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广西的《元祐党籍》石刻

曾莉

[摘    要]广西桂林和柳州有两处石刻，均为“元祐党籍”，此石刻为南宋时翻刻。此碑是宋徽宗时期四次任相的蔡京在位时所刻立，并曾在全国各地刻立。此碑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载的内容意义各有侧重。宋徽宗时，蔡京立此碑以辱反对变法及与己异议者，目为奸党。南宋时，却目此碑中人为圣贤，以名能入此碑为荣，并惠及子孙。元明清及今，人们对碑文的书法艺术产生了更多的兴趣，至拓碑文作礼物或出售。

[关键词]广西;桂林;柳州;元祐党籍碑;蔡京

在广西桂林市七星公园内的龙隐岩石壁和柳州融水真仙岩有同名的两处石刻，即《元祐党籍》。关于这两处石刻，陈乐素先生于1983年在《学术研究》上发表了《桂林石刻〈元祐党籍〉》，林京海先生2001年在《碑林集刊》上发表了《〈元祐党籍〉石刻考》。陈乐素先生详细梳理了《元祐党籍》石刻的历史渊源与这两处石刻的历史，而林京海先生则通过两块石刻的各方面对比，得出“龙隐岩石刻似更接近于原崇宁本”①及“后世之《元祐党籍》石刻，其崇宁原刻实名为《元祐奸党》”的结论。②本文要讲的是《元祐党籍》石刻在历史各时期承载着的不同意蕴。

第一时期，即北宋徽宗时期，《元祐党籍》石刻作为政治斗争的产物，入《元祐党籍》名单者，本人或子孙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与迫害。元祐是宋哲宗时的年号③，这一时期，由哲宗祖母高氏掌权，废除王安石变法。宋神宗时任用王安石变法，神宗去世后，继位的神宗子哲宗无实权，高氏任用司马光为相，废除变法。哲宗逝后，其弟徽宗继位，再行变法，有年号崇宁，即崇熙宁之意。④宋徽宗继位第二年便任用蔡京变法，崇宁元年（1102年）七月，蔡京第一次任相⑤。“蔡太师持绍述之说为相，既悉取元祐廷臣及元符末上书论新法之人，指为谤讪而投窜之，又籍其名氏刻之于石，谓之‘党籍碑。”⑥

蔡京第一次任相从崇宁元年至崇宁五年（1106年），这期间便有四次立《元祐奸党》碑。蔡京任相后“尽变元祐之政”⑦。第一次是崇宁元年九月，“籍元祐及元符末宰相文彦博等、侍从苏轼等、余官秦观等、内臣张士良等凡百有二十人”，由徽宗亲笔书名，刻石端礼门⑧。第二次是崇寧二年（1103年）九月“诏以御书元祐奸党姓名颁布行天下，监司⑨长吏厅立石刊记”⑩。仍是徽宗亲笔书名，不过立石不再是一块，而是全国州郡均立一石。第三次是崇宁三年（1104年）六月戊午（17日）“诏重定元祐、元符党人及上书邪等者合为一籍，通三百九人，刻石朝堂”①。是由徽宗御书，刻于文德殿门之东壁②。第四次是同年六月，即徽宗御书刻石几天后，即六月壬戌（21日），“又诏京书之”③“攽之天下”④。这次是蔡京所书，而且要求“天下州治厅事”均要立石，⑤“元祐奸党置籍，用蔡京之请也”⑥。

蔡京在徽宗时期四任宰相，前后长达15年之久，最后一次任相时已是78岁高龄。比蔡京小25岁的徽宗对蔡京是欣赏的，还是端王时便出钱购蔡京书法作品⑦，重和元年（1118年）还把自己的女儿茂德帝姬嫁与蔡京之子蔡鞗⑧。徽宗以家人礼待蔡京及蔡家人，“兄弟尽蒙用家人礼，而以行次呼之。至于嫔嫱宦寺，亦从天子称之，以为常也”⑨。徽宗还曾多次到蔡京家，据蔡京在宣和二年（1120年）上书中所言，徽宗那时已是“轻舟小辇，鸣銮七幸”⑩了。蔡京在徽宗时得势之情形可见一斑。第一次入党籍之人为一百二十人，到第三次增为三百零九人，因“与元长11意异者，人无贤否，官无大小，悉列其中，屏而弃之，殆三百余人”，12蔡京把异己者打入党籍。

第一次立《元祐奸党》碑时，入党籍之人分为三等，便是蔡京死交的强渊明、强浚明兄弟及叶梦得三人所为13。至崇宁三年，入党籍之人，被蔡京“第其罪状两等，以司马光为首，指为元祐奸党”14。

对入党籍之人多所迫害。崇宁元年，规定入籍人不得任在京差遣15。崇宁二年，禁止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为婚姻16，焚苏轼、苏洵、苏辙、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马涓文集17，毁吕公著、司马光、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范百禄、梁焘、王岩叟景灵西宫绘像18。崇宁三年（1104年），诏入籍人之父不得任在京差遣19，毁苏轼所撰石碑20。崇宁四年（1105年），罢元祐奸党所建坟寺21。

宋徽宗时期，《元祐党籍》碑的四次刻立，表面看是支持变法与反对变法的朋党之争，其实也有蔡京打击异己，固己实力的因素。曾布、韩忠彦曾是徽宗初立时的宰相，但与蔡京有隙，被蔡京列入“党籍”，张商英与蔡京议事不合，也名入“党籍”。“党籍”中的龚夬、陈瓘、丰稷、陈师锡、孙升、吕陶、苏辙、梁焘、范祖禹、吴安诗、朱光庭等人都曾上书讲过蔡京之不足或反对蔡京任某官。总体而言，《元祐党籍》碑是政争的产物。

第二时期，即南宋时期。经过金人的铁骑狂卷，南宋仅保半壁江山，入“党籍”之人再也不是“奸党”，而成为忠直之士，其本人及子孙受到完全不同的待遇。亦以名在“党籍”为荣。宋高宗“追复元祐臣僚官职，俄又录用其子孙”22。而那块曾代表反对变法的官员名单之碑，在北宋末应该是在全国各地被毁掉不存了。因北宋之亡，蔡京作为宰相，乃是罪首，更何况其是“六贼”之首，人所痛恨。时谚曰：“打破筒，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23“泼了菜”即指蔡京。宣和七年（1125年）及靖康元年（1126年）太学生陈东等上书请诛蔡京等“六贼”24。

因为北宋末期的战乱，《元祐党籍》名单散失，所以“欲逐家子孙，各录告敕于照自陈”①，不过后来直秘阁黄策在蔡京家找到了“蔡京所书党碑及国子监所刊印党籍上书人名”②，据此名录，大肆“推恩”。

桂林和柳州的《元祐党籍》石刻，即是在这段时期依拓本翻刻的。

桂林的石刻为党籍碑中梁焘曾孙梁律于南宋宁宗庆元四年（1198）重刻（梁律时任静江府③钤辖）。据《宋史》记载，梁焘元祐时为谏官，反对蔡京知成都，论“蔡京轻险贪纵，在郓州污贪籍，无复廉耻，不当知成都府。未报。再论京才奸行污，今任之远镇，何以表厉风俗！京在蔡确党中，最号凶健阴险，利诱群小，助为虚声，心怀奸罔，勇为非义，无所顾籍，至则必邀材能之名，以盖前辈，妄作聪明，必不肯循理安静，远方之民必不被朝廷惠泽”④。绍圣时，梁焘被贬“提举舒州灵仙观”⑤，再贬为“雷州别驾”⑥。绍圣四年（1097年），蔡京治同文馆狱⑦，事连梁焘。元符元年四月丙戌（8日），梁焘卒于化州⑧。同年，梁焘“诸子勒停，永不收叙”⑨，崇宁二年，梁焘在景灵宫的绘像被毁掉⑩。

柳州融县的碑为党籍碑中沈千的曾孙沈暐于南宋宁宗嘉定四年（1211年）重刻。沈千，《宋史》无传。此碑有沈暐的跋：“元祐党籍，蔡氏当国实为之，徽庙遄悟，乃诏党人出籍。高宗中兴，复加褒赠，及录其子若孙。公道愈明，节义凛凛，所谓诎于一时而信于万世矣。其行实大槩，则有国史在，有公议在，余官第六十三人乃暐之曾祖父也。后复官，终提举杭州集真观，赠奉政大夫。暐幸托名节，后敬以家藏碑本鑱诸玉融之真仙岩，以为臣子之劝云。嘉定辛未八月既望，朝奉郎权知融川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古霅沈暐谨识。”可知立此碑时沈暐正在融州任知州。南宋刘克庄观碑后言“书生几点残碑泪，一吊诸贤地下灵”。梁律和沈暐翻刻此碑，也是扬祖上之名在贤者之意。

第三时期，南宋以后的元明清至今。这段时期，大家清晰知晓《元祐党籍》石刻的历史，惜北宋之亡，恨奸臣误国，扬忠直之士。但有一新现象，便是侧重此石刻的书法价值。在前两段时期，此石刻的书法几乎无暇被关注。

明朝大旅行家徐霞客在崇祯十年（1637年）六月二十五日到真仙岩，宿洞中。二十七日，便见有拓碑者，原来是“以司道命来拓《党籍碑》”11。清朝金虞《题玉融真仙融重刻元祐党籍碑后》“我登真仙巖，忽值打碑客”。清朝一官员曾将融县真仙岩的“元祐党籍碑”拓片作为礼物送与同僚李光瑛。桂林龙隐岩的那块碑也被无数次拓印。此碑为蔡京所书，由此可见后人对其书法的评价。

北宋书法四家之“蔡”，本为蔡京，后世恶其人，故易为蔡襄12。蔡京在诗文、书画方面均有造诣。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24岁的蔡京于以第九名登进士第1314。蔡京“美风姿，器量宏远”15，很有才气，“博通经史，挥洒篇翰，手不停缀”16，“喜为文词，作诗敏妙”17。蔡京尤爱书法，《宣和书谱》中对其书法评价极高，谓“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臣议于朝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古今，鲜有俦匹”①。在蔡京生活的时代，在书法方面，无出其右者②。在书法上，米芾把蔡京兄弟放在一二位，自己排在第三位③。宋徽宗对蔡京的书法亦欣赏有加。徽宗为端王时，曾花二万钱购蔡京所书的两把团扇，后藏于御府④。徽宗即位之初，蔡京出居杭州，童贯到杭州访书画奇巧，蔡京把自己所书画的作品让童贯带到京城与徽宗，这是徽宗让蔡京重回京城并进而出任宰相的一个因素⑤。

龙隐岩除《元祐党籍》石刻外，还有唐至民国时期的摩崖石刻200多件，以宋为多，成为桂海碑林。其中有曾布（时任起居舍人龙图阁待制知桂州兼广西经略安抚使）在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与友人同游此处的题记。年长蔡京十二岁的曾布是支持变法的，而且在元符三年（1100年）四月出任宰相⑥。但曾布对蔡京向无好感，且反对其出任宰相，蔡京排挤曾布，使其于崇宁元年闰六月时罢相，出知润州⑦。进而名列《元祐党籍》之中⑧。在龙隐岩的石壁上，便两处有曾布之名。

柳州融水的真仙岩，《元祐党籍》碑是块石碑，原碑在“文革”时居然拿去当井盖，后来被融水县博物馆收藏保存，可惜中间断裂了。在真仙岩岩壁上，司马光曾孙司马备于南宋绍兴十九年（1149年），至融水为官时，将家藏司马光书《家人卦》摩崖在洞壁，标题为《宋司马太师书家人卦》。司马光之名被列入《元祐党籍》碑中。司马光未到过真仙岩，但其书法与蔡京的书法同列在静谧的山谷中。

广西所存的两处《元祐党籍》石刻，成为重要的史迹，也是研究宋史的可贵史料，还是探究宋代书法的艺术品。此石刻虽在各个历史时期承载着不同的内涵与意蕴，但最终成为广西地方历史文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