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感悟

马希良

人生总有不如意的地方，每每回想起来，或热血沸腾，或悔恨懊恼。记得刚参加工作时是在一所乡村小学，那时青春年少，不觉得条件差，只觉得时间多。记得读师范时，班主任老师离别时曾说：“只要好好干，定会有好报，将来会成为一位名师的。”我也深信不疑，因为“天道酬勤”嘛。

我当时带一个班的语文课，外加两个班的数学课和思品与科学课，再加上零碎的自习课、周会课、写字课、体育课等每周不少于十八九节。苦是绝对苦，好在校长是一位和蔼的老头，已经年过50，整天笑嘻嘻的，见谁都在笑。一看到校长那可爱的笑脸，就一点也不觉得苦了。什么时不时的晚上阅作业时停电的烦恼，吃着漂浮水虱子的涝池水的苦恼，什么两人一间的宿舍兼办公室的住宿待遇，什么冬天里架着铁炉子烧煤取暖，时不时把脸弄得像花脸猫的尴尬，四处飞扬的粉笔尘把衣服弄得脏乎乎的折磨等等，都是浮云，就像徐志摩《再别康桥》中说的“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样都能自如应对，轻松路过。但却有一件事常常使我不能释怀，耿耿在心，可以说是如鲠在喉，吃不下，也吐不出。这件事就是我教的语文、数学两科的成绩始终不理想，两个平行班，我的成绩经常考不过其他老师，令我烦恼，叫我苦闷。

听同宿舍的张老师说上课关键在于备课，我就埋头备课，阅读教材，努力了解学生，在备课上下功夫，先写一篇复杂的教案，再写一篇简案，反复折腾，试图通过备课来熟悉教材，通过熟练上课来提高成绩。然而效果还是不理想，在期中考试时成绩还是垫底，而且低于全校平均成绩，真是叫我无地自容。

于是，不服输的我又一次向自己叫板，外力不行，向內求。在一次学区组织的公开教学后，老师说课时介绍，他的成功经验就是要想把课上好关键在于备课，而把课备好就得将教案充分熟悉，最好的办法就是备课后把教案背下来。从此以后，把每节课的教案背下来就成为我乡村教学生涯的常态，连同宿舍的张老师也觉得我快中邪了，每天晚上备课，早上起床就背课。在宿舍度着方步，念念有词，声音传到外面，引来早到学校学生的扒窗观望，惹得宿舍外白杨树上搭窝的喜鹊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同时也引来其他老师的嘲笑与调侃。“马老师，真是的，怎么这样把备课当背课呢？”一次年级教研会上，西北师大毕业的年级组长对我说：“小马，你这样备课精神可嘉，但成绩不是这样就上得来的，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成功，但现在确实不行，省省吧！”消息传到家长耳朵里，村子里的人传开了：“学校里出了一个怪人，上课前自己在宿舍里背课文……”然而，成绩却没有因为我勤于备课之背课而有所提高，真是让我懊恼无比，一度，我曾怀疑自己不是一块教书的料。

日子还得过，生活依旧如常。有一年，西北师大开设函授专业，招考在职教师进修。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结果考取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函授读书进修的机会，三年下来获得了专科毕业证书。马不停蹄，又过了两年之后，我又一次考取了西北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函授读书进修的机会。随着学历的提升，我的教书育人的职业生涯也有了进步，在一次选调进城考试中，我脱颖而出，成功考到城区的西关小学，成为一名城里的老师，在享受成功喜悦之际，却又被老大难问题再一次“纠缠”。城里的老师更厉害，一个年级6个班，学生的成绩一个个杠杠的，可我的课的成绩却是差差的，我再一次在学校组织的考试中被刷下来垫底。苦恼伴随着繁重的课业负担，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几乎崩溃。我又一次感到自己不适合教书，可能转行才是我的出路，由于种种原因，转行最终还是四处碰壁，以失败告终。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我不断地思索，为什么我的教学成绩总是不如人呢？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这样是为什么？难道就这样？

回想过去20年，按照金树人教师职业生涯规划的起承转合理论，我已经到了转的阶段以至于向合阶段迈进的时期，怎么还是如此狼狈不堪，不可救药。究竟是理论不对还是人不对？理性的声音在呼唤，问题肯定出在自己身上。一个教师说得再好，怎么表现得敬业爱岗，干得如何欢，但所教学科学生的学业成绩上不去，怎么说怎么失败，怎么无理、无力。正当我被苦恼缠绕不休的时候，校长找到了我，说有个“国培”名额，让我赴南京师范大学学习十天。十天的学习紧张而忙碌，课程排得很紧，无暇浏览六朝古都的风采，感受中国经济最发达地区的都市生活，带着从教20年的愧疚，虚心聆听着每一节课，其中江苏省教科院张晓东《站在思想的制高点》的讲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他讲的夸美纽斯在《大教学论》中的“所教的科目若不常有适当的反复与练习，教育便不能够达到彻底的境地”的话使我震惊不小，仿佛叫我顿悟。夸美纽斯的这句话就是专门冲着我说的，使我第一次感受到教育思想的伟大力量，犹如一道闪电，照亮我封尘已久的苦闷内心，激穿了我20年来的教学思维定势，课堂教学的固执与偏见，教学方法的幼稚与粗劣，教学观的虚伪与陈腐。终于找到了——我20年来苦苦追寻的答案。那一天，秦淮河的风吹得我脑洞大开，夫子庙的光照得我彻夜不眠，感谢张博士送给我职业生涯的思想珍宝，使我明白了这么多年教学中到底缺的是什么，那就是适当的反复与练习。

追寻思想家的足迹，我通读了夸美纽斯的《大教学论——把一切事物教给一切人的普遍的艺术》三十三章，懂得了反复与练习的重要性。我明白了过去我之所以屡战屡败，成绩不佳，是因为在我的教育生涯中只是把事情做对了而已，欠缺的是没有选对的事情来做，即只知道备课甚至采用背课的方式熟悉教材，努力上课，而不懂得课堂教学要运用反复与练习来巩固课堂教学成果。于是我又一次拿起20年前师范读书时的《小学儿童心理学》，重新学习小学儿童学习心理学原理，懂得了学习与知识巩固的基本方法就是重复，也就是反复。重温了艾宾浩斯先快后慢、先多后少的记忆规律，懂得了提高学生学业成绩最好的办法只有练习。

20年的教育职业生涯，不算太长，但对一代一代自己教授过的莘莘学子而言，的确是太长太长，因为我的愚钝，我的偏执，我的自以为是，我的心灵封闭，缺乏与思想者常新不断的对话，致使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学而不深，学而不精，学而不透，学而不果，至今想起来还是羞愧难当，悔恨不已，充其量我乃徐特立口中的“经师”一枚，实在难堪“人师”。

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美国加州大学系统的校训是Fiat Lux，乃是拉丁语。它出自《旧约全书》中的《摩西五经》，英语译文为“Let there be light”，中文意思就是“要有光”。校训的意思是愿知识之光普照人们的理想和永不言败的自信与乐观。总结20年来我的职业生涯，缺的就是思想光芒的激照，缺的就是一些顿悟来解开教学中成绩低的死扣。夸美纽斯的话，像闪电一般彻底击穿我在课堂教学中的偏执、愚钝、腐陈，举一反三，一通百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学生的成绩，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为此，这些年我在校内外斩获不少表彰，我的课堂教学在区域内也渐渐小有名气，后来又多次应邀为全区进修的老师作讲座，再后来就被区教师进修学校相中，调入其中工作。

哦，迟到的感悟——思想的光原来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