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照片
2019-06-11赵民
赵民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北方锦山市一批产业工人下岗,万惠和马永江小两口从市信号电器厂回到家里。他们拿着买断的一万块钱不知所措。
马永江看着三岁活泼可爱的女儿和貌美的妻子欲哭无泪,每天跟几个工友借酒消愁。一天晚上,他正跟几个工友在家附近“豪客来”饭馆喝酒,看见厂长领着几个客人走了进来,他的积怨顿时喷发出来,两个人几句不和扭打起来,他一失手把厂长打成重伤。
入狱那年,为了不让女儿背负罪犯父亲的恶名,他与妻子离了婚。他从女儿的记忆中淡淡地消失了,万惠也把女儿的名字从马晓梅改成了万晓梅,并谎称爸爸去世了。她们搬到了无亲无故的省城,一座繁华而又无助的城市。
万惠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白皙,身上裹的衣服被凸起的部分涨裂开来。她考取驾照当上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为了照顾晓梅,她基本是开白班,早晨送女儿去幼儿园,晚上接回来。星期六和星期天她拉着晓梅一起开车揽活。尽管生活艰辛,娘俩也很快乐。
一个夏日的夜晚,万惠拉着晓梅按惯例又来到沈阳桃仙国际机场揽活。晓梅坐在出租车后排座椅上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在笔记本上画摩天轮。去年 “六一”儿童节,万惠领她去南湖公园坐了一次摩天轮后,高大的摩天轮在她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她开始画各种摩天轮,幻想着长大要发明一种摩天轮出租车,让妈妈驾驶摩天轮出租车在天空中飞翔,省得到处塞车。
这时有两位客人要去抚顺。万惠一看表已经八点了,云层逐渐厚了起来,她一咬牙向抚顺开去。
把客人送到目的地时已经十点多了。这时天空黑云密布,一道闪电划过,万惠赶紧默默计数,还没有数到十,一个炸雷响起,她知道雷区已经很近了。于是她挂到四挡,加大油门向沈阳奔去。
她把雨刷器开到最大还是模糊一片。万惠睁大眼睛透过雨帘缝隙艰难行驶,而晓梅在后座上早已进入梦乡。
万惠突然看到前方有一道光柱向她射来,她赶紧停车。这时一个大汉拿着手电跑过来说:“前面公路被山上下来的洪水冲垮了,车已经过不去了,你去我们村避险吧。” 万惠下了车,大雨不停地往地上灌,也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河了,前面影影綽绰又跑过几个人。
他们搀着万惠,背着晓梅向村里最高处走去,万惠的泪水和雨水搅在了一起。
劫难过后的万惠不开出租车了,她又找了一家寿司店做寿司。多年过去,万惠的脸被生活的风沙刻上了条条沟痕,晓梅被阳光雨露滋润成美丽的大姑娘了。
一天晓梅下高中晚自习回到家中,看到桌上摆着几个菜,有一个她最爱吃的梅菜扣肉,这菜唯有春节才能吃到。她暗想,妈一定有大喜事,平时妈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每月那点钱将够她补课费、生活费、租房。她笑嘻嘻地说:“妈,您今天是不是中大奖了?”
万惠脸上泛着红晕,嗔怪地说:“你想的美,大奖哪能砸到我头上。你不是总让我找一个帮手吗,这几年好多人给我介绍我都没看中,今天我相中一个。”
晓梅拍手道:“好啊,您啥时候把他领回来啊?他是做啥的?”
万惠稍微迟疑一下说:“他是做生意的。”
几天后,万惠还真领回一个中年男人来。个头高高的,脸庞清瘦,眼角上有几道细小的蜘蛛纹,皮肤黑里透红,头发稀疏紧贴头皮。下身穿一条黑色西服裤,上身一件灰色夹克衫,腋下一个小皮包,还真是一副生意人的样子。
万惠对晓梅说:“这是你李叔。”晓梅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李叔低声说:“李叔好!”李叔上下打量着晓梅,上前抓住晓梅的手说:“孩子,你好啊!”
晓梅很诧异,从小到大这双手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紧紧抓住,她有些愠怒了,于是挣脱出来,白了李叔一眼说:“我要写作业去了。”然后跑回自己屋里,咣当一声关上房门,把两个人晾在狭小的客厅里。
万惠哀叹地说:“这个孩子个性极强,从小让我惯坏了。”李叔微笑道:“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
晓梅考上了本市一所大学。拿到通知书那天,万惠把李叔请来。她在厨房忙着炒菜,忽听晓梅在房间里尖叫起来:“流氓,滚出去!”
万惠跑过去看到晓梅满脸怒气,李叔尴尬地站在那里。万惠说:“怎么回事?”晓梅说:“妈,我正在换衣服,他像幽灵似的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李叔满脸无辜地说:“万惠,我是想给晓梅一个惊喜,谁知咋搞出这样来了。”晓梅喊道:“我不要你的惊喜,我们家不欢迎你来。你给我滚出去。”万惠气得浑身直哆嗦,上前给晓梅一个耳光。晓梅大吼道:“你们都出去。”然后把门紧紧关上。
李叔满脸委屈地说:“万惠,都是我的不对,你也别生气了。”说完把装有一万元钱的信封放到饭桌上转身离去。
万惠看到满桌的饭菜,把头伏在饭桌上痛哭起来。
几年过去了,晓梅就要大学毕业了。一天下午,她坐在教室里准备研究生考试。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过一看是母亲打来的。只听电话那边传来哭泣声:“晓梅,你李叔从塔吊上摔下来了,你赶紧来医大一院看他一眼。”“妈,我这边正忙呢,没有时间。”“晓梅,你的学费都是李叔一砖、一瓦挣来的啊,呜呜……”
晚上,晓梅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几年李叔辛苦工作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现出来,憔悴的脸,病弱的身躯,皱皱巴巴的钞票……
第二天一早,她来到医大一院,病床上只留下白白的床单。回到家中,她看到妈妈呆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发黄的照片,这是三口之家,有妈妈,幼小的她,还有一个像李叔的男人。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