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味
2019-06-05尤今
尤今
如果没有腊味,是不行的。过年时,丰丰盛盛的鸡鸭鱼肉摆满一桌,可是,如果少了花团锦簇的腊味,不行,硬是不行。
腊味,是传统,是气氛,是亲情,是幸福。
没有试过贫穷滋味的人,大概很难想象一盘腊味所能带来的大欢喜。那种从心坎深处流溢出来的快乐啊,就像是在又湿又冷的阴霾日子里,突然被温暖的阳光哗啦哗啦地洒满了一脸一身,高兴得要癫狂。
童年,在怡保过年的记忆,刻骨铭心。
那一个时期,父亲失业,一筹莫展的母亲,恨不能把空气切成一块块,煮给几个肚子饿瘪了的孩子吃。新年的跫音近了,远远近近陆陆续续响起的爆竹声,像是杂杂沓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踹在心叶上,听在耳里,有无限的凄凉。别人是“近乡情怯”,我们却是“近年情怯”!
那个年关到底是怎样熬过去的,我已不记得,然而,在记忆里清晰如昨的,却是除夕餐桌上的那一盘腊味。
千娇百媚的腊肠、千锤百炼的腊肉、千回百转的腊鸭,全都历尽沧桑而又苦尽甘来地炫耀着亮亮的油光,简陋的茅屋顿时变得五光十色,充满爱和激情,让人惊喜交集。腊味那股纤纤细细的香气呵,就像一条灵动的小蛇,溜溜滑滑地到处游走,无处不在;年的气氛,年的感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来了。
啊,过年了呢,真的过年了呀!
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白米饭,筷子夹着亮闪闪的腊肠,这时,落在耳里的爆竹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货真价实,全都是真真切切的爆竹声;一声一声,也全都是心花绽放的声音,饱饱地蕴含着笑意。
年关难过年年过。
不管手头有多紧,不管家里经济有多困窘,父亲总确保,过年时,桌上会有一盘异彩纷呈的腊味,腊肠艳红、腊肉朱褐、腊鸭金黄,哎,那真是一種非常、非常温暖的色彩;它让我们知道,日子可以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但是,天无绝人之路,生活里总会有一个小小小小的角落,露出令人憧憬的缤纷,让人产生一种色彩丰富的欲望,让人活得踏实而又充实。蛹在痛苦挣扎的时候,肯定就是蝴蝶的斑斓给了它蜕变的勇气,给了它奋斗的意志啊!
慢慢地,贫瘠的日子远了、远了,爸爸让我们过上了“要啥有啥”的日子。我们的五脏庙,永远有珍馐百味在供奉。除夕,鸡鸭鱼肉是餐桌上一个接一个的“逗号”;但是,对我而言,大鱼大肉都只不过是新年的点缀品罢了,我心中的主角,永永远远是那一盘腊味。
结婚之后,回返怡保婆家欢度新年。
除夕,惊喜交集地在餐桌上看到一盘腊味,无比绚烂,无比华丽。婆母是琼州人,家里多年沿袭着过年必须吃腊味的习俗。嘿嘿,婚前我还一直以为腊味是广东人的“专利品”呢,真是“井底蛙”心态啊!
婆母把腊肠夹到我碗里,说:
“你尝尝,我自己做的。”
哟,自己做腊肠?我仔细端详,光滑紧致的腊肠,肥的部分亮澄澄像上好白玉,瘦的部分红彤彤像极品宝石。一尝,哎哟,不得了,肥瘦比例恰到好处的腊肠,蕴含着甘醇的酒香,让人吃着时乍醉又乍醒,多少前尘旧事就在朦朦胧胧间浮上心头。
啊,吃腊味,就是吃我百味杂陈的童年时光,就是吃我明暗递变的青葱岁月,就是吃我的、回忆我的、憧憬我的、梦幻我的、寄托我对人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