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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权下的异化

2019-06-11郑晓欣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期
关键词:男权社会

摘  要:作为现当代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作家,徐小斌评出了她最为喜爱的作品——《羽蛇》。本论文主要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理性地分析作品中畸形的女性关系,并尝试从男权社会影响的角度来寻找造成这种畸变的原因,从而希望能挖掘出徐小斌对女性主义未来的担忧和对女性之间、两性之间关系的思考。

关键词:徐小斌;女性关系;男权社会;羽蛇

作者简介:郑晓欣(1992-),女,汉族,广东中山人,华南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2-0-03

作为一个特立独行、游离于当代文坛边缘的女性作家,徐小斌著有《敦煌遗梦》、《海火》、《德龄公主》《双鱼星座》等作品。而她表示最满意的,便是她“耗尽心力和库存”而写成的作品[1]——《羽蛇》。尽管《羽蛇》在初次出版时由于其遗世独立、落落寡合的风格而遭到读者的冷遇,但其迷幻的风格、对传统母性的颠覆和写法的奇异引起了评论界的热烈关注。

而本文笔者在分析这部小说时,倾向于关注《羽蛇》与现实的切合处,更多地从男权影响角度下对《羽蛇》中畸形的女性关系、“母权”的变异进行理性研究,试图找出作者笔下小说中绝望的结局背后隐藏的、对女性主义发展的思考和寄望。

一、畸变的关系

在跨越时空的文学史上,“羽蛇”无疑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意象,它象征着一种与生机勃勃的原始精神[2],一种与现代相悖的精神:“在古太平洋的文化传说中,羽蛇为人类取火,投身火中,粉身碎骨,化为星辰……羽蛇与太阳神鸟金乌、太阳神树若木,以及火神烛龙的关系,构成了她的一生。”实际上,在男性角色缺位的情况下,若木、金乌、玄溟、安小桃……小说中展现出来的女性与女性之间的畸形关系更是成为了叙述的重中之重,也成为理解《羽蛇》背后男权的影子不可或缺的切入口。

(一)颠覆母性——充满控制和抛弃的母女关系

羽将世界上的女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母亲,一类则是女儿。她将运动中“统治”着三十几个女孩子、每天打骂她们的陈玲称为“母亲式的女人”,并且认为所有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女性,永远无法逃避她们的管辖和控制。

《羽蛇》中贯穿全书的便是充满冲突和仇恨的母女关系。首先是羽和亲生母亲若木的关系:小说一开篇便是若木为了让女儿变“正常”,在医院要求医生切除她的脑胚叶;因为不是男性和不美丽,若木对羽“大失所望”;对于羽童年丰富的想象力和童言稚语,若木报以打骂;羽性格孤僻寡言,而若木因为羽碰了一下弟弟的鼻子便污蔑她想杀死孩子,疯狂地殴打她……而后来愿意照顾她的、像母亲一样的金乌,同样也将她视作受伤的宠物,随时可以抛弃。相似的画面也出现在同为母女的玄溟和若木身上:当若木被发现和钱家少爷私下交往时,玄溟毫不在意地对求情的仆人说“我要活活跪死这个贱人”。这时的血缘似乎变成了一条丑恶的纽带,没有温情,没有爱意,这种在其他小说中带着牺牲和奉献的血缘之力,最终也只是强迫性地通过血液将毒素积累到下一代身体里,并且越积越深。

整部小说中贯穿着母女几代之间异化而矛盾的关系:母亲对待女儿的方式就像是对待自己拥有的物件,必须控制在手下,同时随时可以被抛在一边——因为女儿是属于母亲的东西。这种关系不仅使作为女儿的一方被迫物化,而且延续到了下一代:因为新出生的女儿又成为了一个新的“东西”。

(二)同性无谊——充满背叛与嫉妒的姐妹关系

在被父母厌恶和金乌抛弃之后,羽将自己对爱的追求转移到照顾她生病的安小桃身上,试图从同性间的友谊中获得幸福。羽从小桃对她的照顾中得到的温暖,觉得“小桃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像一切同龄的小女生一样和小桃谈天说地,互相扶持。但是,对虚荣生活的追求、同母亲共同生活的渴望让安小桃选择了背叛和欺骗,再一次让羽的牺牲失去希望,并且陷入飘摇无依、众叛亲离的深渊。

无独有偶,羽的母亲若木和小桃的母亲梅花就像是因果链的前端,她们之间同性之谊(姐妹之情)的破灭仿佛是两个女孩之间悲剧结局的预言。亲生姐妹绫和萧一母同胞,却因为争抢一个男人而反目成仇;羽和亚丹亲密无间,曾经是唯一能理解对方的人,亚丹却因为懦弱的烛龙而嫉恨羽……

“女性在父权社会被男性误解、扭曲之后,在对爱情幻灭之后,为获得被需要和被肯定所寻找的精神的栖息地,是女性生命里别样形式的‘方舟”[3]。但在《羽蛇》中,无论是作为亲生姐妹的绫和萧,还是羽和小桃、亚丹的友谊,通通在遇到男性时变得摇摇欲坠、不堪一击。女性之间的情谊不仅没有成为真正的精神栖息地,反而成为了进一步击碎女性内心的工具。

二、徐小斌笔下的“母权”

分析了小说中的女性,我们发现,《羽蛇》中母女和姐妹的畸形关系都扎根于徐小斌在自序中提到的“比父权更可怕”的“母权”中,因此笔者便由小说对“母权”的表现切入,进一步对女性之间关系进行深层次的解读。

(一)女性“掌权”

以论文《飘零的羽毛 终身的流浪》为代表,不少研究者认为《羽蛇》具有颠覆父权社会的意义,《羽蛇》的血缘家族女性“都活得自在自得,永远顺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哪怕这个自我是自私的、尖锐的、不被接受的。”[4]这些研究者大多认为因为小说中女性颠覆了一直一来女性作为母亲、女儿、情人时柔弱温和的形象,表现出了更强硬自我的女性特质。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首先是女性身为“女儿”时受尽了控制和不安感的折磨,而且这些感觉往往来自同样具有“女儿”身份的母亲。精神分析学的女性主义者认为,最初在所谓前俄狄浦斯阶段,所有婴儿都是和母亲相存依的,母亲和婴儿的关系是一种矛盾关系,因为母亲有时候付出很多(压倒一切);有时又付出很少(让人失望的缺席)。[5]而女孩由于无法像男孩一样和文化充分融为一体,因此与她的初恋对象母亲的分离是缓慢的,她没有完全融入文化,不是作为统治者而是作为被统治者存在于文化的边缘。小说中的女儿们最初都怀有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母亲在她们眼中是无所不能的,她们中很多都表现出了对母亲的依赖和性格上的继承模仿。若木的母亲玄溟偏爱儿子天成,若木因此万分期望能生儿子;金乌为寻母而抛弃羽和出賣身体;安小桃为了和母亲生活而背叛羽,最后成为和母亲一样的大盗。然而随后她们发现自己与男性的不同(尤其是有男孩出生的家庭)而产生不安:羽对新出生的、备受宠爱的弟弟非常恐惧,若木对弟弟天成极为嫉妒。母亲对儿女都展现出了以“儿女幸福”为目的的控制态度,即使是受宠爱的天成也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思迎娶梅花;母亲对女儿却又是长达一生的缺位:因为父权文化的影响而时常放弃对女儿的关注,采取了漠然的态度,如若木在三个女儿出生时都只是随意地进行取名,并且对女儿的婚后生活毫不关心,将女儿视作“泼出去的水”。从这个层面上讲,我们怎么能说这些女性“活得自在自得”呢?

其次是身为母亲,身为控制者和“母权”的代表,却仍旧没有获得自由的权利。与父权社会不同的是,尽管《羽蛇》中玄溟和若木都对女儿和丈夫表现出了接近残酷的控制,但她们却永远不可能像玄溟的丈夫秦鹤寿一样去寻欢作乐,也不可能像烛龙一样从几个女性中随自己的心意进行选择,甚至连像陆尘一样逃避的权利也没有。就像女性主义者阿利森·贾格尔提出的一样,她们“必须做妻子、母亲、女儿、情人和劳工”[6]。影响女性压力形成的不仅是女性本身的特性,还因为女性从始至终没有与男性在物质上达到平等。

最可怕的是,在小说中,女性的性格大都直接因为所谓“母权”而变得扭曲,也因为“母权”而产生悲剧。《羽蛇》中的许多女性都极为自私,为了自己小家庭的利益而不惜伤害其他人。一方面是男权社会下长期被忽略和漠视导致的不甘。另一方面,由于社会伦理的双重标准,妇女被颂扬的大多数“美德”,实际上是妨碍妇女性格发展的消极性格特征。著名女性主义者穆勒提出,因为妇女的关注被限制在私人领域,因此典型的妇女总是被自己和家庭的直接利益占据头脑,过高估计家庭的要求和需求而相对忽视社会和他人的需求。玄溟为了若木的“幸福”,她采取了拆散有情人邵芬妮和陆尘的计谋,为女儿和家族算计来了一个“理想”的夫婿;若木为了让羽融入社会而残忍地切掉了代表着性格和记忆的脑胚叶,甚至在结局里为了“家族最后的血脉”将羽送上了黄泉路。打着为了“孩子的幸福”、“为了家族的未来”的名号而伤害他人,女性的“无私”品质采取了一种扩大的“自私自利”的形式表现,但是这种做法却扭曲了自己的性格,断送了他人和家庭的幸福。

作者以“陰爻”的易经卦象作为其中一章的题目,诠释了“女人”:“原来每一个女人都是注定要被压瘪了的”。“外强中干”是形容“母权”的最好形容词,它没有颠覆男权社会,恰恰相反,它进一步成为父权社会压迫女性的帮凶。

(二)男性“缺位”

《羽蛇》中畸形的女性关系以作者设定的“母权”为背景,并且为了突出五代女性的“做主”,徐小斌选择了以较少笔墨塑造了一群性格懦弱犹豫、被女性玩弄于股掌中的男性角色。尽管拥有男权社会中男性天生的优越地位,但是他们在自己的家庭和社会中或是没有控制力,或是轻易被女性算计,或是丧失自我、颓靡等死。

然而,男性真的缺位了吗?不,男性作为“男权”(“父权”)的象征,如同幽灵一般时时刻刻地徘徊在女性命运中,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几千年来,男权社会准则内化进了所有人(包括女性)脑中,永远鲜明地昭示着它的存在:

1、女性命运不可避免地因为男性而走向悲剧

小说完整地展示了主角陆羽在追求爱的道路上走向灭亡的过程,其中的几乎所有命运的转折都是与她身边的男性有密切的关系。比如弟弟的出生,迈克的出现,烛龙的动摇……主要人物陆羽的人生悲剧几乎都是和男性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而其他女性呢?若木因为和钱润的初恋惨淡收场而愈发性格扭曲;玄溟因为秦鹤寿的颓靡而从俏丽可爱的幺小姐变成了辛苦操持全家的强势母亲;亚丹因为烛龙和羽决裂,因为烛龙而变成单亲妈妈,和性无能的阿全结婚……

我们发现,小说中的女性几乎都是因为男性而走向命运的潮头。在男权社会中,一方面,女性群体本身不占有多数的生产资料和物质财富,这使得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比男性明显要低,她们的生活也趋向单一,社会分工更被强制局限在狭小的私人领域内[7]。另一方面,她们又必须兼顾“妻子、母亲、女儿、情人和劳工”的角色,而且她们的劳动被视作理所当然。很多时候,她们只能依附男性和围绕男性生活,女性获得肯定、获得价值的渠道也只有一个——获得男性的爱慕和肯定。

“做得好不如嫁得好”就像一句咒语,掀开其世俗的“忠告”外表,便露出男权社会对女性价值的限定:只有获得了男性的爱慕和肯定,女性才能实现自己。一旦爱情无望,女性或是因为舆论而选择无爱的婚姻(亚丹和萧),或是从不被社会认可的“事业”中弥补孤寂,寻找自我价值(梅花成为了大盗“梅姑”)。

2、男性命运不可避免地因为父权而走向悲剧

实际上,《羽蛇》中的男性形象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尤其是明明在男权社会下,男性的位高于女性,为何男性却大多懦弱易折,意志薄弱?这是具有现实意味的思考,因为现实中相似的缺乏主见的男性也并不少见。

首先是父权社会的社会分工,要求男性担当面向社会的工作,而禁止男性走入私人生活,而女性则恰恰相反。一方面,这导致家庭中父亲“合理”缺位,他们很少管理家庭事务,也很容易丧失在家中的话语权——尤其当他们没有在社会中取得足够大的成就时更为显著。如陆羽的父亲陆尘。家庭和社会的双重重压会使他们既自负,变成“愤青”,同时又脆弱无能,容易放弃和妥协,比如曾经让羽倾心的烛龙最后也成为了一个眼神浑浊,身体臃肿的丑陋男人。甚至,家庭母权的重压会让一些男性变得懦弱忧郁,比如玄溟唯一的儿子天成,便是在这种郁郁中死去的。

另一方面,并不擅长公共领域的男性和并不擅长私人领域的女性都在这种固定的社会分配中也备受冷遇,屡遭挫折。书中写到心心念念着学堂生活的玄溟旁听若木班级的课程一事,但是笔者仔细一想,即使精强干练的玄溟有幸进了学堂读书,默认的社会分工也不可能让她在社会中发挥所长,因为她的女儿若木也只是借助学堂找到了一个好的夫婿罢了。

两性需要平衡。两性不平衡导致的不仅仅是女性的无奈痛苦,还给男性带来无法排解的精神痛楚,而男性这种精神痛楚又会再一次加剧女性的痛苦,造成恶性循环,从而二者都愈来愈走向精神异化而无法回头。《羽蛇》中的男性表面上是缺位的,但是实际上却是处处影响、甚至支配着小说的世界和女性的命运,也让我们反思女性主义的发展方向。

三、真正的女性主义

在《羽蛇》中,徐小斌探索了一种女性生存的方式——依靠“母权”存在。然而,“母权”就像李汝珍在《镜花缘》中所描述的女儿国一样,它仅仅是披着女性翻身的皮,内里却是男权社会的骨肉。

(一)两性共同发展

在开篇时,徐小斌承认了《羽蛇》是对于“母亲”以及其他神圣的字眼进行了大胆的颠覆,“也许这会被某些狭义的女性主义者认为是丧失女性立场,但我认为,当‘母性一旦成为‘母权,它就变得与父权一样可憎,甚至更为可憎。”[8]纵观全书,女性都没有从“母权”中得到了她们所期望的幸福,甚至是相继走向了丑恶狰狞的悲剧。

《羽蛇》中隐藏了徐小斌未竟的话语和猜想:如果“母权”和“父权”都是可憎的,那么如何才能实现真正的、“非狭义”的“女性主义”?结合前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只有当两性能共同发展,互相促进达到良性循环时,女性解放才能真正地能够实现,这也才是真正的“女性主义”所需要的,不然这些“主义”就只是一方压迫另一方,加剧异化的工具。

同时,徐小斌在《羽蛇》中塑造的女性也有了“雌雄同体”气质的征兆,这无疑也是对两性共生互补的一种期望。“雌雄同体”在女性主义中,通常指的是社会默认的“女性气质”和“男性氣质”同时存在于一个个体身上的现象。[9]羽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敏感而感性,同时又勇敢而果断,她思考的深邃和对爱的执着也非一般男性可以比拟。又如刚强干练的玄溟和说“既有父亲的侠义放荡和母亲的聪慧灵逸”、迷倒了无数男性的安小桃。这些气质在女性身上不仅没有大打折扣,反而让我们看到了女性身上丰富的可能性。

(二)物质和精神平衡

在小说中,徐小斌不仅细致地描写了女性命运的发展,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利用独白的方式突出表现了女性的精神困境。除了女性在社会上的地位和社会分工、财产分配的不平等外,徐小斌着重关注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下自身精神状态的问题。要实现女性主义,不仅是需要物质上的补偿改善,更多的是对女性精神世界的改造。

总的来说,《羽蛇》虽然采取了迷幻的风格进行写作,但是其现实意义却是很值得思考的。同是女性,却互相排斥伤害,深究起来,男权引起的异化是极为重要的原因。而真正理想的未来世界是怎么样的?徐小斌无疑为我们说出了她的担忧,也让我们认真思考:女性主义,是否单单只要女性推翻男性?以及,女性主义究竟要如何实现才能获得最好的结果?

参考文献:

[1]徐小斌.羽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关于徐小斌《羽蛇》内容均引用自本书.

[2]邱硕.属于世界的羽蛇---对三本《羽蛇》的母题分析[D].河北:河北师范大学,2008.

[3]徐珊.娜拉:何处是归程[J].文艺评论,1999(01):65.

[4]梁静方.飘零的羽毛 终身的流浪---论徐小斌小说中的女性命运[D].河南:郑州大学,2011.

[5][美]罗斯玛丽·帕特南·童 著.艾晓明 等译.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6-7.

[6]约翰·斯图尔特·穆勒. 期刊文学“爱丁堡评论”(“Periodical Literature‘Edinburgh Review”)[J].见《威斯敏斯特评论》(Westminster Review 1).no.2(April 1824):526.

[7]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ich Engels).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The origin of the Family, Private Property and the State)[J],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72:103.

[8]徐小斌.羽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自序.1.

[9][美]罗斯玛丽·帕特南·童 著,艾晓明 等译. 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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