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

许天伦

樱花落

一年过去了

红梅公园里的樱花，又开了

浩浩荡荡赏樱的游人

一年前，也是在这个时节

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

就坐在这张长椅上

樱花铺天盖地地落着

她在看十万树樱花

讨论一场雨

而今，我坐在孕妇曾坐过的地方

她那个当时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可以

满地奔跑了吧

他会像只小鸡

踩着四月的额头，寻找母亲

想到这里，我闭了闭眼睛

那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

春天，刚刚就从这里

跑了过去

陀螺

一只陀螺，在地上旋转

陀螺的高速旋转

使人看不清，它的全貌

或许在陀螺眼里

旋转的，并不仅仅是自身

周遭的一切景物，都在旋转

那个手持鞭子并高高扬起又落下的人

一遍一遍，抽打着陀螺

那根烈鞭之下，一只陀螺在旋转

十只陀螺在旋转，一百只陀螺在旋转

一万只陀螺也在旋转

茫茫人世，亦如陀螺般在旋转

若陀螺静止，人世也将静止

唯有静止，我们才能目睹它本来的样子

刺猬

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时

觉得它很奇怪

满身长着坚硬的刺

全世界，仿若都是它的敌人

父亲说刺猬怕光

我就更奇怪了

难道它是怕

阳光一碰到它

就会被扎得遍体鳞伤吗？

我决定试一试

试一试去碰碰刺猬

体会一下太阳那未喊出的疼

墙上的钉子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一言不发

但我知道，这面墙

一定很疼

即便这样的疼已深入骨髓

即便这样的疼已钉入时光

墙体一步步老化，脱落

那枚钉子

还一动不动钉在墙上

谁会去想，它曾对可怜的墙壁

实施过怎样的暴力

这锋利的铁钉，自进入墙体的一瞬

就打算做一个寄生物

寄生于墙内

现如今这面墙，老了

墙体脱落的那部分

是它的牙齿和头发

它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什么了

仅仅是立在那里

而在那枚钉子上，挂着一张

黑白遗像

山顶上的放羊人

离天空更近一些了

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橙子般的太阳

放眼望去，可以望到山下

那个炊烟缭绕的村庄

今日天气晴和，再没有比这种时辰

一览众山小更愉悦的事情了

云在头顶上，相互嬉戏，追踪

它们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时，一个手持羊鞭的放羊人

赶着一群羊走过来了

他头发蓬乱，衣衫破旧

我见他一次次扬起鞭子

每一次，都像从体内迸出的闪电

抽打着辽阔的天际

石佛

屡经沧桑的年轮

该看淡的都看淡了

这座紧贴岩壁的佛像

已被乱生的杂草，遮掩

面朝尘世的表情，無论曾受过

世人的多少爱戴和供奉

石佛冷漠

它的慈悲已成一副铁石心肠

晚秋的风呼呼地吹

我要在石佛前，看着它如何被风

慢慢磨碎

因为我相信，等石头碎成遍地粉末

世间的孤独便会随风而散

死亡是美丽的

身处尘世，我相信死亡是美丽的

相信它有绚丽的花瓣

每个人独立的人格，都是死亡独特的色泽

在这座山坡上，埋着那么多

死去的人，其中有我的外婆、叔叔、婶婶

他们头上都开着一朵花

尽管我并不知晓，那些花的确切名称

只是有时候，风一吹

它们就摇晃几下

似乎是我的亲人们，在跟我

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