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不受制于人，才能有更多话语权

张军红 王德民

简介：

倪光南，中国工程院院士、计算机专家。曾参与研制我国自行设计的第一台电子管计算机（119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展汉字处理和字符识别研究，首创在汉字输入中应用联想功能。在担任中科院计算所公司（联想前身）和联想集团首任总工程师期间，主持开发了联想式汉字系统、联想系列微型机，分别于1988年和1992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联想集团即以联想式汉字系统起家并由此而得名。此后，一直致力于发展自主可控的信息核心技术和产业，2011年和2015年分别获得中国中文信息学会和中国计算机学会终身成就奖。

长期以来，“缺芯少魂”一直是我国集成电路行业的痛点，近年来，随着芯片与操作系统的发展，行业内外也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核心技术受制于人是我们最大的隐患。

目前我国的芯片和操作系统发展情况如何？与发达国家还有哪些差距？近日，中国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就相关问题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最重要的是关键核心技术

《经济》：您之前说过，我们太依赖英特尔的电脑芯片与微软的操作系统，关键时刻会给我们带来麻烦。请您介绍一下，当前我国芯片和操作系统的发展情况。

倪光南：无论是操作系统还是芯片，在信息领域最重要的是关键核心技术。过去中国在芯片和操作系统领域长期受制于人，近年来这种情况有了很大的改观，我们有了自己的芯片和操作系统，但整体来讲，与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在技术上还有一些明显短板。以芯片为例，从设计到生产制造，产业链很长，总体来说发展不错，但也存在发展不平衡的环节。在高性能芯片设计方面，我们已与发达国家差距不大，甚至在超级计算机芯片上，一直都处在领先地位。但在生产加工方面，还有很多新的芯片需要境外加工，有些原材料也需要依靠国外进口，装备的国产化率也只有20%左右，技术的成熟度方面还有差异。

第二，与技术相比，在产业化方面的差距更大一些。信息领域具有非常明显的垄断性，市场基本上都是先入为主，目前发达国家已经占据了垄断地位，即使在技术差距较小的领域，留给我们的市场份额也非常小。因此，在今后一个时期里，无论在技术还是在市场上，我们都需要努力追赶发达国家。

《经济》：就市场和技术而言，哪一个更加迫切地需要解决、攻破？

倪光南：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重点，很明显，首先我们还是要解决关键核心技术，把没有的、有缺陷的短板补齐，不受制于人。

在打破垄断方面，我们也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要多方面支持国产技术，比如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在技术上基本可以与美国的GPS系统同台竞争，在某些方面甚至更有优势。在定位精度方面，北斗系统能够真正对用户开放，达到分米级甚至厘米级的精度，而GPS开放给人们用的定位精度一般都是10米左右，这对于某些重要应用例如无人驾驶等，是远远不够的。除此之外，北斗系统的安全性也远远超过了GPS，不会存在信号被关断或出现错误的风险。目前国家有关部门也在大力推广，促进技术发展。

《经济》：如果想要追上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倪光南：有些领域追赶起来比较快，例如软件和偏重软件的领域，有一些领域可能就比较慢，例如集成电路产业，在装备、材料、工艺等方面存在明显差距，这与传统产业的发展情况相似，在大飞机、汽车等方面，我们与国外的差距并不是几年就能缩小的，可能需要几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毕竟他们很早就实现了工业化，我们落后了很长时间。

软硬兼顾，切忌分散经营

《经济》：在芯片强国战略下，很多企业也在积极制造芯片，您如何看待企业的这一行为？

倪光南：这是一个很好的趋势，除了之前的计算机企业，家电和其他领域的企业也看到了芯片的价值，它是无所不在的，是信息领域硬件的主要载体，这种积极性符合产业发展规律，也是符合当前潮流，对企业自身的发展也有好处。

芯片产业特别是当前的一些短板环节，如果要发展、补齐，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和时间成本，个别企业做起来并不容易，因此我们应该整合资源，着力突破短板，提升竞争力，切忌分散经营，助长内耗。以操作系统为例，2006年，为了支持国产操作系统发展，原信息产业部、国家版权局、商务部、财政部联合下发了《关于计算机预装正版操作系统软件有关问题的通知》，要求我国境内生产的计算机，在出厂时应当预装正版操作系统软件;进口计算机在中国境内销售，在销售前也应当预装正版操作系统软件。文件的本意很好，可以通过预装操作系统，带动国产操作系统产业发展，但是由于没有及时整合资源，国内操作系统公司无序竞争，大打价格战，出现了“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的结果，最终好的政策没有起到预期作用。

除此之外，国内操作系统企业还有一个普遍的问题，就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都喜欢单打独斗，不愿意与别人合作，这是一个不好的倾向。我国操作系统公司，客观来讲，一个领域的操作系统不会很多，我们的笔记本電脑、台式电脑、服务器基本上都是用微软的操作系统，世界上的手机可能有几十亿部，但是操作系统也就苹果和安卓两家，这说明在信息领域操作系统是被高度垄断的。而我国操作系统产业低水平重复，内耗比较大，并不符合业界规律，应该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发挥创新、勤奋的优势，扬长避短，开发出高质量、有竞争力的操作系统。

《经济》：在操作系统方面，我们应该如何抢占市场空间？

倪光南：一方面，操作系统的核心技术比较难突破，需要投入很多。过去重硬轻软，很多部门都愿意加大硬件投入，而不愿意投软件，因为从短期绩效来看，硬件更容易看到成效。另一方面，我们还需要重视并且加大对操作系统的投入，近年来我国非常重视芯片的发展，还成立了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第一期基金额度达1400亿元，操作系统虽然说与芯片同等重视，但在这方面就没有成立相应的软件基金，在项目投入规模方面差距也比较大，集成电路项目动辄投入上千亿，而软件项目只有几千万、几亿元，很难看到更大的投入，客观来讲，重硬轻软在中国仍然普遍存在。

实际上，对中国来讲，软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朝阳产业。工信部统计的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软件产业实现产值6.3万亿元，同比增长14.2%，产业增加值增速保持在30%左右，与2000年的560亿元相比，18年间增长了100多倍，潜力非常大。因此我们应改变观念，加大软件领域的重视程度和投入力度，不受制于人才能有更多的话语权。

《经济》：随着5G与人工智能的发展，我们还要防范哪些风险？

倪光南：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希望5G现代信息技术与人工智能能够对经济社会发展、人民生活带来很大的提升，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要防范不利的一面，比如随着信息服务和大数据的发展，当前比较严重的就是信息泄露和隐私问题，有关部门应该在发展过程中不断重视法规建设，强化制度法规，在保证其健全发展的同时，避免不良风险，更好地促进产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