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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歌唱中的吐字与发声
——由“第一届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说起

2019-06-12

歌唱艺术 2019年4期
关键词:吐字元音咬字

王 丽

2018年10月至11月,上海音乐学院举办了“第一届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来自世界各地的588位选手中有来自美国、澳大利亚和哥斯达黎加的4位外国选手进入复赛,其中亚伦·斯格伯里(Aron Scarberry)进入决赛。令人感到惊喜的是,几位外国选手咬字清晰,情感投入,得到评委老师和广大观众的肯定和赞许。媒体专门对此进行了报道,网络视频播放平台上不少网友在留言区对外国选手的咬字发声予以关注。为此,笔者应《歌唱艺术》之约,对这一事项谈一些浅显的看法,求教于同行专家。

一、转变观念,美声唱法的“字”与“声”之辨析

在具体谈这个问题之前,有必要先厘清一个认识,即国内学界把一些歌者唱不好中国歌的原因归结为中国字难发,中国字的发音不利于美声唱法的共鸣行腔。对此,笔者持不同看法。试问,德语语音常以辅音结尾,其发音也不简单,为何德国在美声唱法领域能有一席之地?本次比赛,为何有外国选手也能演唱好中国歌曲?可见,将“美声”唱不好中国歌归因为中国字是不公平的。对此,我们是不是需要转变观念了?

众所周知,20世纪初美声唱法传入中国时,美声唱法刚经历了19世纪的蓬勃发展,主要表现在19世纪到20世纪初“关闭唱法”和“面罩唱法”出现后,歌唱技巧得到突破性发展,声乐研究从生理学和声学两方面进行科学化研究,加之作曲家创作了大量的声乐作品和音乐会的出现等,激发了歌唱家们的探求心和学习热情,力求达到一流的歌唱水平。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声唱法被引入中国,大家推崇这一崭新的科学系统的歌唱训练方法,在推广的过程中自然地要突出这种唱法本身的艺术特点,即优美、连贯。所以,产生了“意大利美声唱法为了实现其歌唱的舒展与连贯,往往运用把各个词汇中元音连起来唱的策略,而不惜从发音力度与时长上弱化这些元音周围的辅音”。①这也导致在相当长时间内老百姓认为美声唱法只有声音没有字,听不懂也不喜欢这种“洋腔洋调”。甚至,很多专业人士现在依然也认为美声唱法就应该通过弱化字,以达到连贯且富于共鸣的声音。

是不是意大利美声唱法就不重视“字正腔圆”呢?史实似乎对此进行了否定。19世纪,西班牙著名声乐教育家加尔西亚(子)在其专著《论声乐艺术》中提到,“第一流的歌唱家应当具有干净、灵活,能在种种不同要求下唱出不同音色的嗓音;咬字正确、清楚;富有面部表情;善于热烈感受各种内心的激情和能掌握任何一种风格的音乐感。”②这也印证了西方认同音色要根据歌唱内容、风格或情感等不同要求灵活变化。意大利声乐艺术大师吉诺·贝基曾几次到中国讲学,其对美声唱法的主张包括有声部之分,声区统一,吐字清楚,声音连贯、声情并茂,并且认为中国语言利于歌唱。我国著名声乐教育家沈湘在教学中也提及想唱好中国歌就要学好拼音,强调“字正腔圆”的歌唱美学原则,他认为美声唱法唱不好中国字是个人的问题。

笔者认为,美声唱法在20世纪初经历了歌唱技术的革命性突破后,歌唱家们正处于熟练掌握这一系统科学的训练方法并向世界范围推广的阶段。我国歌唱家引入美声唱法并强调美声唱法的声音训练、共鸣训练是可以理解的,但由于各方面原因也造成学人认知上的误区,即认为美声唱法只注重声而不重视字清,美声唱法唱中国语言难。从欧洲及国内声乐专家对吐字清晰的严格要求和这次“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现象,我们应该已经就此廓清认识:一是美声唱法要求声音连贯,同时也不忽视语言的清晰、准确;二是“美声”歌手唱中国歌咬字不清晰,要么是观念问题,要么是歌唱技巧有问题。事实上,如今的很多歌者唱中国歌不仅技术娴熟、声音漂亮,咬字吐字也很清晰且富于美感。需要指出的是,“歌唱发声方法正确、技术全面的人,不存在吐字困难的问题,而且用任何语言演唱,都能做到运用自如”③。

搞清楚以上问题后,我们再来谈外国选手是怎么做到咬字清晰、情感到位的。笔者认为,其中包含跨文化交际产生的文化认同这一深层次的内在动力因素,还有演唱者自身的咬字运腔技巧和用声正确表现对歌曲内涵的理解等。归结到歌唱本身,“字正腔圆”是审美原则,“字正”是“腔圆”的“字正”,“腔圆”是“字正”的“腔圆”。正如亚伦·斯格伯里赛后感言里所说:“我很喜欢中国艺术歌曲,我自学了拼音去读懂歌词的意思,像歌曲中有些长句,我会分乐句慢慢练,既然学习了中国歌,就要更加地靠近中文。在我学习的过程中,中国的朋友会给我很多建议。”当然,他的歌唱吐字清晰是建立在已经掌握了全面的发声技巧之上。他认真学习了汉语拼音,吐字发声上不受中国人普遍对美声唱法歌唱认知的影响,且他在几年前参加演唱中国作品的比赛时,就已经爱上了中国艺术歌曲,并开始钻研其文学性,为他对歌曲的处理奠定了基础。④

可见,唱好中国艺术歌曲,既要吐字清晰、准确,又要声音圆润、集中和连贯,还要做到情感丰富且具韵味。首先,从拼音入手,找准字的发音部位及方法,掌握歌唱正确的出字、立字和归音。其次,要掌握字与字连接所形成的随着旋律起伏流动且具有实际意义和情感的语句所产生的韵母变形,这一变形基于统一、连贯和圆润的审美需求。再次,要挖掘作品内涵,紧密结合旋律和歌词,唱出准确的情感和韵味。做到几者的统一,就能咬字清晰,声情结合,达到“字正腔圆”。

二、吐字归音

不论是来自西洋的美声唱法,还是中国的民族唱法,“字正腔圆”都是其审美标准。元代燕南芝庵在其《唱论》中就提到歌唱要“字真、句笃、依腔、贴调”,字的标准清晰与行腔共鸣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歌唱力求吐字清晰,离不开研究字本身的发音规律,声乐演唱者必须从理论和方法上对汉语音节结构进行学习,以利于歌唱练习中准确地自我辩证,修正演唱。

汉语的多数音节由声母和韵母构成,韵母中以有舌位滑动的复合韵母和鼻韵母居多,其发音存在由闭到开、再由开到闭的明显滑动过程,响亮的元音多居中间,同时主要元音还有区分意义的音高变化—声调。

(一)关于声母

声母是汉语音节的起头辅音,按照发音部位可分为七类:双唇阻(b、p、m)、唇齿阻(f)、舌尖前阻(z、c、s)、舌尖中阻(d、t、n、l)、舌尖后阻(zh、ch、sh、r)、舌面阻(j、q、x)和舌根阻(g、k、h)。这些声母根据发音方法,又可分为五类:塞音(发音部位紧闭)、擦音(发音部位接近)、塞擦音(先塞后擦)、鼻音和边音。大多数汉语只有一个声母(辅音),其发音包括成阻、持阻和除阻,“汉语音节中没有复辅音,元音成分占优势。元音是乐音,响亮、通畅,但元音成分占优势又容易使音节中的辅音成分被忽视,而影响字音的清晰度”⑤。事实上,很多美声唱法演唱出现“音包字”现象就是因为发音部位无力,重视元音忽视辅音所致。若想字头准确清晰,需要歌唱者明确声母的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做到声母“出字有力,叼住弹出”。具体来说,成阻和持阻依靠发音部位肌肉一定的紧张度,做到阻气有力且力度适当,轻了“叼”不住,重了易造成吐字滞拙。只有轻捷有力,方可把“叼”住的字轻巧弹出。值得注意的是,阻气的力量应该集中于发音部位中点,不可满口用力,把字咬死。即便是零声母,也应保持力度,否则会混淆音节的界限。例如声母“b”是由上、下唇肌肉发力闭合成阻,而除阻是由传送富有共鸣声音的气流积蓄在闭合的双唇后,与双唇的阻挡形成对抗,气流积蓄压力超过双唇的阻力后冲击双唇,爆破出声。这一过程要快速简捷,瞬间用力。在声乐训练中,一般把介音与声母辅音归入字头,便于字音迅速过渡到韵腹,要求字音尚未发出已经依据介音(四呼)的特点控制好唇形,协同发音。

(二)关于韵母

韵母有单韵母和复韵母两种,分为韵头、韵腹和韵尾,又可称为介音、主要元音和尾音,韵母的发音涉及主要元音和韵尾。韵母里只有一个单元音时,这个元音就是韵腹;在有两个或三个元音的韵母中,开口度最大、声音最响亮、发音时间最长的就是韵腹,其中在三合元音组成的韵母中,韵腹处于中间位置。

韵腹也称字腹,是共鸣最为丰富的部分,美声唱法要求的共鸣行腔主要是在这一环节进行。有别于日常说话交流的发音习惯,歌唱需要在字腹上进行一些变形处理,以形成圆润、统一的音色。总体的来说,要求做到字腹“立字饱满,拉开立起”,即从字头到字腹发音的过渡要尽快打开牙关,使发辅音时发音部位紧张闭合(或接近)的状态尽快过渡到韵腹所需要的口腔打开状态,这一开度要在韵母的音位里充分打开、发清字音,在听觉上产生饱满的“立起”感。为了更好地“拉开立起”,应积极兴奋提起颧肌,打开牙关,挺起软腭、放松下巴;保持口腔后部及以后的共鸣腔打开连通,使声音集中于上腭中纵线上一个点,兴奋打开面罩,在眉心处聚焦,产生共振感。要达到声音的统一、圆润和连贯,应在不影响表义的前提下,对韵母做如下变形,即窄韵宽发、宽韵窄发、前音后发、后音前发、圆唇扁发、扁唇圆发。具体怎么变形,要根据作品的风格及演唱者自身的发音优势选择。

字尾处于韵母的后面时,包括三合元音和前响二合元音的最后一个音,以及两个鼻辅音“n、ng”,应做到字尾归音、尾音轻短、完整自如、归音到位、送气到家、干净利落、趋势鲜明。例如字尾是“n”,舌尖要有抵到上齿背的动作;字尾是“ng”,软腭要和舌根相交,不能在鼻音上延长,有归音动作即可,不占时值。其他有韵尾的音节要唇舌到位,无韵尾归音要保持口形、唇形到发音结束。不像意大利语须发清每个元音,韵母的发音是一个滑动的过程,没有哪一个元音单独、明确地表现出来。如,“”的发音要领是,起点元音比单元音“”偏后,舌位由“”开始向“”滑动升高,唇形逐渐自然收拢;中止位置是比单元音“”偏高,接近单元音“u”。歌唱中,在保持韵腹开口度的基础上,需要延长元音组合音响。

学习拼音,分解字的音素,是为了发现问题、修正问题,而不是用字来表现歌唱语言。但,又因为字组成词语和句子,具有实际意义和情感;所以,歌唱的吐字清晰需要获得“串珠”的感觉,声音线条连贯。学习单个字的吐字归音方法,也可以在演唱中国声乐作品时,根据歌词的内容及旋律走向,对乐句中需要强调的音节做突出的处理。

三、咬字吐字建立在正确发声方法之上

前文已经说明清晰的咬字要建立在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发音方法上,但研究歌唱的咬字吐字,要区别于日常生活中的咬字吐字。普通话发音以语音的标准、清晰为目标,而歌唱语言不仅要求吐字清晰、准确,还要求声音规范、连贯优美、声区统一、音色圆润,富有感情、让听众产生美的享受。德国次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马凯西夫人十分注重歌唱基本功的训练,她主张“先要占有技艺”,然后才能“涉及美学”⑥。这与田玉斌先生的观点相契合,即掌握了稳定的气息、正确的共鸣方式和声音位置以后,再着重用清晰的咬字吐字富于情感地表现歌曲。一般来说,对于声乐初学者,应该以树立歌唱状态为主,到正确的歌唱状态成为自然的发声习惯以后,就要强调咬字吐字的精确、清晰,突出风格韵味和美感。

很多“美声”歌者在唱中国歌曲时,不自觉地受到日常口语发音习惯的影响,字的咬合和舌位变动都会牵动口腔后部腔体的开闭—后面打开了前面不敢咬字,字咬准了后面又打不开,造成唱清了字却发不好声,唱好了声又咬不住字。实际上,不管怎么调整共鸣,气流都要经由口腔出来进行呼吸,即只要发音部位阻挡和气流冲击有力,再加上韵母做形准确,吐字清晰就有了保证。而咬字部位(主要在口腔前)阻气并不会对共鸣通道(主要在口腔后)的打开做形有直接阻碍,即便有少许干扰也可通过发声技术得到解决。建立在正确发声方法之上的歌唱的咬字吐字,具体应该是,“发声母时,找准发音部位,发音部位肌肉处于积极状态,使力量集中于部位的中线,迅速快捷且清晰地爆破声母,然后过渡到韵母,发韵母时在能够清晰听准字音的基础上充分打开口腔、咽腔,喉腔也要放松打开,同时仍然保持声音线条着力于上腭人体中线,以保证声音的集中明亮,保持韵母形状到发下一个音节前的一刹那才能做换字动作,且换字动作只能在口腔内的发音部位发生,这时发音部位往后的空间(口腔后部咽腔、喉腔及鼻咽腔)都要保持兴奋打开,确保共鸣通道的畅通”⑦。

语音形成的原理是气息冲击声带形成原音,经由共鸣器官(声音通道)的扩大美化后,流动到口腔并受口腔(多数在口腔前部)的节制,形成字音。可见,声音是先通过声道共鸣后才到达口腔受节制的,二者在部位上并不重合,为了便于训练,需要从观念上把咬字器官和发声共鸣器官分开来认识。也就是说,咬字吐字是歌唱语言形成的最后一个环节,先前的发声环节在整个演唱中应给予保持,即便是换气也不可改变状态,只是声流到达口腔受节制后形成不同的字音。反过来讲,歌唱中既要保持气息支持、良好共鸣和正确的发声(激起和安放位置),又要掌握咬字吐字的核心要领,吐字清晰不但不会受到影响,二者还可和谐共存。

在声乐演唱时,我们要更新观念,认真琢磨“字”“腔”关系,主观上勿把“字”与“声”看成矛盾体,咬字器官怎么咬字才能不影响共鸣器官的做形,共鸣器官的稳定也是基于能够保证音色统一前提下咬字的“巧”和“清”。在正确发声方法的基础上,外国选手学习掌握了汉语拼音发音要领,再深入分析作品,挖掘作品内涵,有韵律、有层次地表现歌曲情感,唱中国歌曲时吐字清晰也就不足为奇了。

悼念祁玉珍先生

祁玉珍(1918—2019),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中国音乐学院声乐系教授、原声乐教研室副主任,于2019年3月6日在北京去世,享年101岁。本刊对祁玉珍先生的离去致以深切的哀悼!

注释

①屈歌《语音学背景下元音声学特征》,《音乐研究》2014第1期。

②管谨义《西方声乐艺术史》,人民音乐出版社2005年版,第256、262页。

③田玉斌《吐字的功夫在于发声方法正确—谈歌唱的吐字问题》,《人民音乐》2011年第12期。

④参见上海音乐学院微信公众号《孙卓汉勇夺金奖!首届中国艺术歌曲国际声乐比赛奖项花落谁家!》,2018年11月10日推送消息。

⑤吴弘毅《实用播音教程—普通话语音和播音发声》,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03页。

⑥同注②。

⑦王丽《浅析贵州高职声乐学生歌唱咬字吐字的问题及对策》,《贵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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