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愿决别的一隅北
2019-06-12池薇曼
池薇曼
作者有话说:很久不见,这次我带来一个以夏天与旧书为主题的故事。旧书市场是个挺有趣的地方,我小的时候,经常去那里买书。书不仅是文字的载体,说不定这世界上会有一本书,指引你遇见特别的人。
纵使夏日有雪,也很快会消融,如一睁眼就醒来的梦。我对你的感情亦然。
Scene 00
近期,我在做旧书分类的兼职。
C大设置有旧书回收点,有偿回收毕业生们的旧教材。每年毕业季,回收而来的旧教材数量庞大,校方还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雇用在校学生将这些书整理分类。
这份工作挺枯燥,报酬也不高,我却干得很开心。
原因很简单:在这里,我能见到陆让。
Scene 01
华灯初上,我回图书仓库寻找落下的校园卡,发现陆让还坐在电脑前。
陆让是生物医学工程专业大三的师兄,比我高两届,他的叔叔是环境工程系的副教授,即C大旧书回收的发起者。他被叔叔叫来帮忙,负责将旧教材信息录入C大官网的相应版块。仓库靠里的电脑前,成了他的专属座位。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頭冲我微笑:“小师妹,我捡到你的校园卡,想着你应该会回来取。”他将校园卡递给我,“照片挺可爱的。”
校园卡上有我的名字“乔轻薇”,照片是开学时拍的,摄影师将我的厚刘海掀起,露出大额头。我一直认为这张照片奇丑无比,经他一夸,顿时感觉顺眼多了。
“谢谢师兄。”
“不客气。”他关掉电脑,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快八点:“师兄还没吃饭,难道是为了等我回来?”
“当然,难道我像那种热爱工作到废寝忘食的人?我只是被叔叔叫来做苦力的。”陆让低头打量我,眼里的笑意加深,“走吧,一个人在快打烊的学生餐厅里啃着残羹剩饭,怪可怜的。”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连他眼镜后浓密的睫毛都根根分明,我的脸泛起微热。
“我没说不答应。”
陆让愉快地拿起背包,又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交换联系方式?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直接联系你,不用干等。”
“我的手机号码是……”我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淹没,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想不起来。
陆让笑了,朝我伸手:“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拨一下我的电话号码。”
交换了电话号码,我们往外走。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穿白衣的长发女生,似乎怕打扰到我们,她并没有吭声。
等我们走近,她才说:“你好,我是大四法语系的毕业生。我今天上午把书送来回收,书里夹着一封很重要的信……请问还能找回来吗?”
陆让搬起地上一个纸箱子给她:“这里是我们从书里清理出来的东西,你找找看。”
千百年里,人们物尽其用,开发出书本的多种用途:书可以是休息时的枕头,走夜路护身用的武器,成为垫脚石弥补身高缺陷,遇上突发雨水天气,当伞用……还有人,爱往书里藏东西。
我们整理旧书时,书里往往会出现各种杂物,包括现金、准考证、纸质证书、照片、树叶,甚至昆虫的尸体等。
我甚至在一本厚厚的日语词汇书里,清理出一堆白头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书的主人寒窗苦读、白了少年头的心酸画面,不禁好奇下一个因为这本书愁得白了头的又会是谁。
陆让提议大家把从书里清理出来的杂物都放在一起。根据他的经验,每年都不乏把书送来回收后,才想起书里还有重要物品,又跑来图书仓库问询的人。
他这个提议,确实帮不少粗心大意的人找回了失物。
Scene 02
然而,师姐翻遍装杂物的箱子,失落地摇头:“不在这里呢。”
我扫视地上堆积的近千本旧书,上午送来的书还没分拣完,师姐的信说不定在这里面。
陆让显然也想到了,他问师姐:“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的信夹在什么书里,长什么样?我们帮你找找。”
“信夹在一本白色封皮的书里,信封也是白色的。”
三个人从书堆里扒拉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信。
师姐朝我们连声道谢,她捏紧信封,匆匆离开。
陆让正要把装杂物的箱子放好,忽然愣住,神色凝重地拿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薄薄的紫檀木书签,刻有镂空的猫头鹰图案,约有三根手指宽,书签下面有一个“杜”字,做工精细,看着价值不菲。
我告诉他:“这枚书签是我下午整理旧书时找出来的。”
陆让激动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你记得书上有写名字吗?”
我红着脸回忆片刻,摇头道:“没有。”
回收旧书的价格往往取决于书的品相,大家买到新教材后,都自觉地避免涂画,将书妥善保管好,以便将来卖个好价钱。因此,很少有人会写名字。
陆让叫我稍等,他将猫头鹰书签拍了照,重新打开电脑,用识图功能搜索和这枚猫头鹰书签有关的信息。网页上出现很多和猫头鹰有关的图片,却没有和这枚书签一样的,他不断下拉网页,忽然砰地倒在桌子上。
我惊慌失措地扶住他:“师兄,你怎么了?”
趴在桌上的陆让俊脸被挤压得变了形,薄唇微张,他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凑近一听,勉强辨认出他说的是“饿”,于是连忙从包里翻出糖果,剥开一颗塞进他的嘴里。
片刻后,陆让“活”了过来。
他坐起来,朝我粲然一笑:“小师妹,谢谢你的糖。”
“不客气。”
见我期待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怎么了?”
我失落地答道:“没事。”
看他的反应,似乎不记得这颗糖和他去年给我的那颗糖是同一个牌子了。也对,正常人怎么可能记得这种细碎的事呢。
陆让关好仓库的门,我们出发去学生餐厅。
路上,他问:“以后我能叫你轻轻师妹吗?”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突然改称呼?”
“一是因为我们变得熟稔了,对熟悉的人自然要换个称呼;二是我觉得这个称呼很可爱,很适合你。既然你不反对,我以后就这么叫你。”
我对上陆让笑得弯弯似头顶皎洁新月的眼眸,不禁怦然心动。
Scene 03
我初次见到陆让,是在去年九月。
社团招新时,我到学生会面试。看完我的一纸简历,十来名面试官轮流对我提问。
父母工作忙碌,从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便把我关在家,让我自己一个人玩。
习惯自娱自乐的我,根本不懂得如何主动交朋友。还好对门跟我同龄的夏临很有人缘,跟他玩得好的人,都会象征性地跟我搞好关系。
高二的暑假,夏临移民澳洲,他的朋友们也不再跟我来往,我彻底形单影只。
我升上大学后,辅导员要求每位同学都要参加社团活动。我没有感兴趣的社团,随意地挑了最大的组织——学生自治会。
那场面试我应对得太糟糕,到最后头脑一片空白,一言不发地接受暴风雨般的提问。
结果不言而喻,我没有通过面试。
我走出面试的教室,校园内人来人往,日光烂漫,草地里男生们在踢球,汗水和笑容闪闪发光。明明置身同样的世界里,为何我却不会发光?
我木然地在湖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坐下,戴上耳机,看着微波荡漾的湖面发呆。
不知坐了多久,身边有人坐下:“你在听什么歌?”
我转过脸,青年乌黑的短发略带自然卷,鼻梁上架着一副手工打造的复古圆框眼镜,眼眸神采奕奕,气质出众,我认出他是刚才学生会的面试官之一。
他的胸前挂着校牌,上面有他的名字:陆让。
刚才,其他面试官问了我好多犀利的问题,陆让不断替我救场,可惜我实在太笨,他再好心,也救不了我。
右边的耳朵一轻,陆让笑着摘下我的一边耳塞:“你在听什么呢?”
耳机里根本没有声音,人多时,我经常假装在听音乐,那样即使没人跟我打招呼,也不必失落。
我尴尬地抢回耳塞:“你有事?”
陆让似乎猜到我的伪装,却仍神色不变地笑道:“下次我给你推荐我喜欢的音乐,你听摇滚类的吗?”见我摇头,他又說道,“你别在意他们的话。向你提问的那几个家伙,全是辩论社的人。你应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辩论社很可怕,上次和理工大联合举办辩论比赛,他们把对方的辩手全给说哭了,还被列入不能入理工大的黑名单。”
他的语调欢快,我听得好笑,笑着笑着,滚烫的泪珠啪嗒掉落。
“你别哭,不然别人以为我欺负你。”陆让慌忙从包里翻找纸巾,却只找到一颗糖,于是随手递给我,“吃吧。”
我接过糖,剥开糖纸后放进嘴里,心里太苦涩,我尝不出任何甜味。
“面试时,我说加入学生会的原因是想改变自己,有个面试官说——加入其他社团也能改变自己,为什么要选学生会呢?她说得没错,我对学生会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完成必须参加社团的任务……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失望。”
“你会感到失望,说明你对自己还抱有希望。学生会的面试不成功,你还可以去其他社团,不是吗?”
陆让的话,让我得以振作起来。他说得没错,即使我一无是处,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怀有期待。
从那天起,我不时会到湖边坐坐。
那条路是去学生公寓必经的路,陆让见到我,总会跟我打招呼,他还给我推荐了他喜欢的音乐。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很友好,却保持着特定的距离。
这学期,听说陆让在图书仓库帮忙,我立刻报名了图书分类的兼职。
我想更靠近他,多了解他,虽然花了半个多月,我们只是交换了手机号码和改了称呼。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不擅长如何主动与他人交流的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变化了。
Scene 04
阶梯教室内,一场激烈的辩论赛刚刚拉下帷幕。
陆让朝我走来:“轻轻师妹,你表现得真不错。”
学生会的面试搞砸后,我跑去辩论社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通过。
后来我才知道,辩论社“恶名远扬”,完全招不到新人。C大有规定,社团招新人数达不到十人,活动经费会降级。为了保住经费,只要有人来辩论社面试,基本都给通过。
在辩论社师兄师姐的魔鬼训练下,我变得能言善辩,陆让看到我咄咄逼人的样子,会不会退避三舍呢?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我立刻变回笨嘴笨舌的自己。
他打断我的胡思乱想:“轻轻师妹,你想跟我说什么?”
昨天我打电话给他,约他今天下午见面,说有事与他商量。
陆让似乎很在乎那枚猫头鹰书签,我从书里清理出这枚书签时,在接下来的一本书里,发现一堆白头发和一张准考证。当时我特意多看了一眼准考证,上面的名字叫郑彬。这两本书放在一起,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我将这些信息告诉陆让,他很高兴:“轻轻师妹,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事实上,出于某个原因,我在寻找这枚猫头鹰书签的主人。”
陆让将猫头鹰书签的照片发到C大校论坛上,悬赏知道这枚书签的人,不过,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人联络他。
我听得心花怒放:“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陆让从杂物箱里找到郑彬的准考证,拍了照,匆匆离开。
周五的晚上,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地玩着手机,忽然接到陆让的来电。
我一紧张,手机直接砸到脸上,痛得直泛泪花。
等我接通电话,听到陆让明快的语调:“小师妹,我们去约会吧。”
我顿时睡意全无:“约……约会?”
他笑了,气息喷洒在话筒上,电波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气很好,我们去城郊看桃花,你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