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未真正进入过秋天（11首）

林珊

秋  天

你走以后。秋天开始落叶

一片一片，从枝头凋落下来

和所有的落叶一样

我也逐渐习惯了分离

其实，我曾企图离你更近

就像深夜的火车，沿着既定的铁轨

在你耳边轰鸣。就像那天的果园

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现在，还是让我来说一说

那些秋天的马兰花吧

它们在秋风里

开得很好。领路的老人

走在山路的最前面，他的背影佝偻

他的皱纹很深

我跟在他身后，开始想念那些

流淌的黎明和黄昏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场雪

落下来。我也许就会站在积雪里

再一次，深深地

抱紧你。

母亲

即使有那么多人说

我长得越来越像她

可是我依然没有秉承

她的好脾气

没有像她那样——

一生只爱一个人

看雪

还是想去看雪

去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城市

去一个草木繁茂的地方

我愿意在雪中

走上一天一夜

我愿意在雪中

遗忘那些悲伤的过往

我愿意在雪中

抱住一个满头白雪的人

喊他：亲爱的，亲爱的……

我们从未真正进入过秋天

我们从未真正进入过秋天

我们从未坐在秋天的屋顶

唱着凋零的歌谣

我们在秋天里走来走去

直到柿子树下堆满金黄的落叶

直到在晚风中遇见转世的蝴蝶

直到初雪落满空无一人的荒野

直到落日饮尽寒山

直到寒山的石头

温暖如初地

坐在我们身边

秋天的湖泊

每次开车经过那个湖泊

她都要扭头多望几眼

那辽阔的，明澈的水域（即便只是相似的）

这些日子以来

她的夜晚，她的灯盏，她的掌纹

她的幸福和孤独，都荡漾着哗啦啦的水声

去年秋天的草地，不断变换着颜色

她的失眠在加重——

可是她，接受着那一切

她爱着，那时的一切

十月

在暮色里反复听一首老歌，直到身心俱疲

在秋风中独自走一段小路，直到黄昏隐没

我并没有呼唤什么，但一只蝴蝶正离开枯萎的花朵

我并没有梦见什么，但一块碎玻璃正刺痛冰凉的脚踝

七夕

去年的秋天我把七夕写得如此动人

今年的秋天我把七夕写得毫无意义

可是我，还是不能不提及那些——

某个葡萄架下的远方，夜晚的衣裳

我钟爱过的，饱含怜悯的面孔

回头四顾时，那星光的虚空

唉，我们有越来越遥远的距离

我们有越来越陌生的心

你看秋声簌簌——

我们都是明镜的孤独中

那个曾经最幸福的人

我们有沉默不语的理由

我们有沉默不语的理由，在冬天

在梧桐叶坠地的午间

在阳光晃动的草地上

在一阵冷风忽然吹过摇椅的时候

多么遥远啊，我曾只身前往的北方

结满果实的山楂树，闪动光芒的屋顶

倒映的垂柳，湖面掠过的鸟鸣

还有我无端啜泣时走过的

那条林荫小路

“很深的心疾，只有依靠时间

才能慢慢祛除……”

北风又一次吹过，版图上的

那些无名小站

寒流为山顶带来一些积雪

我的口袋里还揣着一封旧信

两枚火车票……

我终于在某一个失眠的夜里

决定清空衣橱、鞋柜、首饰盒……

我终于因为疼痛，而抱紧自己

这多么令人悲伤，我爱过的人

终于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

影子

十二月

曾经发生的，已经成为过去

现在发生的，也即将成为过去

十二月了。我甚至不敢承认

我还爱着（或许那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

也不愿再回忆，那么多的夜晚

你带来的绝望和灰烬

我依次写下的：是迷途的松林、黑色的长袍

噙满泪水的湖泊（可是泪水多么廉价）

“我希望我永远不会，再为你写下悲伤的诗行。”

落叶多么无辜啊，我独自走在寒霜落地的小路上

那些迎面而来的人，我一个都不想再认识

一场雪

雪不会撒谎。雪有清澈明亮的眼睛

雪覆盖了山川，河流，松枝

黄昏的屋顶。在梦里

我刚刚丢失心爱的磨砂短靴

赤着脚，一个人，走在白茫茫的小路上

眼前是一个美得让人落泪的村庄

所有的穷人都围坐在燃烧的火炉旁

所有的颜色都在废墟里變得一致

雪在雪中深爱过彼此

雪在雪中厌倦了彼此

我在彻骨的寒风中

遇见了，刚刚那个打着赤脚的孩子

余生

现在，天已经黑了

那些走动的灯盏很疲惫

星辰也是，群山也是

——你知道，我爱过它们

现在，在延误的航班上

在一万多米的高空

我有抑制不住的眩晕

我在眩晕中，又想起了你

想起垂柳伸进幽暗的水中

落叶贴紧地面翻滚

秋风缓慢穿过人群

夜色里传来空荡荡的汽笛

——哦，那是我们的离别之歌吗

这一切，总是令人心神恍惚

原谅我，我还是不能——

面色平静地，度过余生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