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跨文化交际看《道德经》文化意象词翻译
2019-06-11宛秋江
摘 要:跨文化交际指拥有不同文化认知和符号体系的人文之间进行的交际。《道德经》作为中国古代典籍之一,蕴含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智慧,其英译也一直备受學者关注,本文以许渊冲和辜正坤的英译本为例,以《道德经》文化意象词的英译为切入口,探索、分析汉语典籍翻译中的跨文化交际现象。
关键词:跨文化交际;道德经;文化意象词;翻译
作者简介:宛秋江(1992-),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口译。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2--03
一、跨文化交际与《道德经》的对外译介
作为一种长期存在的社会文化现象,跨文化交际从发展初期开始就与多个学科融合,学者们应用跨文化交际理论研究翻译与文化传播,逐渐形成了以跨文化交际为目的的翻译理论和方法。《道德经》又名《老子五千言》,全书围绕“道”这一哲学概念,阐述了世界万物的起源、存在方式、运动发展规律、社会矛盾与解决方法等。目前流传的《道德经》有三个版本,包括世传本、竹简本以及1973年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本。汉语底本的不确定性也使《道德经》的英译呈现出多维度、多元化的状态。
根据辛红娟、高圣兵在《追寻老子的踪迹——<道德经>英语译本的历时描述》一文中的统计:目前学术界通常将《道德经》的英译划分为以下三个阶段:第一阶段(1868-1905),译者主要为英国人,大多数为传教士或神职人员,翻译策略以归化法为主;第二阶段(1934-1963),开始出现中国译本,译者国籍呈现多元化趋势,翻译策略以直译为主,追求与原文的忠实对等;第三阶段(1972-2004),随着帛书本的出土,译界迎来了《道德经》翻译的第三次高潮,译者对底本的版本选择意识增强。同时,中外译者合作翻译和跨学科领域合作翻译也成为第三阶段的一大亮点,异化法成为主流翻译策略,译者更加注重表层语言和深层文化的双层传递。
二、《道德经》中体现核心思想的文化意象词翻译
《道德经》原为诗体,其中的文化意象纷繁复杂,寥寥数语却内涵丰富。由于先秦文章独特的文风以及全文无标点的事实,加之年代久远,文中许多古字的内涵及其读音已无法考究,使得历代“老学”研究者对《道德经》中文化意象词的注解呈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现象。这也给《道德经》中文化意象词的对外译介也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本结通过分析比较许渊冲教授与辜正坤教授和对《道德经》中体现其核心思想的文化意象词的不同译法,分析核心思想文化意象词的翻译在跨文化交际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例1:“道可道,非常道。”【核心词: “道”】
许译:The divine law may be spoken of, but it is not the common law.
辜译:The Tao﹡ that is expressed in words is not the true and eternal Tao.
(*The Tao: spelled as Dao in Chinese symbols, a philosophical term first used by Lao Tzu(Lao Zi); traditionally translated as the Tao(thus Taoism),logos, way, path, road, etc.)
分析:此句既是《道德经》开篇立“道”之言,又贯穿全篇,句法严密,用词精妙,也是老子一词多用,既做名词又做动词的典型代表。此句的翻译奠定了全篇翻译的基础,为西方读者理解后文“大道”、“可道”、“常道”等重要文化意象词埋下伏笔。
许渊冲教授将第一个“道”译为“divine law”表明译者认为老子所言之“道”是指形而上之道,是超验的神圣的“道”;而将“常道”译为“common law”则表明译者认为这是经验的、形而下之道。后者可以用语言界定并加以描述,而前者则只能用经历和生命加以体会。这一理解正和《易﹒言辞上》中:“形而上者为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的含义相吻合。这体现出译者深厚的国学功底,以及一定程度的文化自信。
辜正坤教授则采取了更加保守的音译与注释相结合的翻译方式,将“道”的由来进行简单介绍,并用“way” “path” “road”等词加以解释。而老子所言之“道”应当不只是简单的道路、方法之意,文化意象在此有所丢失,但同时,音译保留了“Tao”这一文化符号,让西方读者知道东方有“道”这一哲学概念,也是跨文化交际的应有之意。
综上,许的译本更贴近原文,辜的译本更有助于“道”在西方世界传播。笔者认为:深厚的国学功底是译者文化自信的根本来源,准备把握中国古代典籍中的文化意象,在准确内译的基础上再进行对外翻译,才是我们未来努力的方向。
例2:“名可名,非常名。” 【核心词: “名”】
许译:Things may be named, but names are not the things.
辜译:The name that is expressed in words is not the true and eternal name.
分析:德国文学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1]在论及语言与其所描绘的事物之间的关系时曾指出:“语言不过是通过间接的词语对绝对直觉的戏仿”。许渊冲教授此句的翻译可谓与之这一哲学思想不谋而合,在他看来“名”只是表达“物”的工具和符号,而绝非物本身,更不能诠释形而上之“道”。“names are not the things”揭示出语言的局限性,语言不能代表物的全部,为西方读者了解中国古代思想家对语言的玄学思考架起沟通的桥梁。
而辜正坤教授此句的翻译则稍显不足,辜教授采取了直译的方法将“常名”翻译为“the true and eternal name”,但却并未揭示其深刻的哲学含义,西方读者想必就更不会明白何为“the true and eternal name”?难道还有“fake or transient name”?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只有在准确理解原文的基础上才能最大程度上进行翻译。译者要做的绝不仅是字对字的生硬转换,更是深层文化内涵的传播与交流。
例3:“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核心词: “阴阳”】
许译:Everything has a bright and a dark side co-existent in harmony.
辜译:All things connote the Yin and Yang. The Yin and Yang keep acting upon each other and thus things keep changing and unifying themselves.
分析:河上公注解:“万物无不负阴而向阳,回心而就日。万物中皆有元气,得以和柔,若胸中有藏,骨中有髓,草木中有空虚与气通,故得久生也。”
“阴阳”作为对东方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的哲学概念,揭示的是蕴藏在自然规律背后、推动规律发展变化的根本原因;是道家学说中各种事物孕育、发展、成熟、衰退直至消亡的原动力,是奠定中华文明逻辑思维的核心要素。
在“阴阳”的翻译上,许老采用了意译的方式将其译为“a bright and a dark side”将“阴阳”的概念具体化,即事物的黑白两面,且未采用任何注解,不免使文化意象有所丢失。因为,如前文所述,“阴阳”不应该只是“事物的黑白两面”这样一个静态的词汇,更是可以相互统一、对立和互化的动态过程。并且,笔者认为,将两句蕴含丰富的原句整合为“Everything has a bright and a dark side co-existent in harmony.”也丢失了“冲气”这样一个动态过程。
再看辜教授的译文,则保留了“the Yin and Yang”的文化意象,采用了异化法,向读者解释“阴阳”即为事物的两个对立面,并在紧接着的后文加以解释说明“阴阳”之间的相互转化关系,说明何为“冲气以为和”。较之前者,译文更深刻完整,且保留了《道德经》原文“阴阳”这一核心思想概念。美中不足的是,辜教授在本句的翻译中并没有再对“阴阳”进行更为细致的注释,这对完全没有中文语境和文化背景的大多数西方读者而言,恐怕一时无法真正理解。
三、《道德经》中蕴含文化意象的数词翻译
数字在古代汉语中往往具有比数字本身更广的外延意义与用法,即语言学意义上的模糊语义。数字在《道德经》中总共出现了64 次,其中“万”字共出现18 次,“一”字在书中共出现15 次,“三”字出现7 次。《道德经》中的数字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化符号,它们是代码性语言、象征性语言。这些数词有着深刻的文化意蕴。
本结通过分析许、辜两位教授对《道德经》中出现的高频数词的翻译,探索数字翻译在中西方文化传播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例1:“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许译:One is the child of the divine law. After one come two, after two come three, after three come all things.
辜译:The Tao begets the One; The One consists of Two in opposition (the Yin and Yang); The Two begets the Three; The three begets all things of the world. All things connote the Yin and Yang.
分析:此句,老子通过数字的变换使原文的意境从小到大地扩展。并且采用了顶针修辞格,使原文极具节奏美和意蕴美。
河上公的注解:“道始所以生一也。一生阴与阳也。阴阳生和、清、浊三气,分为天地人也。天地人共生万物也,天施地化,人长养之也。” 此句反映了老子的宇宙生成论:道是宇宙的本源和开始,“道”是独一无二的,“道”又包含阴和阳,阴阳相互涤荡形成和、清、浊三气,三气分为天地人,天地人创造万物。
“一”是老子用以代替“道”这一概念的数字,即“道”是绝对唯一的;“二”指阴气、阳气,“阴阳”二气适匀的统一体即是“道”;“三”即是由两个对立的方面相互矛盾冲突所产生的第三者,而万物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冲突的逐渐产生的。因此,原文中的数字“一”、“二”、“三”在古代哲学和宇宙创生、演化理论中有着特殊的含义。
许渊冲教授采用拟人手法将“生”译为“the child of ……”,使译文更生动形象;并且采用了“After one come two, after two come three, after three come all things.這样的介词结构,来处理原文中的“一”,“二”,“三”保留了原文诗体的韵律美;辜正坤教授采用“beget”:to become the father of a child 【old use】一词,正话反说翻译“生”,也是能很好为西方读者所接受的译法。同时,辜教授的译文中数字全部采用大写的“One”, “Two ”,“Three”,表示此处所言的数字并非简单的数词,而是有深刻东方哲学含义的文化意象词,可以激发读者对东方数字内涵的好奇和探索,足见译者之用心良苦。
例2:“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聋; 五味令人口爽。”
许译:The five colors may confuse the eye. The five sounds may deafen the ear. The five tastes may spoil the palate.
辜译:The five colors*make man blind; The five sounds**make man deaf; The five tastes***make man lose his sense of taste.
(*The five colors: beautiful pictures, etc.;**The five sounds: beautiful music;***The five tastes: delicious food.)
《道德经》五千言,其總字数是五的倍数,全书中“五”字共出现了三次,都是在该句中。“五”不仅是古代中国人眼中自身最和谐的生发之书,也是重要的天文地理之数; 《内经·素问》将天之五星、地之五方以及五色、五音、五味等与人的五官、五脏等编成五行之五的宇宙图。正是因为中国人尊重“五”,喜欢“五”,所以往往将具有共同性质的具体事物、观念、性质功能归为五类或五种。老子主张绝欲,他反对外物对感官的不良刺激。“五色”指“青、黄、赤、白、黑”,这里意为“色彩多样”。“五音”指“宫、商、角、徵、羽”,相当于简谱的“1、2、3、5、6”,这里指“多种多样的音乐声”。“五味”指“酸、苦、甘、辛、咸”,这里指“多种多样的美味”。
对比上述译文可知,辜教授的译文通过“直译+注释”的方法,更加真实完整的翻译了“五色”“五音”“五味”,更容易为西方读者理解和接受;而许教授的译文使用了“may”以减弱原文的语气,使译文更加客观,没有原文那么绝对,笔者认为这是译者主观能动性的积极体现,亦有其可取之处。
综上,两位教授的翻译都反映出其深厚的双语功底和对翻译的严谨细致,虽然仍有一些美中不足,这也是汉语典籍外译过程的必经之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笔者认为每一位翻译后辈都定能从两位教授的译文中悟出自己的翻译之“道”。
四、结语
翻译,作为跨文化交际最广泛的应用方式之一,其未来的发展方向必将是继续服务于更为广泛高效的跨文化交流和传播。《道德经》作为译介最广泛的中国古代汉语典籍,其英译在中国文化的传播和交际中可谓举足轻重。然而,由于《道德经》中的文化意象词用词简洁而韵味无穷,加上年代久远,许多译者对文中独特文化意向词的理解不免产生偏差甚至误解,使得《道德经》的对外译介走了不少弯路。所以,作为翻译界的后辈,我们要学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翻译诸如《道德经》这样的文化典籍之前,一定要深刻理解其文化内涵,综合考量历代学者的研究成果,在正确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再进行外译。唯有如此,才能担得起“译者”二字。
注释:
[1]瓦尔特﹒本雅明: Walter Bendix Schoenflies Benjamin,1892.07—1940.09,犹太人学者,出版有《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和《单向街》等作品。
参考文献:
[1]崔长青,《道德经》英译本初探[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1997(3)。
[2]辛红娟、高圣兵,追寻老子的踪迹——《道德经》英语译本的历时描述[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2008(3)。
[3]许渊冲译,《道德经》[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8,(1)。
[4]辜正坤译,《老子道德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
[5]高文方译,《道德经》[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7)。
[6]杨言,功能对等视域下《道德经》的数词英译[J].《钦州学院学报》第6期,2015:73-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