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想起就鼻酸的小事儿
2019-06-09李贵芳
李贵芳
这是想起就会鼻酸的岁月,有幼稚,有多心,有真实的悲伤和难忘的喜悦。原来成长,只是把我们更好地隐藏,无外乎忘记和懂得原谅。
入职之前,单位要求交体检证明。初来深圳,体检是预算以外的花销,我拖了又拖,还是没有拖过去。于是去了很偏远的一家医院,倒了三次地铁,外加坐了两次公交车。上午抽血,下午才能拿报告。我一天的时间都在路上,吹着与季节“同流合污”的空调,看着重复的毫无新意的广告。
晕车到昏昏欲睡的时候,姐姐发来短信。她说:你姐夫出差的时候,买了几袋薯片,走的时候没有全部带走,我在茶几上看到就顺手放进了门口的抽屉,想着你爱吃,等你来了一起吃。然后想到,你已经去深圳了,过年不一定回来。
我在公交车上哭成狗,一个女孩递给我一个黑色塑料袋,以为我想吐。
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是那种见到就吵不见就想的人,她总是用“过来人”的视角,给我许多我不愿意听的建议。之后的某天,她发来短信,“我才发现你真的不在我身边了,上课的时候抽白板笔水,看到墨水盒子里有两张洽洽瓜子的兑换券,我就想,可得藏在一个记得住的地方,等你来了,一起换来吃。忽然就怔住了,你不在家,不再是一个电话就可以送菜送饭的距离,也不再是一包洽洽瓜子就能快速跑来的距离。我们离得很远,足足3800公里,不包含天气因素的话,也还要考虑金钱因素,见面,远比藏好一包洽洽瓜子兑换券来得更不容易。”
那是我离家之后第二次哭,继薯片之后。
我一直自诩文艺小青年,其实除了脾气秉性有点文人的多愁善感,并无其他契合的地方。这么多年我一直没什么朋友,高中最好的姐妹,毕业时忽然跟我从此天涯两端,大学时一起度过饭荒度过挂科的室友跑去修了音乐,于是个性阴晴不定很难说上半句话。有一年过年,我发信息给高中同桌,我说好庆幸生活里有你,我那么矫情性格那么怪,你还一直在我身边,真得感谢。没指望她会回复的,关了微信懒洋洋地睡午觉,做了个冗长的梦醒来,窗外已是黄昏,抱着被子觉得生活好悲伤的时候,看到她的短信。她说,发微信给你这个话痨竟然没回,有点担心你了,其实我也有好多缺点,小气、记仇、没安全感还极度自卑,我看过一句话,两个有病的人相互取暖,就能好得快一点。有你,我也好感恩。
那个黄昏没有安全感的冬日,我收到了最温暖的短信,比夏天还暖。
这两年生活稍微好一点了,爸妈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开始偶尔对我尤为温柔。有时候靠着妈妈撒娇,要爸爸帮我倒杯水的要求被应允后总是受宠若惊。一次提到小时候喜欢的洋娃娃一直没给我买,老妈第一次有点抱歉地跟我说,改天给你买个大的布娃娃吧,小时候也是真没钱。我嘻嘻哈哈笑了过去,装作眼角的泪没有人看到。其实,每次想到那个洋娃娃,就如同童年时光里最冷漠的一段岁月。随着岁月更迭放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我没有提起过,三年级的时候你送过我一支崭新的钢笔,虽然很快就坏掉了,可接过钢笔时的骄傲和喜悦,也足以铭记这么多年,甚至更久。
或许,那个洋娃娃的伤痛永远无法弥补,可是那支钢笔给我的温暖也足够了。
因为不是独生子女的关系,爸妈的耐心总是不够好,简单粗暴地管理我们这么多年,总是在关心里带着些许怒气。比如,你怎么又感冒;比如,吃吃吃,就知道吃;再比如,为什么受欺负的总是你,不是别人。那时候我大约12岁,写下日记,希望有个人用我期待的方式爱我,一次就好。后来,哥哥交了女朋友,比我年长几岁的美丽姐姐,很热的夏天,她路过我的初中,给我五角钱让我去买根冰淇淋。我小时候是没有零用钱的,所以从来不去那个凶巴巴老板的小卖部,匆忙和兴奋间,拿了一个很冷门的荔枝味儿的,后来还被同学取笑我口味独特,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吃冰淇淋,却从此爱上了荔枝味儿。后来工作了,去吃哈根达斯,为荔枝味卖完了什么时候会再有和店员磨叽好久。可是,她在我14岁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我第一次在爸妈面前哭到无法掩饰。
从此,我只爱荔枝味,很多年了,每次想起就能悄悄哭出来。
大部分中国子女和父亲的关系不够亲近,高中时我的一个“敌对者”上讲台分享优秀作文,写的是《我的爸爸》。其实那次作文我是满分,我也是第一个上台去大声朗读的,可是她的作文内容依然让我放弃成见,狠狠地羡慕了一次。因为她写,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去看电影,还偷偷在爸爸的脸上画胡子,还有她第一次离家一个星期来住校,她爸爸打了22个电话给班主任,还因为她妈妈没这么积极打电话,和她妈妈冷战一个星期。她说,爸爸是她的英雄。
这些文字,是我看再多书也不敢模仿的片段,因为记忆里,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和爸爸在客厅,我都要找个理由跑去厨房待着直到油烟把我的鼻炎勾起来,才一步一回头地回客厅。可是我记得小时候我爸接我放学,一把把我抱起来放到自行车前梁上,记得我在路边忽然流出鼻血,他焦急地拿袖子给我止血。也是长大后我发现,爸爸是一个有很多个人习惯的人,从来不吃我们的剩饭,也不吃我妈咬过一口的苹果,我想,他帮我用袖子擦血,也是一种对爱的妥协吧。
我依然和爸爸不够亲近,可是偶尔能打打电话,说说工作好烦这样的话,也是一点点在变好了。
我喜歡的第一个男生,是我的高中同学。一次化学实验我把酒精灯弄得起了火,当时桌子上恰好有稀释的盐酸,化学老师是一个凡事都能无限放大的年级主任,这样的事故被记过是一定的了。我又吓又怕在位置上哭了出来,后面的一个男生在大家都躲得好远的时候拿外套扑灭了火,悄悄地换了我们的姓名牌位置。化学老师走过来问,他抢先说:李同学,看到着火想着帮忙救火,可你一个女生能做得了这样的事吗,瞎添乱。老师看了我两眼,表扬我为大局着想,他被记了过。
后来,我们在一起,我去他家做客,他妈妈说:这孩子,把他奶奶买给他的最后一件衣服烧破了洞,回家后被他爸打到发烧都不肯认错。我对着他端给我的汤,眼泪不自觉地往下落。
可是我们还是没有在一起。他结婚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发微博说,我怕你难过。
唯一的一次暗恋闹得沸沸扬扬收场,我转了校,改了名,有一种从头再来的气势。很多年过去,我在大众点评上下的单出了意外,跟客服谈理赔,客服态度糟糕到爆,我气疯了于是截图发到朋友圈。半夜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短信提醒账户里多了200元钱,我高兴极了,以为大众点评良心发现,开电脑打算终止投诉,结果状态还是处理中。我狐疑得再没半点睡意,他发来微信:“看到你依然幽默可愛,真的挺开心,似乎那些年的幼稚和无知慢慢远去了,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因为我喜欢你,却没有让你知道。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再有不如意和难过。”我那时候在出租屋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逗逼似乎是唯一的出路,这条短信忽然拉着我回到了青涩的年代,默默喜欢着的两个人,越来越远的时光。我还了红包给他,删除了他的微信,既然是青春,就留在青春里,岂不是更好?
后来有人问我遗憾吗,我说,不遗憾,只是想哭。
我和我姐相差8岁,所以每一个节点都错过得很巧妙。我小学,她初中毕业,我初中,她马上高考。那时候我家住在平房,我总是回家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很偶然的一次,姐姐高中放假提前回来,我拉开门,她在灯下做功课。我家的灯是很老旧的黄色灯泡,不知为什么,那盏我嫌弃了很多年的吊灯,那一次光芒那么温暖。
姐姐也是个简单粗暴的人,有一次她放暑假,我放学回家被淋得湿透,她一边给我拿毛巾一边责怪我怎么老出门不带脑子,不知道带雨伞吗。我哭到发抖地说,要是某某还活着她一定会去接我的(那时候荔枝冰淇淋姐姐刚刚离开没多久),姐姐把毛巾扔给我,一句话没说。后来我妈在我咳嗽骂我的时候,她还找了个话题让老妈去厨房一下。第二次下雨,雨很小,我和小伙伴们挤在一把伞下嘻嘻哈哈地往家走的时候,姐姐来接我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不确定如果她还在是不是一定会来接我,可是我姐接我了,做梦都笑醒过,也哭醒过。
这是想起就会鼻酸的岁月,有幼稚,有多心,有真实的悲伤和难忘的喜悦。原来成长,只是把我们更好地隐藏,无外乎忘记和懂得原谅。我爱你,时光。
孙庆红摘自《文苑·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