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
2019-06-11朱艳坤
朱艳坤
《望春风》是流传于台湾地区的一首民谣,渊源甚早,至今传唱不衰。因为是闽南语,听起来或者看起歌词来,与我们有些隔,但词意与旋律都极美。十七八岁的少女思春,看到标致的少年郎,孤灯、清风、花影、月亮,都在丰富的内心活动中,变得知情达意。
我们无从定义何时刮起何种方向何种温度的风为春风,春风乍起是一种理想中的美好,事实上春风初起时还是冷的,无法给人以妥帖的慰藉。倒是4月的风,春风的尾巴,带着些许初夏的气息,最让人怦然心动。“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4月宜于写诗,宜于恋爱。风一起,歌谣便飘过来,以有情之眼光观照万物,故万物皆着我之色彩。
我倾向于相信爱情与温度之间呈现某种正相关的联系,随着温度的升高,人的情感也傾向于沸腾。读杜拉斯的《情人》,惊讶于一个青年男子如何鼓起勇气向一个十五岁半的少女倾吐爱意。那要怎样的勇敢,或者是要怎样的厚脸皮,然而在亚热带河上的船舷边,一切便合情合理。一个青年情动于衷,正赶上一个少艾的眉间心上荡漾着春情,稍微给点如体肤温度般的暖风,事便谐和了。
天要暖和些,人的心才会活起来。美国曾有一对男女,从他们四十岁那年开始,每年都要到古巴秘密约会一次,一直持续到了八十岁,前来抢劫的渔民把他们双双打死,这段漫长而隐秘的恋情才大白于天下。这是几十年前的一则新闻,被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写进了他的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里。
我们总以为爱情多发生在人生的春天,却不想晚境的爱恋历久弥坚。也许真的是太热了,生活在南美的马尔克斯尤其能体会那种夕阳之爱。《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男主人公在女主人公丈夫的葬礼上向她求爱,彼时他们已是耄耋之年。因为他们的恋情不见容于世俗,于是他们乘船出海,在船头挂起象征霍乱的黄色旗子,在汪洋大海中往复航行,拒绝靠岸。爱跟霍乱一样,是无药可医的。
春风其实是一种有温度有情绪的风,因风之故,物候更新,没有绝对的时间概念。唐代人活得比我们潇洒,他们对于春的定义也广泛许多,佳节、歌伎、美酒,皆可为春。唐代以春为名的美酒不计其数,文人艳遇,也多以春风为喻,有名的如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写得含蓄,似乎未及于乱,但崔姓在唐朝算是豪门,实在难以相信他的操守。还有唐代郑元和与李娃的故事,情节非常曲折,唐传奇可比唐诗要诚实得多。
倘以春为情,那么风正好担当得歌谣的责任,在《诗经》里,风便是人的歌谣,春风未尝不可以作情歌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情歌,也是春风。“一对对鸳鸯水上漂,人家都说是咱们两个好。你要是有那心思咱就慢慢交,你没有那心思就呀嘛就拉倒。”是春风,也是情歌。
沈从文在《边城》里写大老二老向翠翠求爱,无法抉择,便在月夜里过翠翠的居处碧溪岨时轮流唱歌,约定谁先得到回答,便继续用那张胜利的嘴唇,服侍那划渡船的外孙女。大老不擅长唱歌,轮到大老唱时,仍然由二老代替。两人凭命运来决定自己的幸福,允称公平。沈先生文字虽高妙,到底不能传达歌的调子,但二人对翠翠爱得单纯,兄弟之爱亦单纯,想必唱出的歌亦是单纯的,便如月夜柔而清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