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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慕星河

2019-06-12茶洛汐

花火B 2019年4期

茶洛汐

作者有话说: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正被失眠折磨,耳机里放的是钢琴曲《星空》,于是樊屿的影子便浮现在我的脑海。这是我第一次过稿,我很感谢编辑小明把我从邮箱里揪出来,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

这瞬间,雷声温柔,暴雨无声。

楔子

初夏,早上八点,下着雨。

近来是雨季,又处在事故多发路段,山体滑坡,将前面大段道路都掩埋住,本就不算宽阔的大道堵满了车。

雨势渐小,车内外的温度差异大,玻璃窗上雾蒙蒙的。通路至少也要两个小时,在大巴车里闷得慌,安歌撑开一把伞,拿着包下车。

她穿得单薄,下车的时候,迎面扑来的凉风令她冷不丁一抖。外面站着和她一样出来透气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远方的山脉连绵起伏,雨雾蒙蒙,有些看不真切。穿过这座山,便是真的回去了。

过去的记忆如同藤蔓攀爬,慢慢占据她的思想,等意识回笼,她抬起头,身形却猛地僵住。

雨幕里,那人长身玉立,直直地向安歌走来,雨丝倾斜,滑过他的肩膀,湿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少年身影清俊翩然,眸子里洒满了星,一如初见。

这瞬间,雷声温柔,暴雨无声。

1

安歌第一次见到樊屿,是在两年前。

父亲因为工作调动,从清泉镇调到A市,连带着她也转学过去。因为学籍调动的事,她比父亲迟一个星期过去。

说是工作调动,安父也就是在工地里当个领头,吃穿都在那儿。安歌跟他待在一起不合适,离学校也远,刚好安父多年的好友林琳就定居在A市,主动提出让安歌到她家住。

要寄人篱下,安歌开始有些犹豫,虽说林阿姨与父亲交情甚好,但也多年未见,贸然打扰,终究不好。而且他们都离开,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在家,安歌有些放心不下。

但A市是母亲的故乡,她当初执意要嫁给安父,不惜与家人决裂,放弃跟随父母移民的机会,来到离家百里的清泉镇。可惜,没过几年,她便离开了人世。

安歌心中一直有个执念,想到母親的故乡看一看。

出发那天是上午,四个小时的车程,等到了A市,已是正午,烈日当空,夏风燥热,安歌浑身汗津津,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疲惫铺天盖地袭来。

她一只手拖着一个箱子,身边是涌动的人潮,手机在此时嗡嗡作响,一接通,男生清朗的嗓音通过电波传入她的耳朵,如同六月清泉,带来一丝清凉。

“我是樊屿。”

这便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再普通不过,却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在安歌脑海里循环播放。

“你别乱跑,我来找你。”

挂了电话之后,安歌当真就站在原地不动,顶着炎炎烈日,等待那人的出现。

不过五分钟,似乎有感应,安歌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明晃晃的阳光打在少年的身上,眉目清朗,谦谦如玉,身上的白T恤干净得反光。

他就这样逆着光,缓步走来。

“安歌?”

额头有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她点点头。

樊屿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些许责怪:“这么大的太阳,也不找个地方躲躲。”

安歌咬咬唇:“不是你让我别乱跑吗?”

樊屿轻笑出声,笑她执拗。

谁曾想,今后的日子,她对他执拗了这么久。

事实证明,安歌之前的担忧完全多余,林阿姨专门做了一大桌菜迎接她的到来,樊叔叔也是对她关怀备至。

是夜,床的松软程度正好,隔音效果也不错,可安歌睡不着。

她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再加上到了陌生的环境,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索性起来喝水。

怕影响他们休息,安歌摸黑到厨房,手刚触到杯子,暖黄的灯光自头顶洒下,眼睛条件反射地一闭。

“睡不着?”

樊屿一身棉麻睡衣,头发有些乱,他径直走了过来,倒了水递给她。

安歌接过,小声说了声“谢谢”。

“想看星星吗?”

樊屿带安歌到了顶楼的阳台,那里有齐全的望远镜装备,视野极佳。

他自制了一张小吊床,让安歌坐下,然后教她操作方法。

“看到一颗红色的恒星吗?它叫半人马座比邻星,是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距离太阳只有四点二二万光年。”

安歌照做,原本遥不可及的星星此刻被放大呈现在眼前,她兴奋地眨眨眼,心上悄悄开出一朵花。

下一秒,一道清朗的嗓音悬在她的耳后,使得那朵花开得更盛,伸展到四肢百骸,最后在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说:“看到这颗恒星的几率很低,两个人认识的几率也很低,可今天都碰上了。很高兴认识你,安歌。”

2

樊屿很优秀。

成绩常年占据年级排行榜第一名,弹得一手钢琴,性格更是没得挑。

相比之下,安歌的成绩简直不堪入目。在清泉镇,她的成绩还算中等偏上,到了这里,直接成了倒数。可这所学校是市重点学校,进度很快,往往她还没弄懂这个题,下一个题就结束了。

偏偏数学老师还喜欢抽人来回答问题,安歌每次上数学课都如临大敌。

某天,樊屿的同桌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他低声向樊屿求助,可樊屿是刚正不阿的数学课代表,并没理会他。

男生回答不出来,老师的目标便转移到前面的安歌。她犹豫着站起来,“我不会”三个字就要吐出口时,身后传来樊屿的声音,她跟着念出答案,才逃过一劫。

安歌一坐下,便听到那个男生说樊屿重色轻友。

大脑给某个字打上着重号,安歌脸上有火苗蔓延而过。

剩下的半堂课,安歌在混混沌沌中度过,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眉心紧蹙。

男生们一下课自然都往球场跑,樊屿看见前面的小姑娘一副颓丧的模样,拒绝了男生们的邀约,上前轻叩安歌的桌子。

“哪道题不会?”

安歌的表情由茫然转为羞涩,伸手指了指课本摊开的那一页,轻声答:“都不会。”

樊屿主动承担了给安歌补课的任务,安歌对此很惭愧,与此同时,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第二十八个。”樊屿轻笑出声。

安歌嘴张成O形,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樊屿话里的意思,白净的耳郭充血,出现一片酡红。

她晨曦微露时才睡着,一早又被樊屿叫起来补课,困意不散,伸手去拿提前泡好的咖啡,却抓了个空。

“咖啡还是少喝些好,我给你倒杯牛奶。”

安歌喝了牛奶的结果是,她做题做到一半便沉沉地睡过去。

最终是一阵钢琴声将她唤醒,此时已是正午,她的脸上睡得出现了印子,周身温暖——是樊屿搭在她身上的外套。

有暖意自心底漾开,安歌顺着琴声找到了樊屿。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弹钢琴,阳光落在他的周身,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落地窗的窗帘半拉,夏日的风缱绻地拂过他的衣领,美妙的音符在他的指尖流淌。

安歌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心情奇异地变得很好。

音乐在这时戛然而止,樊屿侧过头,看向躲在门边的小姑娘,嘴边漾开一个笑:“醒了?”

安歌顿觉窘迫:“对不起啊,我不小心睡着了。”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你弹得很好听。”

樊屿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钢琴,道:“要不要试试?”

安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摇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

温柔的三个字,将她欲出口的拒绝堵在喉咙。

樊屿按了几个键,便构成一段简单的音乐。

“试试看。”

安歌急忙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收回,在琴键上胡乱地按。

樊屿看着她的指法,算不上熟练,但绝不像新手。

“你之前学过?”

安歌手上的动作顿住,眸中的神采渐渐消散。半晌,她开口:“我妈妈以前是个钢琴家。”

樊屿一旦开口继续追问,便会勾起她的前尘往事,所以,他没再多问。

“你很有天分,我教你吧。”

他眼里似有银河,让安歌陷进去,她点点头,试图跟随他的指尖走近他的世界。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樊屿的世界早就有了别人。

3

樊屿有个青梅——宋嘉宁。

她是宋氏集团的千金,国内首屈一指的少年大提琴家,无论是外形还是家世,和樊屿一起都很配。

听说,她正在国外参加比赛。

听说,她又取得第一名。

听说,她就快回国了。

这些消息,安歌都是从同桌口中得知,像是一张张小碎片拼凑在一起,她对宋嘉宁有了基本的印象,可还是在见到宋嘉宁时被惊艳到。

彼时安歌正和樊屿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学弹钢琴,突然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有节奏地敲击着安歌乱了的心。

宋嘉宁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气质逼人,她毫不避讳地扑到樊屿的身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回来了。”

樊屿也宠溺地挠挠她的头:“恭贺你凯旋。”

窗外光景正好,照在这对璧人身上,刚好将安歌隔离开来。她无措地站在一边,心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一直疼到嗓子眼。

宋嘉宁回来之后,三人每天一起上下课,这本是属于安歌和樊屿难得的独处时光,之前他们各骑一辆自行车,肩并肩聊天。如今樊屿的后座上多了一个人,安歌无意识地变得沉默,故意放慢车速,跟在他们后面。

她不得不承认,她羡慕宋嘉宁,或许也有点嫉妒。

可宋嘉宁性格是真的好,不骄纵,对安歌很友善,整个人闪闪发光——和樊屿一样。

安歌决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毕竟这是她与宋嘉宁相比,唯一的长处。

宋嘉宁的成绩很差,还落后安歌几个名次。但她常年在外参加比赛,文化课成绩不高,老师也能体谅。

这天放学,安歌依舊慢吞吞地骑车跟在他们的身后,樊屿忽然在前面刹车,扶着车头,笑颜朗朗:“要吃冰激凌吗?”

“当然要了,快去,快去!”宋嘉宁走上前催促,使得安歌欲出口的拒绝封在喉咙里。

甜品店里队伍排得老长,两个女孩躲在树荫处乘凉。

“你将来想做什么?”宋嘉宁突然转过头,问了一句。

“我……还没想好,你呢?做个大提琴家?”

宋嘉宁点点头,露出清浅的笑容:“我想考茱莉亚音乐学院,这样就可以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她的直白令安歌心里一惊,只觉得一时间五味杂陈,有羡慕,有苦涩,也有疑问。

樊屿是不是也要去?

安歌正欲开口问时,樊屿拿着两个冰激凌走过来,她只能作罢。

不过,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有一天晚上樊屿照例给安歌补习,樊屿去了卫生间,安歌拿着樊屿的课本改错题,一个不注意,一张纸自课本掉落,“茱莉亚音乐学院”几个大字跃入眼中。

他果然要去。

安歌强压住心里的苦涩,将报名表放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段时间,宋嘉宁常会背着大提琴来找樊屿练习,他们配合得很默契。

安歌曾无意中碰见过他们合作,美妙的音符自两人的指尖传出,明明是欢快的曲风,却令她潸然泪下。

他们的配合完美无瑕,她完全融入不了,因此拒绝了樊屿继续教她弹钢琴的提议。

“太晚了,学不会的。”

她遇到樊屿太晚了,就算努力练习,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安歌自嘲地笑笑,将写满少女心事的日记撕碎。

4

事情在春节前夕有了转机。

樊屿和宋嘉宁顺利过了初试,本应在春节期间前往美国面试,却不料樊屿放弃了这次机会。

樊屿没遵守一起去面试的约定,宋嘉宁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后气呼呼地跑开。

樊屿坐到钢琴面前,手轻轻抚过琴键:“出来吧。”

安歌从阴影中走出来,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回答她的是一阵悠扬的琴声,Richard Clayderman的《星空》,安歌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音符在少年的指尖流转,婉转美妙。

他似乎天生为音乐而生,注定属于茱莉亚音乐学院。可是……安歌垂下眼睑,脑海里闪过三天前的画面。

安父因为工程摔伤了腿,安歌在医院照料,中途她提着热水壶去接水,却无意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樊屿坐在眼科诊断室里,门半掩,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医生指着X光片,面容严肃。

“必须马上住院治疗,否则很可能会导致永久失明。”

啪嗒一声,水壶掉落在地,安歌的手有些颤抖,心猛地揪紧。

之前因为安父受伤,她眼睛早已哭得通红,此刻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啪嗒往下掉。

泪眼模糊间,安歌看到樊屿朝自己走来,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别哭。”

急性视神经炎,如果不及时治疗,失明的几率很大。

“你这样……多久了?”安歌抽抽噎噎地问道。

“快一个月。”樊屿指着眼睛,“最近总是看不清楚东西。”

见安歌仍旧在掉眼泪,他揉揉她的头:“没多大事儿,配合治疗就行。”

安歌不放心,直到亲耳听到主治医生的保证,才止住眼泪,只是眼睛依旧通红。樊屿打趣了几句,才将她逗笑。

“安歌,答应我,不要告诉嘉宁。”

安歌脸上的笑意僵住,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胀。

是啊,以宋嘉宁和他的关系,她如果知道了,必定会影响到面试,甚至放弃这次机会。

樊屿自然不愿意阻碍她的前程,即使造成误会,也要成全她的愿望。

可是他的前程呢?

当安歌提出这个问题,樊屿只是轻笑了一声:“这并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我还有其他选择。”

那时候的安歌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尽管不合时宜,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丝窃喜,这算是她和樊屿之间的小秘密。

期末考试之后,宋嘉宁因为和樊屿赌气,早早地去了美国,而樊屿也进入医院准备手术。

因为安父受伤,回老家不方便,再加上林阿姨几番挽留,父女俩便留在A市过春节。

樊屿的父母因为工作,抽不开身,安歌主动包揽了照顾他的重任。

等待手术的几日里,樊屿还在帮安歌补习。

他看不见,只能由安歌一字一句地念。他不愧是学霸,听了一遍题目后,很快想到思路,然后指导安歌做。

安歌有时忘记樊屿看不见,将本子挪到他的面前,愣了半晌才默默地收回去。

因为樊屿积极进行治疗,手术的效果也不错,医生说视力很快就能恢复。拆纱布那天,安歌神经紧绷,看着护士摘下樊屿眼睛上的阻碍。

多久没看到这双眼睛了?

他的眼睛漆黑深沉,映着安歌的影子,却没落进眼底。

安歌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看得见我吗?”

樊屿无奈地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鬼使神差地,安歌在草稿纸写上“我喜欢你”后放到他的面前。

他一双眼平静无波,毫无反应。

安歌心里涌上一股酸涩,骂自己怯懦,又感激能有这样的机会,不至于将这份喜欢深埋于心底。

5

樊屿的眼睛是在下午恢复的,那时安歌正为了一个数学题抓耳挠腮。

“连接AD,作辅助线。”

“哦。”安歌点点头,正准备照做的时候,动作顿住,机械地看向身边的男孩。

樊屿以为她没听懂,接过她的笔:“然后根据我教你的步骤列出公……”

安歌一把抱住樊屿。

“式”字瞬间消了音,樊屿耳根微红,垂眸看向怀里的女孩,轻拍她的背。

“就說我没事,没骗你吧?”

安歌哽咽着点点头,这些天高悬着的心终于找到归处。待平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越界,猛地从樊屿的怀里撤离,耳郭处似有一层层热浪来回撞击。

“我去找医生。”话音一落,安歌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怀里还残留着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香,樊屿轻轻勾了勾唇。

除夕夜那天,樊屿出院。樊家和安歌父女一起吃团圆饭,刚好是宋嘉宁面试的日子,网上有转播,她一袭白裙,动作娴熟优美,赢得众人喝彩。

看到樊屿一副专注的神情,安歌默默上了天台。

繁星如斗,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轰然炸开,美丽,却短暂。

“心情不好?”樊屿不知何时跟上来。

安歌双手抱膝,看着远方的星星:“我想家了。”

她刚刚和奶奶打了电话,比起这边的热闹喧嚣,那头显得无比安静落寞。

“那就回去看看。”

安歌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他坚定的眼眸时,心田一角往下陷。

大年初三,安歌和樊屿坐上回清泉镇的车。

正是年关,车上人很多,闹哄哄的,座位前面放了行李,樊屿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曲在身前。他穿了一身驼色大衣,与这里格格不入。

可樊屿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撑着下巴看窗外,眼里闪着光,会指着不认识的东西向安歌询问。

之前安歌觉得这段路程漫长而乏味,而这次,有了他的陪伴,感觉时间一晃而逝,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

“到了!”樊屿带着雀跃的声音将安歌拉回神来,往窗外看,不远处的石头上刻着“清泉镇”三个大字,底下的泉水叮咚流淌。

樊屿去过不少地方旅游,看过不少美景,可像“清泉镇”美得这么纯粹的地方,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么鲜活的安歌,他也是第一次见。

在A市的安歌,有些束手束脚,会笑,但笑意并没直达心底,很多时候,她是寂寞的。

可在这里,她笑得肆意张扬。

回到家的安歌撒欢地跑,带着樊屿上树摘果子,下水捉鱼,初春的天气,仍旧带着寒意,安歌却毫无察觉似的,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还是奶奶满镇上喊他们吃饭才作罢。

一大桌菜,全是安歌喜欢的,奶奶爱怜地抚着安歌的手:“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就当提前给你过。”

安歌抱了抱奶奶,一个劲地撒娇,又偏头看向樊屿:“你多吃点,我奶奶做的菜超好吃。”

樊屿点点头,嘴角噙笑。

到了熟悉的环境,安歌反倒睡不着,怕影响奶奶,她悄悄起来,到院子生火取暖。

疏星满天,天空黑得纯粹,四下安静。

“的确很美。”

有声音自身后传出,她冷不丁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轻轻舒了一口气:“是不是睡不惯这里的床?”

樊屿摇摇头,坐到她的对面:“玩了一会儿手机,听见声音,就出来看看。”他偏头看向她,“你呢,又失眠?”

安歌点点头。

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隔着暖炉,她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妈妈吗?她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家,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可她遇到了我爸,背弃所有,来到清泉镇,过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后来……”

后来梁欣饱受折磨,日渐消瘦,最终离开了这个世界。从那以后,安歌每次闭上眼睛,脑海里都会浮现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画面,无法入眠。后来情况好转,可失眠的症状仍旧无法根治。

安歌说完之后,静了半晌。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樊屿隔着炭火,静静地看着她,星星都装进眼睛里,亮晶晶而温柔。

6

——想去看电影。

安歌来A市已经一年多,还没进过电影院,所以她想去看一场电影——和喜欢的人一起去。

生日那天刚好是周末,她穿上林阿姨给她买的新裙子,将齐肩的长发散下,涂上唇膏。

樊屿因为参加培训,和安歌约好傍晚六点在电影院门口碰面。

安歌提前一个小时便到了电影院,到四周逛了逛,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六点,却收到樊屿的消息。

他临时有事,可能要迟到一会,让她先进去。

安歌进去取了票,顺便买了可乐和爆米花。

看电影就该这样吧。

安歌抱着爆米花傻笑。

很快到了入场时间,安歌拿出手机,想给樊屿发消息,一点开微信,朋友圈有新提示,是宋嘉宁的头像。

她点开后,眼前的内容让她心口郁气氤氲。

宋嘉宁回国了,定位是A市机场,而照片是她和樊屿的合照,配有文字:“感谢某人专门接我回家。”

俊男美女,再配上这引人遐想的文字,底下的共同好友评论不断。安歌不忍再看,将手机直接关机。

她独自进了放映厅,当今大热的电影,几乎座无虚席,除了她身边的位置。她嘗了一口爆米花,明明是甜的,却在口中泛起一阵苦涩。

电影是喜剧,笑点很足,周围的人皆笑了,唯独安歌一人,哭得肩膀直颤抖。

是她太贪心了,只要樊屿对她好,她就会奢求更多,以至于忘记宋嘉宁的存在。

初春仍带着寒意,冷空气扑面而来,流过泪的脸庞被刺得生疼,安歌却似乎毫无察觉,顺着人潮走,凭空出现一股力,拉住安歌的胳膊,将她带到一边。

安歌愣怔着抬头,想了一天的人就站在面前,她却笑不出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你手机关机……”

安歌将胳膊从他的手上挣脱,低声回道:“没关系。”

“生气了?”樊屿眉心拢了拢,清俊的眉眼展露些许急切,“嘉宁在机场遇到些麻烦,所以我……”

“樊屿。”安歌抬起头,嗓音平静,不起一丝涟漪,“我想换一个生日愿望,可以吗?”

她的话题转得太快,正在解释的男孩微微一愣,顿了几秒,点点头。

夜色清寂,天空染上浓稠的墨,点缀着几颗疏星,月光淡淡地笼罩着两人的身影,隔开喧嚣。

“再给我演奏一次《星空》吧。”

安歌之所以对这首曲子念念不忘,是因为她的母亲。

梁欣出身于音乐世家,从小学习弹钢琴,年仅十六岁就在国内取得不俗的成就。她的梦想是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演奏她最爱的乐器。

可在梦想实现之前,她遇到了安歌的父亲,陷入爱河。这份感情不被梁欣的父母同意,最后,她毅然决然地与父母断绝关系,跟着安父到了清泉镇。

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在童话故事里是值得称赞的,可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刚开始,他们很幸福,安父尽可能地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甚至攒钱为她买了一架钢琴。

可老天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一次意外火灾,让梁欣的右手大面积烧伤。

她不能弹钢琴了。

她让安父将钢琴卖掉,整个人变得愈加沉默,就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她心里的那束光也灭了。

情况在安歌出生之后变得更加严重,本就有的心理问题加上产后抑郁,梁欣整个人瘦得不成样。

在安歌的记忆里,她很少见到梁欣笑。唯一记忆深刻的一次,是五岁那年夏天,他们到父亲朋友家做客,他家有一架很大的钢琴。

中途,梁欣带安歌上厕所,她出来时,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不远处传来缓慢悠扬的钢琴声,安歌朝着声源处走,惊讶地发现弹钢琴的人正是梁欣。

她置身在昏黄的光线中,五指在阳光下跳跃,笑容恬淡静好,仿佛时间定格了,梁欣的世界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