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个被逼婚残疾青年的爱与梦

2019-06-04文/杨

时代报告 2019年2期
关键词:残疾残疾人爱情

文/杨 楠

冲突升级。距离2019年除夕还有一周,何健决意离家。

他与父亲恶言相向,回了大姐一个巴掌,再用拐杖击向大姐的小腿。

导火索是结婚问题。半岁时,镇上爆发小儿麻痹症,何健没打上疫苗,右腿落下残疾。母亲在年前为他寻得一个姑娘,以11万彩礼为条件。早前有过两次介绍,一个是癫疯病人,一个是二婚。这是头一个健康女孩,何健怒斥母亲 “买卖妇女”。

冲突过后,何健宣布与家人断绝关系,跑到火车站旁的小旅馆,独自度过春节。出走时,除了几件衣物,只带了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何健的文章随后在豆瓣网成为热门话题“春节自救指南”中最热门的文章,甚至有自媒体平台向他约稿。

写作是梦想也是温室。何健喜爱文学,他高兴自己写的东西终于有人看了,又不甘心写些自己的故事才有人看。

他有过两段脆弱的感情,经不起细究,无疾而终。他不接受家人安排的婚恋,因为“对爱情还有向往”。作家史铁生将残疾与爱情比作上帝为人性写下的最本质的两条密码,而对残疾人爱情权利的歧视,却常常被默认,甚至被视为正当。肢体的残缺,是何健敏感与自卑的源头。

“自卑,历来送给人间两样东西:爱的期盼,与怨愤的积累。”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写道。爱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何健向往爱情,渴望走出躯体的囚禁,走向别人,盼望生命在那儿得到回应。而30年来,何健的家人则怀着愧疚,小心翼翼地期盼着未来。

春节期间,记者采访了何健及其家人,试图记录残疾人婚恋世界中的一缕褶皱与微光。

一个残疾人被逼婚的始末

如果我爸只是敲门,我会打开。但敲门的同时他说:你妈买到一个云南女孩了,你快出来,女孩好手好脚,你同意就可以带过来了。

听到这话感觉自己像是海里的金枪鱼,一下子被捕鱼的人插穿。我死了,更想死,可是我又没死,只能装死。

我爸让我出去和那云南女孩视频,同意的话就买下来。他用“买”。我只好躺在床上继续装死。我姐从她午休的房间里出来:你出来先看看吧,不同意可以拒绝啊。爸妈都是为了你好,妈听说XX地方有女孩子,一大早带着大娘包车去给你看,你现在这个态度对得起她吗?

这是我妈找来的第二个女孩了。离鸡年还有几天时,爷爷去世了,之后我内心世界空缺了一大半,心里开始松动,于是被安排了一次相亲(其实只是见女孩父母)。女孩刚满20岁,有精神疾病。我看到她坐在阳台上,一整天都在照镜子。

说服自己的时候,在想:娶了她吧,如果她嫁给别人估计病会加重,会被家暴,会被嫌弃,精神压力更大。可是过了几天之后又想,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一个残疾父亲外加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孩子生病了怎么办?我能背着抱着他去医院吗?他的同学们是不是会欺负他有一个不正常的家庭?被欺负了怎么办?我要与孩子同学的父母去理论吗?我会在理论的过程里,被孩子同学的父母侮辱吗?

还有介绍过一个二婚的,就在这次前十天左右。她让我发一张照片过去,我就故意发了一张全身的照片,拄着拐杖。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残疾。她说那算了,不要谈了。

那这次呢?如果我说不同意,他们会生气:人家好好的女孩,怎么配不上你,你别太自以为是。我说,不能买卖妇女;他们说怎么就是买卖妇女了,他们家穷,没办法才这样。结婚都要交聘礼的,他们那地方的男的交不起聘礼,我们给得起,人家女孩愿意,不是好事一桩吗?

我姐在门口骂我,没有良心,不体谅父母,不孝,我打开门,骂她无知,没人性。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反打了她一巴掌。她拿手机砸我头并推倒了我,我拿拐杖重重地打了两下她的小腿。我后悔打她的第二下,但不后悔打她的第一下,这样她才对我彻底失望,不会再管这件事。她是一个很好的姐姐,至少在除了这件事上,很多方面都在为我着想,为我担忧。

我爸敲门,说要杀了我,被我姐拦住,我姐也担心冲突进一步升级。我知道他不会杀我,但我会杀他。2016年也是因为成不成家的事,他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我拿着菜刀追砍他。

我爸说了,说我这个人很阴险,如果他现在打了我,指不定晚上我就拿刀杀他了。我听到这句话心灰意冷,想了想,算了,还是走吧,与这家人彻底脱离关系。我问朋友借了点钱,带了一个小的箱包,装了两三件外套和裤子,还有就是一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离家的时候二姐正好回来了,拦着不让我走,还给我塞了900块钱。

我先在家附近找了一个酒店,一晚上一百来块钱。二姐夫发微信喊我去过年,我马上就买了一张去宁德的票。但后来我二姐发微信让我别去,我就退票了。我又问了一个以前在网上认识的广西防城港的女孩,我们都喜欢写作。我问她可不可以去她那边,她先说可以,后来说让我先去南宁待着。我听到这话,又把新买的火车票退了。之后就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交了一个月的房租。

豆瓣上有个网友,知道我没吃年夜饭,只吃了饼干和面包,就给我发了个66.66元的红包。她一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知道我没吃年夜饭之后好像比我还难受。

这几天都是每天只吃一顿饭,因为懒,哈哈,我对饿的忍耐力挺强的。我床头有薯片。不是没钱,我现在钱很充足。你看过《饥饿艺术家》吗?我在看这篇的时候,有一种灵魂震颤,好像那个人就是我,好像专门为我写的。去讨好观众,损害自己,我的生活就是这样。

你和他说,不要删掉我们

二姐夫喊何健来家中过年,其实是二姐的主意。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说了何健两句,何健就退了车票,删了她微信。“我是后悔说了他几句,他一个人在外面,我们也舍不得他。”

离家后,何健发了一条朋友圈宣布与家人断绝关系:“本人与何建国一家正式脱离亲属关系,此后不认他为父,我也不是他儿。买卖妇女是有违法律、违背道德、丧失天良的行为。”随后,他陆续删除了家人的微信,期望自己能够独立。这不是他第一次删掉家人微信。

二姐不明白为什么何健为人和善,偏偏和家人合不来,“小时候他生病,爸爸三更半夜去借钱,带他到处看,他不能不记得爸爸的好。”大约有半程的采访,二姐都在哭,“记者朋友,你和他说,他恨得不想娶也没关系,他自己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到时候实在不行老了,跟我们在一起也没事,不差他一个人吃的。”

何健的婚恋事宜一直由母亲操心,她几次回到老家请人物色结婚对象,找着她满意的才敢给何健说。她希望何健结婚。为了抱孙子,也为了她死后还有人照顾他。

以下为何健母亲的叙述:

我儿子脑袋是好,可是脚不争气,我们对他是很愧疚。我都是偷偷地回老家,别人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到娘家去,不说去找媳妇。人家问怎么不找媳妇,我就讲不找、找不到。那有坏人啊会讲,你看她儿子到处看,还看不到一个合适的。脚不好还挑,叫你儿子不要挑了,你也不要挑了,生得了小孩就可以了。我哪里行了!小孩子大了我可以带,但是坐月子总要妈妈带的,太糟了的月子都带不了,那不行的。这趟回去,车票钱,人情世故,花了3000多块钱,做媒要给钱的。

一共带我儿子看了两个。前年上半年看的那个有癫疯病,人家是可以,他家里就叫我交17万彩礼,就是怕我儿子反悔,怕我儿子不要她,我就有点犹豫了。我交那么多钱,但是嘴巴是在人家身上,不好讲的。我也怕我儿子不同意。我想带她去我这里的医院看一下,看那女孩诊得好不。我想同意又怕同意,怕她如果懂事了,又不要我儿子了。我儿子大她七八岁。我看到她很穷,她妈妈是后妈,有一点刻薄,我想把家里的衣服给她的。不是旧衣服,都是八成新的,现在人都不要旧衣服。

我回老家还给他看了二婚的,二婚的都有一点骄傲的。这次也是邻居介绍的。女孩子是很远的地方的,亲戚介绍,也是叫我交13万。我在这里和我女儿一起开个网吧,(我们老家)那里好像觉得我很有钱,就是直接讲叫我拿一点钱,就是彩礼。好像是你拿彩礼,就可以直接带女孩过来。

这个女孩子是正常的,我去了就对我笑,端茶给我喝。我说这个还可以,就叫我儿子看了。我说不是买,买我不同意。女孩子跟我说娘家是哪里人,她跟我说那边很可怜,我儿子他不听,就讲我是买,我说你来看一下,视频一下,女孩子也要看你的,又不是看了就是你老婆。你自己这脚不好,不要再挑三拣四,一个人总归娶一个老婆了,你又不是没条件。

以前很可怜,几个月就脚不好,三个月大的时候我们就出来打工。一直打工,打得就是挣了一点钱,盖了个房子,就是给他的,就盼着他……

他谈过的那两个女朋友,好是好,但不可能嫁过来的。又年轻,又漂亮。我们农村里,带回去的要不是老婆,名声不好。我儿子说没事。人家来这里就是想到你农村里来玩一下,看一下你这边的风景。我儿子很大方的,过来回去都是他买的机票。第一个女孩子走的时候,我给她两百块钱。我问她了,我说你跟我儿子交朋友,女朋友吗?她说,阿姨,现在还不能,大家都朋友,普通朋友也可以。我说要做女朋友哎。她说以后吧。

我说你以后要跟我儿子走动,她说可以可以,我说以后过来玩一下,她说了可以,然后又是那样。回去了说要租房子,要我儿子打钱,我儿子没钱,又叫我拿了,又要买手机,叫我儿子买一个,6000多块钱的,我们也都拿了一点。

这哪里靠谱。她们又年轻,又是读书,又是城市里面的人,都是骗钱的。他那么几年都是被这两个女孩子骗了。去年他又谈了新疆那里的,我说要是要钱的你就不要谈,家里去找一个。家里有钱可以找得到,找一个好点的。

我一生中就一个儿子,我们做父母的哪里不牵挂。我和他说,你娶了老婆,人家给你洗衣服煮一下饭,你走哪里,我都跟你一起去,我在那边,在你旁边打一点零工,再给你煮饭。你老婆就陪你,洗洗衣服,收收东西就可以了。我说我丢着店不开,我都跟你走。但他就是不听,干嘛对我这样的?

他说不娶老婆要写作,你要写作我陪你咯。前年在家里写作,我也是陪他,陪了三天又不肯我陪,要我出去。我说你一天三顿饭总要吃,胃不好,你没有命,那你写什么作啊。他喜欢看书,每一本书我都跟宝贝一样,柜子里我衣服都不装,都装他的书。他讲要那个书干嘛,我说要传宗接代的,你这个花了钱的,几十块钱、一百多块钱一本,我放起来,你有小孩了,我就给我孙子看了。我说有孩子多好,以后你老了,你老婆不管了你,还有孩子管你多好。

我讲他一下,微信又删了,电话又删了。初六是他生日,我发红包给他也发不过去,电话也不接。本来我是想拿1000块去给他花,我知道他没有钱的。你问他,每一年他自己挣钱,也至少要花我几千块。我周围每一个人都说我把他宠坏掉了,我哪里宠坏了,哪里能叫宠?

记者朋友,你能同他联系上,你和他说,不要删掉我们。不要想太多了,(腿瘸是)没办法的事,叫他不要恨我们。

她们都以爱情要挟过我

帖子在豆瓣网引起关注后,有自媒体平台向何健约稿,希望他将这个残疾人因被逼婚而与家人断绝关系的故事扩写至5000字。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何健骗大姐夫说,对方预付了稿费,所以自己能靠写作挣钱了。

何健在QQ空间写下了许多与爱情有关的文字—其中大部分是文学创作。2011年,在一篇名为《我的爱情》的日志下,有人留下一句评论:“哥哥,加油!我看好你的,追逐只属于自己的爱情。”

何健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我对我爸,有时候好像是刻意生出的恨,矛盾最激烈的时候,确实想鱼死网破。我很需要家庭的温暖,但是又怕我爸。从小他就嫌弃我,做错了事就会说你说个不停。我17岁的时候,家里买了一辆运货车,他邀表弟、二姐夫坐他的车,我也想坐,陪他出去运沙,他说,你跟出去干嘛。有一天傍晚,我坐在村口闲玩,看到他开车回来了,其实想坐他车一起回家,他却骂了我,没有停车。前些日子我妈回老家,他给我炒了三次蛋炒饭,我感觉很别扭。他从来没这样对我,我只感觉到虚伪。

爸妈都想我结婚,想要我生孩子,但我想做丁克。

22岁的时候遇到了初恋。我从QQ邮箱的漂流瓶里收到了她发出来的信,怀着悲天悯人的胸怀安慰了她的忧伤。她当时刚打过胎,男朋友的寡情让她倍感伤心。为了安慰她,我在网上买了一个两百块左右的毛毛熊给她。她认我做了哥哥,有天两三点接到她电话,她说想自杀,我安慰到早上七点,然后就有了第一个女朋友。

她一放暑假就来我这儿,我去机场接她。在接到她之前,司机问我是接谁,我说表妹,当时心里想的是,以免他认为一个残疾人居然有女朋友。在车上,我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她的手,从电视上学的。怎么说呢?第一次摸女人的手,发现原来这么柔软,柔软得好像心头上的一块肉。

晚上住在宾馆,怎么都睡不着,像是担心一场火灾一样紧张。我抱着枕头去敲她的门,她给我留了一扇门,我打开了。剥她衣服的时候她哭了,“原来你和他一样。”我想起对她爱的承诺,也觉得自己骗了她,也哭了,哭得比她厉害,比她大声。

送她离开的那天甬温线出了事,我看着网上的新闻,心里开始担心厄运什么时候会在自己头上降临。没有太久吧,有一天接到她妹妹的电话,她妹妹问我是不是带她出去了,我才知道,她还是和前男友在一起。她提了分手,然后我把第一笔工资寄给了她。

我缠了她一年,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到她的城市附近,求她见一面,她答应了。那天见到她,好像是雨连着下了几个月后,见到太阳,新生命从腐烂里长了出来。我甚至想跑到柜台前,求店员将监控录像拷贝一份给我,想要将这刻永远保存。

残疾对我追求爱情肯定有影响,不然的话,可能会追得到高中同学,就是第二个女孩子。其实我知道,真的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但我就是想体验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可以当作回忆保存住的。

2014年的时候吧,在高中的QQ群里,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头像很漂亮,就找她说话,然后就认识了。我就像是老师一样,经常和她说一些大道理。我觉得她喜欢听我说,她喜欢知识,而这是我唯一能给她的,我能看到爱的光亮。她当时在广东做文员,很苦恼,她也不想在家过年,没地方去,所以2015年春节我就带她回家了。

我们不是恋爱关系,她没有喜欢过我。我跟爸妈说是女朋友,其实她就是在我爸妈面前表演。我们住一间房,但没有睡在一起。床下面有一个睡袋,她来之前我买的。本来我想睡睡袋,但她不让,她睡在睡袋里,我睡床上,然后我爸妈来的时候就把睡袋藏在床下。

第二年我也去她家过年,身份是朋友。回来之后,我发现她微博有一个好友,用和她亲吻的合影做头像,我就发现她有男朋友了。我心里感觉是一种解脱,喜欢她太痛苦了,不能在一起,又不能得到她,只能这样一直喜欢,一直喜欢着。我和她说了一句:原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很平静。

没有第三个女孩,那是个新疆网友。我妈一直问我有没有谈女朋友,说如果我自己谈了的话,他们就不会给我介绍,我就随便说了一个。

我和你提到过么,第二个女孩跟我说,如果不给她买苹果6plus就去做援交。第一个那时候找我借钱,说不给就去坐台。

啊,她们都以爱情要挟过我。

文字是一片烟火

在获知记者采访请求的当晚,何健和大姐夫发了微信,告知自己写了豆瓣日志,也将有记者前来采访。

“何健,你把你说得这么可怜和这么伟大,可是你没有把你的缺点写出来。自暴自弃,做事没有坚持,不懂感恩,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有太多了。”大姐夫回他,“你回顾一下你的人生,或许也就你在文章里写到反对买卖妇女这可怜的一点,是值得别人去称赞的,你再去找找还有别的吗?”

“有一件事,我坚持下来了。但是,你们谁也看不到。因为你们不懂。”何健答。

19岁到22岁,遇到初恋之前,在帮家里看网吧。网吧装下了小混混的敲诈,醉酒女孩的呕吐,工厂打工的少男少女的爱情,还有一群刷装备练枪技的少年们的青春。它禁锢了我,也饲养了我。我就是在这里看完了杰克·伦敦的文集,是网上认识的姐姐送的,还有《小王子》和《死神》。

那次和初恋分别没多久,家里的网吧被查了,起因是周边一家黑网吧的外挂空调漏电,触死了一个坐在空调机上的小孩。我去了二姐那边,做电话销售。我们销售彩铃业务,服务对象大多数是老年用户,很多连普通话也不会说。有经验的同事说,你不要管他听没听懂,把台本内容快速说一下,最后问“好吗?”他如果回答好或可以,你就直接成交。可这样,老人不知道开通的是什么,就白白每个月损失好几块钱。

我成交了几单之后,内心感到不安。后来只要听出来对方是老人,在最后确定阶段,我会把“每个月扣费”和“不用可以自动取消”说得很慢,好让他听清。老人听到扣钱都会强烈反对说“不要”,我就很高兴对他说:好的,那这边没有帮您开通,祝您生活愉快。

有一次拨通了一位老人的电话,跟他说了一遍后,问他,可以吗?他说可以。这样的回答让我有点惊讶,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回到扣费的那段台本,重复了一遍。他还说可以,接着说:“你们工作也不容易,我要是拒绝的话,你们就少挣一笔钱。难得你们小姑娘能和我这老头子聊聊天。”我的声音有点女性化。

“看网吧、做客服、卖开关、当话务员,现在给淘宝写文案……家里人都尽一切可能去支持他了,可他做什么都半途而废。”对何健,大姐夫是恨铁不成钢。他是福建人,寒门孝子,“爱拼才会赢”的真实写照,17岁便从一个小杂工做起,如今有了自己的外贸公司。

“写作这件事我们也很支持,可是他一直也没有一个成果出来。”大姐夫说,“他一直没去理解现实,还在幻想。他谈了两个,不还是拼不过现实么?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人家凭什么跟你?”贫困带来的现实苦难,都有可能被克服,而身体的残疾难以改变。残疾人必须耗费更大的心力去突破桎梏,认清现实是一关,在认清现实后依然生机勃勃,又是一关。

文学是梦想也是温室。文学和网络,给了何健最初的安慰。在过往的近20年里,他在文学里寻找安慰,退回写作中获得保护,通过文字弥合分裂的自己。写作是一件艰苦的事业,何健承认他并没有真的为写作付出过什么,但写作是他内心的出口。

唯有在文字构筑的世界中,何健与众相同,也与众不同。

初二的时候看了三毛,一下就喜欢上了。可能是那种孤独感吧,在她的《雨季不再来》里特别感同身受。我觉得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一直是个观察者。我喜欢猫,喜欢狗,喜欢鸡,小时候觉得人跟动物是能交流的,觉得我能看懂它的眼神,它也能看得懂我。三毛写自己拿了一本书去坟场里看,就觉得是一个又孤独又很有趣,内心世界很丰富的一个人。那时候还下决心要去台湾照顾她的晚年生活,后来翻着翻着,翻到最后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初三的时候读了《挪威的森林》,直子那种用肉体祭奠爱情的执着,对我挺有影响的。那会儿养过一只蝴蝶,它是入秋之后迷迷糊糊从窗户里飞进来的。因为知道它出去会被冻死,就关了窗户让它在房间里飞,也知道蝴蝶是吸取花蜜为食,就咬了一节剥皮的甘蔗放在窗台上,还弄了一杯糖水。后来要上学,就把它锁在了房间。等到周末回家,发现它干枯了。没有难过,就想起一年级的时候,姐姐们带着我扑蝴蝶做标本的事。其实做得特别残忍,就是把蝴蝶夹在本子里,肚破肠流。

后来升了高中,我成绩也不好,离高考还差一个礼拜的时候,就辍学了。因为当时有个转学籍的麻烦,而且高考要交300多块钱,我要问我爸要钱就很烦。反正我也考不到什么好成绩,就没去考。很洒脱的,不读书之后我就天天骑车在田野里到处逛,就乡间小路,自己好像有诗人一样的情绪。

和她分手以后,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以前想去西藏,觉得西藏是净化心灵的地方,但后来看透了,觉得心灵不用净化,可能就是自己疲倦了。

火车站旁的网吧五元一小时,每天花上个三四十,何健写了一个春节,最终被退稿。“我把稿子发过去了,他们说不行,应该还是要按照豆瓣上(拒绝买卖妇女)的故事去发展,但我写的是小时候的故事和初恋的故事。其实我没想过要写自己,可是,没想到一篇写自己的在豆瓣上引起了关注。”

从小爸妈对我说,好好学习,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才能娶到老婆。为什么我一定要有出息才能娶到老婆呢?有人说,他认识一个残疾人,人很勤奋有自己的事业,最后娶了一个正常的女孩做老婆。虽然说是一种鼓励,但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正常女孩是给残疾人的一种补偿吗?残疾人要娶到一个正常女孩才能证明他不比别人差吗?残疾人和正常人结合的时候,可不可以看到身体区别之外的东西呢?我甚至觉得,残疾人婚恋这件事就不要过分关注,能有健全的伴侣当然好些,但也不拒绝彼此可以相互独立存在的残疾伴侣。

发帖后,在豆瓣上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是做心理咨询工作的,在纽约读书。从年前到年后,通过和她的交谈,心理得到了很大的舒缓。她问我:“那么残疾对你来说,你觉得这是‘错’的吗?你对这个生理上的缺陷有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残疾对我来说当然是不公平的,为此我从小就怀疑并质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现在,基本不会这样想了,也不想把这个问题转嫁到他人身上。是我就是我吧,我也习惯了。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向往的爱情,找不找女朋友都无所谓了。初八的时候回到工作的地方,也租到了便宜的房子。现在最想做的是挣钱,把欠老板的债还了。加上年前借的,欠了老板6300元。我现在特不想联系家里,不希望他们的建议或者他们的说法扰乱我的精神世界。我就想先在外面闯一闯,自己稳定下来。父母的观念如此,我改变不了,也没能尽早独立,其实是我的错。

发帖这件事,我想说,我把痛苦放到了一片陌生的海,没想到绽放出一片照亮天空也照亮我的烟火,让我孤身身处小旅馆时,感受到了温暖。也知道了我身旁另外的一些孤岛,希望大家都能看到绽放。(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何健、何建国为化名。)

猜你喜欢

残疾残疾人爱情
《甜蜜蜜》:触碰爱情的生存之歌
不谈爱情很幸福
我骄傲
爱情来了
解读爱情
残疾预防 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