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园游记
2019-06-11王钰蓓
王钰蓓
“三苏坟”又称“三苏园”,位于平顶山市郏县境内,因苏轼、苏辙、苏洵父子三人安葬在此而得名。从郏县出发,沿通往洛阳的公路西行约20公里,向北一拐便进入到了“三苏园”景区。
一代文章三父子
进入三苏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高大的重檐牌坊,牌坊两边悬挂着黑底金字楹联:“一门三学士如天如日如月,四海五大家无左无右无前”。据《宋史·苏洵传》记载,“至和、嘉祐间,与其二子轼、辙皆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上其所著书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争传之,一时学者竞效苏氏为文章。”高度发达的北宋文坛竟然因为苏氏父子文章的出现,而产生“苏体”式的文学风格。所以这个评价虽然崇高,确也公允,因为苏氏父子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确实空前绝后,无可比拟。进入到园区之内,转过身,抬头看到牌坊正面中间上额是“气高天下”,下额是“千秋敬仰”。匾额高悬,字大如斗,不禁又高山仰止,心生景仰。
三苏园大门內的西边是一片名为“东坡湖”的水面。东坡湖由人工挖掘而成,因为苏东坡的寿辰是66岁,所以这个水面被挖掘为66亩,以示纪念。东坡湖呈弯月形状,湖边种植着高高低低的绿色植物,在水多的时候,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绿树倒影的气象。湖边的小路石子铺地,弯弯曲曲,沿着小路逶迤前行,一路上都徜徉在满目的绿色之中。
一路向北,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广庆寺。寺院原建于北宋宋仁宗时期,因苏东坡葬在此处,“寺因坟而大显”,所以又被称为苏坟寺。寺院现存的建筑,大多重建于晚清时期,其风格依然保留了元代的特征。广庆寺自南而北分别是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钟鼓楼、东西厢房等建筑,整体布局和普通寺院并没有什么不同。广庆寺的独特之处是“寺祠合一”:寺院和为纪念苏氏父子而修建的祠堂之间没有隔离,合二为一体。
穿过两重佛殿,便来到广庆寺后面的三苏祠。三苏祠独居于广庆寺最后面的一个院落,院子里种植着郁郁葱葱的竹子,因为院子里少有游人,所以整个院子显得清静优雅。三苏祠殿是一个典型中国风格的房屋建筑。三间殿堂,灰瓦出檐,左右对称。祠殿的门窗也都是传统的木工制作,颜色灰黑,显得相当的古旧。三苏祠殿内有苏氏父子的彩色泥塑坐像,苏洵居中,苏轼、苏辙左右分侍。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罗哲文先生参观过三苏祠后曾评价说,保存如此完好的元代泥塑像在全国都极为罕见。
三苏祠东边大门外是东坡碑林。东坡碑林是一个由当代著名书法家书写苏东坡诗、词、文为主要内容的大型碑林。在东坡碑林里,一百位书法家用不同的笔法和字体,将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书写一百遍,镶嵌于长廊的墙壁上。各位书法家的字迹或隶或草,或楷或狂,在碑林里形成大江东去的磅礴场面。毛泽东书写的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也被东坡碑林细心地收集过来,单独镶嵌在正对东坡碑林大门的一块碑刻上。
他年夜雨独伤神
举步向东,拾阶而上,在前面的广场中间有一尊苏东坡中年布衣雕像。雕像人物削瘦,面向西南,手握书卷,昂首而立。据说这尊雕像由河南大学美术系师生创作。不知道历史上真实的苏东坡就是什么样子,但这个造型与我心目中的苏东坡形象却相差甚远。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苏、辛词中之狂”时,曾讲到这样一个故事。相传苏轼官翰林学士时,曾问幕下士:“我词何如柳七?”幕下士答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能写出这般豪放之词的人,想必也应是一位粗豪之人。因此,长久以来,在我心目中苏轼一直是一个粗壮虬髯的豪客形象。而这尊雕像削瘦独立,思乡远眺,不由得让人生出多许愁苦之感。
青石板铺就的神道两边,整齐地排列着石柱、石马和石羊等雕像。神道向北不远就是三苏坟陵园。陵园门口矗立着几颗华亭如盖的古柏,在古柏掩映之下,硬山式的陵园门楼肃穆庄严。进入陵园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花岗岩的石坊,坊额上书“青山玉瘗”四个大字。石坊的旁边是著名现代诗人臧克家先生手书的“仰望东坡”碑刻。石坊的后面自东向西排列着苏氏父子三人的墓冢。父亲苏洵的墓冢在中间位置,哥哥苏轼的墓冢在东边,弟弟苏辙的墓冢在西边。每座墓冢的前面均立有墓碑,放置有供案,供案前面镂刻有梅花、鹿、松树等图案。在苏洵墓冢前的供案香炉里,还残留有香火的余烬。
在苏氏父子三人中,最先安葬在三苏坟的是苏轼。苏轼在此安葬之后,弟弟苏辙不忍心兄长独眠他乡,也将自己安葬在此地与兄作伴。父亲苏洵原葬于老家四川眉县,元代至正十二年(1352年)郏县县尹杨允渭认为,苏轼、苏辙的学问都由其父教授,而父亲和兄弟二人的坟茔墓相距数千里,魂魄往来不便,收拾苏洵的衣冠安葬于此,于是此处墓冢遂有“三苏坟”之称。
苏氏父子的墓冢并不是很大,再加上墓冢上秋草披覆,颇有几分萧瑟之气。这就是让人“千秋景仰”的苏东坡的墓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是抱着瞻仰的感情前来三苏园的,在我想象之中,这么大的一个文豪,一代文章三父子的墓冢应该气象高大,而不应像现在这样平凡寻常。
对自己平生际遇,苏东坡曾有过这样的总结,“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问汝一生功业,黄州、惠州、詹州”。字句之中既有洒脱也有无奈,两者互相纠葛,撕扯难分。其实不唯是苏轼如此,这也是中国文人普遍的共同境遇。作为文人他们学而优则仕,自然希望成为官员。官员要求的世故圆滑,而文人个性则大都是率性本真。因此,这就注定了中国文人要在矛盾中彷徨挣扎,也许这就是苏轼的宿命,中国文人的宿命。
三苏园内的柏树郁郁苍苍,午后的阳光透过书间的枝丫,斑驳地照在地上,轻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响声。据导游介绍,“苏坟夜雨”是郏县的八景之首。每当秋夜,凉风轻起,三苏坟内好像下起瑟瑟的秋雨。小楼一夜听春雨,可如果是秋雨呢?虽然会让人遐想孤卷寒灯,但更会让人生出安谧的空旷静寂之感,让人不羁的心灵在惊涛骇浪后平静栖息。
此处青山可埋骨
“归葬故里”是中国古代一个传统,对于苏轼为何葬于郏县,很多人都心存疑问,若不是亲临郏县,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将苏东坡和郏县联系起来。检阅苏东坡文集,几乎见不到任何提及汝州郏县的地方。苏东坡一生唯一一次和郏县的交集,最后也被他拒绝,与其擦肩而过。据《苏东坡年谱》记载,苏东坡在被贬到海南后,曾被皇帝下令北迁至汝州任职,苏东坡向皇帝报告说,自己在汝州“无屋可居,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请求皇帝让他到常州居住,并最终在客死于常州。
苏东坡对汝州的认知可能更多地来自于他的弟弟苏辙。苏辙在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曾在汝州担任过两个月的知州。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在起伏不定的仕宦生涯中,兄弟之间不断通信,相互扶助。苏东坡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在序言开头即申明: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蘇东坡和苏辙兄弟二人虽然手足情深,但却个性各异。苏东坡豁达随性,弟弟安稳明静。兄弟二人在宦海沉浮中携手进退,弟弟一直是哥哥最可以依靠的屏障和肩膀。1079年“乌台诗案”后,苏轼被关入监狱,以为自己死期将近,仓皇中写下“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诗句。悲愤之情,兄弟之义,溢于言表。
苏东坡对汝州的印象遥远而模糊,弟弟苏辙对汝州的直观且深刻。苏辙任职汝州时,厌倦官场的争斗与倾轧,登临望嵩楼,有感于“东山几何高,不为太室容。西山为我低,少室见诸峰”景象,认为汝州“可怜汝阳酒,味与上国同。游心四山外,寄适酒杯中”,是一个可以寄身的休憩之地。可能受弟弟的影响,所以苏东坡在临去世之前,给弟弟苏辙写信说:“即死,葬我于嵩山下,子为我铭。”把自己的身后之事交给交待给弟弟。“三苏坟”背靠嵩山,面对汝水,两道坡岭自北向南逶迤而下,景色宜人,却声名不显。远离红尘纷扰,清静宁谧,错落于出世与入世之间,或许这就是诗人选择此处作为自己归葬之地的最终原因。
一路南下,步出园门,回首北望,三苏园门口苏氏父子三人的雕像屹然而立,雕像之后门楼、陵园与远处的莲花山峰一路铺展开来。在三苏园的南边,汝河像巨大的臂展一样萦回环抱。此情此景,突然让我想起了三苏园门口的那副对联:“玉振金声北宋雄文三父子,嵩环汝抱中州胜迹一祠堂”。嵩山背靠,汝河环抱,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温暖和慰藉?对于漂泊的旅人,坎坷的诗人,这又该是怎样的一个灵魂安放之所?
嵩岳魏巍,汝水依依。先生之魂可以安息!
(指导老师:曾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