的人。
所以,她告诉他,她叫青海,她只想要他记得青海,记得美丽、骄傲的青海,哪怕最后,是薄情寡性的青海,那也是曾让他在青海湖旁心动的青海,而不是他记忆里出现过的尹思源,不是可怜的、自卑怯懦的尹思源。
- 或许,除了抱歉,他还欠她一些别的什么
“她和以前果然不一样了。”
这是林之一今晚第七次听到陆远念叨起这句话。
“谁?青海?”她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他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让林之一摸不着头脑,最后终于不悦地干脆丢下他离开,任由他自己发疯。
“是青海,又不是青海。”直到林之一离开了,陆远才喃喃地念起那个名字,“应该说,她叫尹思源。”
她以为他没有认出她。
可事实上,纵使如今她出落得明艳动人、光彩照人,与当年那个唯唯诺诺跟在他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小跟班相差甚远,却也丝毫不妨碍他在第一次于网络上看到她的照片的那刻起,就认出了她。
他没有说破,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我不需要你,将来的路,我想自己走。”
——毕竟毕业那年,当陆远提出想跟她考去同一个城市时,她曾这样决绝地拒绝了他。
“没有你,我也会有别的朋友的。”甚至,她还说了这样伤人的话。
彼时的陆远,只满心觉得她是想将他抛下,于是也赌气地不主动跟她联系。
而等终于弄懂事情的原委时,他才发现早已将她遗失在了茫茫的人海。
他想,他始终欠她一句抱歉,必须当面跟她说清。
可到了重逢的那天,她抓着他的手,用那样疲惫不堪的眼睛望向他时,他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除了抱歉,他还欠她一些别的什么。
“陆远,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该对我这么好。”年少的尹思源曾这样对他说过。
“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句话说,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曾见过光明吗,”她说,“被照亮过后的黑夜,会变成最黑的黑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远心不在焉,将热饮递到她的手上,随口答道,“那我天天给你亮着灯,不就没有黑夜了吗?!”
说到底,是他食言在先,不怪她后来说不喜欢他认真的样子,也不怪她后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过都是他没带个好头,自作自受。
陆远这样想着,苦笑起来,仰头将杯中的青梅酿一饮而尽——又酸又涩,只下心头,呛得他几乎流出泪来。
- 拜托你,让我做始终骄傲的青海
尹思源离开之前还是又去了一趟小酒馆,跟上次一样,指名道姓地找林之一。
“这个给你,”尹思源将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我舍不得扔,不如让你代劳,也算同时消除我们两个的顾虑,一举两得。”
林之一接过,照片上的女孩站在茫茫的大草原上,风卷长发,掠过她精致的侧脸,柔和得像将要融化的雪花。
那是尹思源拥有的、唯一与陆远有关的东西了,她扫了一眼,仿佛还能听到那时的风呼呼地响在耳畔。
于是,她觉得鼻子酸涩,连忙别过脸去,却依旧用俏皮的语气说道:“不过,如果你大度到想要用它来帮我和陆远再续前缘,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我还没那么心大。”林之一说。
“那真是很遗憾了,”尹思源耸耸肩,“走了。”
“你弟弟,”林之一却偏偏要多一句嘴,“还好吗?”
尹思源闻言,抿着唇盯着林之一,不似平时轻松的目光,深沉得让林之一突然觉得可怕。于是,林之一连忙开口:“抱歉,我只是听陆远说……”
“死了,”尹思源突然开口,“就在几年前,病逝了。”
尹思源在几年前那个不告而别的夜晚,接到了父亲打来的電话,说医院给弟弟下了病危通知书。
她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换上衣服便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和陆远打声招呼的,只是到了他房间门口,心里却突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鬼使神差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并没有出错。
弟弟病逝之后,几乎是她一人料理了所有的事情。
而她的父母因为给弟弟看病欠下一大笔债务,无力偿还,于是在将弟弟下葬后不久,提出干脆让她从学校退学,也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她不肯,与父母大闹了一场之后,便与家人脱离了关系。
可是,她仍然逃不掉东躲西藏的日子。她一边躲避父母,一边想方设法地赚钱还清债务。
哪里是她不让陆远找到她,她明明已经到了恨不得整个世界都找不到她。
“好在现在已经还清了,所以,我就来了。”尹思源提起这些,云淡风轻得让人几乎要以为是别人的事情,“谁知道,被你半路截和了。”
“呵呵,我跟你说这个干吗。”她摆摆手,懊恼地摇摇头,“果然人不能太孤独,一孤独就会失误。”
林之一看着她,心里忽地变得五味杂陈:“可是你为什么不跟陆远说?”
尹思源闻言,眼神暗了暗,半晌,才缓缓地开口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哪两个字吗?”
“可怜,”她说,“尤其是在陆远这里,我不要可怜。”
所以,这些年,再艰难、再痛苦,她都扛过来了,不过就是希望有一天,他只为她心动,不对她怜悯。
你瞧,我如今再也不是你的累赘、你的包袱,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向往、你的挂念,成为你的怦然心动。
哪怕最终不复存在,可我这一生,只要被你爱过一次,足矣。
“所以,拜托你,林之一,不要告诉他。”
拜托你,让我做始终骄傲的青海。
- 欠你面对真心的勇气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不是吗?”
林之一对陆远说道。
林之一终究没有遵守对尹思源的约定,在将照片交给陆远的时候,一股脑地将她的事情和盘托出。
彼时,是林之一准备离开陆远的当下。
“你心里有她,容不下我,我是时候离开了,”她说,“你应该去找她。”
陆远闻言,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不必了,”然后,他却这样说了一句,“这些我都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尹思源在不久前去电视台做兼职,被导演相中,已经签她做艺人,筹划着让她出道。
他更知道,她之所以前来找他,并不是什么看到他和林之一去了黑马河的那条微博。
分明就是,她得知他的小酒馆经营不下去,以至于打算卖掉自己的相机维持生计,于是,她来了,想要抛下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帮他渡过难关。
“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三年之内不能恋爱,否则,视作违约,需要缴纳巨额违约金。”
她到这里的第二日,她的经济人便找来了,坐在陆远的面前,盛气凌人。
“是她交得起,还是你交得起?”
陆远只是沉默,就如同如今一般沉默。
他盯着手中的照片,目光所至,满是疼惜的无奈。
曾几何时的尹思源啊,身上还带着未退的天真和活力,可如今,他再也感觉不到她笑容中有真正的喜悦。
这些年,她为了成为不让他怜悯的尹思源,究竟逞强地独自吞下了多少苦?
而她这么苦的时候,他都不曾陪在她的身边,如今又有何颜面,去破坏她唾手可得的大好未来。
所以,尹思源,请你从此以后,只需要拥抱你苦尽甘来的幸福,不要想着跟我共患难,我不配,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只是一个无能的胆小鬼,欠你说不出口的道歉,欠你面对真心的勇气。
“同学,你对这个女孩子这么好,一定很喜欢她吧?”
陆远脑海里忽地浮现这句话,让他盯着照片的双眼渐渐模糊了视线,他摩挲着照片上的尹思源,许久,缓缓地开口。
“喜欢的。”
他一字一顿,像尘封的时光缓缓而来。
“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