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族第一古寨”的美丽与哀愁
2019-06-11宋婷婷范景峰
宋婷婷 范景峰
在接到采访任务之前,我不曾听过东岩村或者东岩古寨。它如无数遗世孑立的古镇古村一样,于我只是陌生的存在。
直至前往东岩村的山路上,我才忽觉内心涌动。
彼时春节将至,翻山越岭的我,就像那些一整年背井离乡、终在年末返乡的游子。而路的尽头,正是朝思暮念的家。
寨墙与黄葛古树 两相依偎
忠县花桥镇东岩村,并非全无名气。2016年,它在网上打出东岩古寨——“中华汉族第一古寨”的名号,开始在小范围内收获来自各方的好奇和景仰。也正因为这座迄今为止全国保存比较完整的汉文化古寨,东岩村才得以跻身中国传统村落行列。
2019年1月一个薄雾的清晨,记者一行驱车从忠县县城出发,大约一个小时后,此行的向导、花桥镇人大主席成卫国突然指向前方:“到了!”在高高的钟楼下,一座古寨跃入眼帘。
对于“中华汉族第一古寨”藏身小小村落的说法,我们原本有些怀疑,但仅观眼前保存完好的古寨墙,又觉并非空穴来风。
“这段寨墙长约50米、高3米、宽3米,环绕古寨前部。当年石墙上还有高而粗壮的木桩,木桩依次排开,足足围了寨子一大圈,使寨墙更显巍峨,只是后来都被村民拆去当柴火了。”东岩村党支部书记郭万祥早于寨外等候我们,说这话时,其自豪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
沿着石阶登上寨门,朝寨门外远望是一片浅丘,视野开阔。郭万祥说,“其余三面皆为悬崖峭壁,从空中俯瞰,整个古寨虎踞在高高的岩壁上,被蜿蜒的寨墙围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
寨门往东、再往南,就是依山形地势而筑的寨墙,把古寨严严实实抱在怀中。墙顶除砌有瞭望塔和垛口之外,还设置了宽约两米的石板步道。宽阔的步道和首尾相接的垛口、瞭望塔,平时可作巡逻瞭望之用。受到外来攻击时,则可迅速调集寨内丁勇防御和还击。
古寨东边寨墙尽头便是瞭望塔,也就是最初看到的那座高出寨墙数米的钟楼。它也是用坚固的条石砌成。塔顶上原有一口鼎形大钟,数百年来,只要遇见盗匪入侵一类紧急情况,巡逻的人就会敲响大钟,通知寨内兵丁登上城墙准备战斗。因此,人们后来都将瞭望塔称作钟楼。
在寨墙中段的寨門处,还有一棵形似华盖、茂密繁盛的黄葛树。它盘根错节位于寨门之上,仿佛将整个古寨都庇佑在其绿荫之下,构成了寨里最古老而神奇的景观。
“估计高度达70米,胸径约有三四米,十余个成年人牵手方能合抱。”郭万祥说,“我们猜测它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现在黄葛树上还寄生了白荆条、香樟等其他树木。”
对于这些寄生树木的由来,传说是百鸟衔种而至。最初是一只大喜鹊衔来树种,长出了一棵黄葛树;后来越长越大,引得斑鸠、画眉等纷纷飞来落脚筑巢,又衔来了其他树种, 在黄葛树上生根发芽。经过数百年,形成了寄生树与黄葛树相互交织、树中有树的奇观。
抬望古树,还可见一处枝丫断裂的痕迹,且从断裂面来看,这枝丫体积不小。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了。那天有人在寨门处栓了牛,还有村民在树下分菜籽油。一根枝丫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人们根本来不及闪避。你不知它有多重!后来一百五六十个人,人均分了60多斤当柴火来烧。幸运的是,树下的人、牛和房屋都未受损。从此,这树更增添了些神奇和吉祥的意味。”郭万祥说。
如今,仍不时有人到树下烧香或在树上挂上红布条,是为祈福。
巍巍古寨 历经500年风雨兴衰
那么,这巍巍古寨到底是何由来?带着这一疑问,我们去拜访了寨内的老人。81岁的刘万福坐在已经黝黑发亮的木凳上,徐徐道出那些关于古寨的故事。
刘万福回忆,这古寨的发家人是个挑担的刘姓商人,从广东沿途叫卖回来,历经艰辛。传说中那人正好走到寨门处,当时这里一片荒芜,他歇了口气准备继续前行,结果扁担重似千钧,再拿不动。最后,他就坦然接受宿命般的安排,在此扎根定居。此人凭着勤劳和智慧,习得了煮酒的手艺,后来办起酒厂,发家致富,建寨立业,代代相传。
坐在一旁的郭万祥补充道,“还有一种拾银发家的说法。相传是刘家一个主妇去打猪草,发现草根下面有很多像石头一样的东西,她就顺手捡了一个回去。当家的发现这是银子,于是,他们就趁着夜色把银子都背回家了,多得堆放了半间屋。刘家发了财,担心贼人觊觎,就修寨子来保护。”
当地人似乎更倾向于扁担发家的说法,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更愿意为寨中人世代勤劳添一佐证,并借传说将勤劳的美德传承下去。
对于古寨始建于何时,众人的说法则相当一致。刘万福说,“寨内刘家祠堂屋梁上‘大清同治六年的字样还依稀可辨。但祠堂修的时间稍晚,地处寨内后方高地的那些房子年代应该更早。”
“如今公认的说法是东岩古寨始建于明代,而真正形成规模是在清朝嘉庆年间,算来已历经500余年。”郭万祥说。
“就是在我儿时,寨中也还热闹,可能有百余口人。如今只有十余个老人留守寨中。”郭万祥说,青壮年都已经离开,外出求学或打工,留守的老人们多已七八十岁,都盼着年轻人多回寨里看看。
消失了的古戏楼 仍引人回想
说话的当儿,门外又飘起蒙蒙细雨。坐在刘万福家向外望,可见一片敞亮的天色。
“我原本出生在刘家祠堂,后来才搬入这个院子。这里最早是个四合院,一面墙没了后就成了三合院。”刘万福回忆。
说东岩古寨是迄今为止全国保存比较完整的一个汉文化古寨,这绝对是有依据的。立于寨门处的标牌上这样写着:东岩古寨有12个四合院,占地近50亩。寨内原有4个水晶凉亭,2个红白碉楼,2个戏楼,1个莲花池,7个炮台,2个寨门。
若在空中俯瞰古寨,最显眼的建筑当属位于古寨制高点的两座碉楼。
一座碉楼的外观保持着白色石材的原貌,另一座则在楼体的石材外部刷上了一层红色涂料。两座碉楼高度均约10米,都有瞭望孔和射击孔。
为何这两座碉楼一红一白?来古寨之前,我们以为正如传说所言,是源于一段刘家小姐与余家小伙的爱情佳话,人们以红白碉楼纪念这对小夫妻。殊不知,两家史上并不曾联姻。
郭万祥说,“刘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有兵丁守卫。后来,又多了一户余姓人家来到寨中定居。余姓当家人时任三县(垫江、梁平、忠县)联合大队长,恰值匪患猖獗,便到此地来避匪。”
刘余两家,一家有钱,一家有权,在古寨内各修了一座碉楼,名为刘家碉楼和余家碉楼。这两座碉楼在古寨东西面呈掎角之势,扼守着从山下通往山上的路,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虽然大多建筑留存了下来,但消失的亦不少。“寨子要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难得很。”刘万福摇着头说。
在明清两代的富豪庄园和较大规模的古寨古堡中,一般都建有戏楼戏台,用于家族逢红白喜事时开堂会、唱大戏。东岩古寨也不例外。
刘万福十几岁的时候,寨中戏楼还在。“那戏楼真是漂亮,地主请了戏班子来演戏,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但后来地主对雇佣的保卫中队极为苛虐,连顿饱饭都不给吃,这些人一怒之下便放了把火。可惜了戏楼,还有水姑娘亭,无不是极尽工艺之美,却都付诸一炬。”
同样心存遗憾的,还有住在刘家主屋的黎婆婆以及住在刘家祠堂的汪良淑老人。
刘家主屋地势颇高,站在刘家小姐的阁楼上远眺,寨门、古树和远山尽收眼底。阁楼圆形的阁门、朱红的木墙,俨然寨里的一抹亮色。窗棂的雕花、木柱的镂纹、石礅的雕刻,也无不显出设计者的独具匠心和雕刻者的精湛手艺。
但近80岁高龄、入住主屋多年的黎婆婆却道以前更好看,“我上世纪六十年代便嫁到此处,当时我家堂屋里供着神龛,神龛上还雕刻着二十四孝名人安安读书、手撑纸伞、到达学堂等情景,上面还刷了金。门前柱子石墩上也有雕刻,印象最深的是刻着安安背着小包给她母亲送米。”
而刘家祠堂位于钟楼附近,曾作小学教学用地。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汪良淑一家才买下了刘家祠堂的部分房屋。祠堂内“四大天王”的塑像保存完好,但细腻的门窗木雕、高大的柱基石雕、精美的屋脊檐雕已不复见。
“最初的精美景象都是从老人口中得知的。好在近几年又进行了一些修复,现在有人天天来看来耍。”汪良淑说。
再优美久远 也需有人挂念
巍巍古寨记录了东岩村几百年来的风雨兴衰。近年来,东岩村正积极地修缮,希望将这座古风悠然的汉族古寨,完整地展示在后人面前。
“就在几年前,古寨内外还不似如今处处干净整洁。”成卫国说,所有的改观都源于背后的数次推动。
起初是2006年,曾有业主来古寨发展旅游。“那人原本是为了买些老房子的木料来到东岩村,一看这里居然有这么大一座保存完整的古寨,便动了旅游开发的心思。规划图纸、效果图都做好了的,可惜两年后资金殆尽便搁浅了,此后再没有其他业主前来。”郭万祥说。
之后,东岩村又通过申请传统村落环境保护专项资金、整合资金,硬化寨前公路;整修寨内街巷、安装防护栏、增设指示牌、安放垃圾桶、铺设青石板路以及新建寨内、寨前的休闲广场、停车场等;将寨门、炮台、凉亭、刘家院子戏台、百年古树等纳入保护重点,为开发旅游景点打好基礎。
县里计划把东岩古寨继续打造成集生态观光、文化娱乐、餐饮度假为一体的乡村休闲旅游地。寨子发展起来,吸引人们返乡,留守的老人也不会再觉冷清。2017年,东岩村被纳入全县23个美丽乡村示范点。
美丽乡村示范点项目是由当地先行设计、建设,经验收后才给予相应的资金。但保护古寨是个大工程,资金捉襟见肘也是常有的事。加之当地对古寨旅游的宣传还不够,虽然节假日也有人前来游玩,但绝大多数都是县城里的人;沿线只有东岩古寨一处旅游景点,暂时很难形成合力吸引更多的游客。
“保存得这么完整的古寨,现在已经不好找了。”在寨中每遇上一位村民,总会跟着我们走上一段路,述说所知历史、故事,也表达他们保护传承古寨的心声。
靠着留在人们头脑中的回忆片段,我们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古寨印象。伴随着这些恳切的愿望,此行进入尾声。在步出寨门时,正是家家户户做饭的时间。一些以为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上方升腾起袅袅炊烟,让这座孤寂的古寨陡增热闹与活力。
历史再悠久、风景再优美,都得有人来、有人在。虽然遗世独立不失为一种风格,但人生最最温暖,仍莫过于有人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