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海临风(十首)
2019-05-30符力
符力
临高角看海
无时无刻不在暗自发力的,推波助澜的
是两头猛兽:占据险境的核心
一个驱使波浪从西边扑过来,一个
命令波浪从东面顶回去
他们互相拍打,翻滚,泡沫飞溅
喧响不止。海面浑浊一片
云天自顾高而又远
我坐下来观察,谛听,思想
以马尾松的枝叶遮挡热带强光,身边无人
对岸是大陆
苏轼用青山一发来描述的
大陆
大 海
你是上帝可怜的孩子
却为我命了名
这也算缘分。来吧,来找我
你出生之前,我在这里
你死去以后,我仍将在这里
此刻是黄昏,不算明亮
也不黑暗,斜照里的道路纵横交错
沙滩美得漫长又忧伤
来找我吧,如果你有事
想不开
把手伸进海水里
从礁石群上走下来,把手伸进荡漾的海水里
才摸到南海的心跳和体温
越南的妇女,菲律宾的孩子
马来西亚的渔民,把手伸进荡漾的海水里
也会有相似的感觉。正如恒河两岸
身披灰袍的僧侣、大象,把脚踏进浑黄的
流水里
才知晓,世上消逝的事物也曾经
亲近每一颗心灵
正当我这样想着,一群银色鱼儿
纷纷飞出水面。远处的海鸟慢慢巡行
伴着浪涛中慢慢赶路的船只
晨光橘黄,照着我手心里的海水,也照着
海上的每一朵浪花
世 间
从远方赶来,每一个海浪都拍在礁石上
每一个海浪都耗尽了一生的
勇气和委屈。每一个海浪都死了
戏场落幕,寒星垂悬,风代替世间的孤魂
声声
哭诉:呼——
呼——
礼 物
风过蔷薇。夏日即将繁华飞尽
我仍两手空空
辗转难眠,羞于谈起自己的年龄和家庭
我如此贫穷、无用
应该被季节取消这一场旅程
而东岛,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的这座
海上花园,让我发现自己很富有
很幸福——
我喜欢读的书,喜欢听的唱片
都在背包里
我呼吸世上洁净的空气
倾听世上惬意的飞翔。世上最蓝
最绿的海水,一次次抚摸世上最洁净的沙
滩
抚摸我受过伤的脚踝
没什么把我打扰
我独享碧空下的海岸时光,想起母亲
缪斯,樱花下泪水满面的拥抱
躺在东岛椰树下的蓝色吊床里
躺在南海中,躺在南海中的东岛上
躺在东岛椰树下的蓝色吊床里
我是五月的一片树叶,一个停止奔走的词:
远离城市中的尾气和扬尘
不听邻居半夜争吵,砸碎碗碟
我用半生去回避纷争,逃离烟尘
至今,仍是烟尘满面
一身疲倦,连自我都难以辨认
而此时,战士在海边巡逻
母鸡在树影里啄食,公鸡在不远处
漫步,引颈放歌
从未认识的时光找到了我,找到了一片树
叶
一个停止奔走的词
我遇见干净而又轻盈的自己,身体里
海风吹拂,行云徜徉
我想朗诵诗篇,为风中裸泳的草木
我要飞翔,像白鸟一样
最后,我想停下来,向东岛学习独处
怀着一颗明亮、僻静的心
在林岛
到了这里,文昌、琼海、万宁的渔民
来到了这里
这里就有了海南的景象
海南的气息,不再像先人描述的样子:
没有人烟,没有海南岛上随处可见的椰子树
大陆在海岛以北。我从海岛以南
来到这里,暂别故土
离开熟悉得无话可说的木瓜和桉树
长沙千里,上下渺茫,忍受二十个小时的
颠簸
二十个小时的寂寞
在这里,我见到历代渔民种下的椰子树
他们苍老的苍老,年轻的年轻
却都挺过烈日和风雨
我要抱抱他们,抱抱他们
他们是,我未曾谋面的乡亲:
朴素而又坚忍
注:永兴岛,又名“林岛”,因岛上林木深密而得名。岛上的椰子树,最先为渔民从海南岛带去的椰子果所栽种。
暮 归
蜻蜓纷飞。鸟群栖进晒谷场边的松树林
是该收工的时候了
母亲头戴斗笠,肩挑一担青草
我紧跟其后,牵着水牛
细长而又弯曲的田埂上还走着哪些大人
哪些小孩?很多年过去了
我已印象模糊
只记得,那是台风即将来临的季节
水稻渐渐成熟的五月
每次回家,我們都在白沙水岸
洗净了双手和脚丫
雅 宾
这里曾是枫树林中的一片空地
开阔又幽静
黎人兄弟叫它:
雅宾,雅宾
那年我从这里走过。十二月初了
依然绿草幽幽,而三角枫
稀稀疏疏地别在细枝上,让风吹
让海岛天空开阔她那纯净无比的蓝
今天,我在这里住下
客房的位置,曾是牛儿慢慢吃草的地方
草尖托起盈盈露水的地方
长裙飘卷晨光的地方
那个清早
几片红叶睡在石板上:
露水未干,枕着明代读书人的诗行
又度过一个寒冷的夜晚
山中笔记
我们早早起床,想沿着雨林溪谷
寻找一条江的源头
那是十二月的清晨啊,同伴十余人低头吃
早餐
窗外枫树静立,白雾迷茫
没有人陪我喝咖啡,我一个人喝
慢慢地喝。视线从白瓷杯
移向五彩涂抹的枫树林——
那里雾气升腾
鸟儿飞行,海岛之晨也在飞行
夜雨累了,歇在枫叶草尖上
迷雾仍迷着,五指山南麓的那片枫树林
这样的一个清晨,空气新鲜
又湿润,但还有些寒冷
我要自己出去漫步,穿着高帮靴子
我要自己迷失在山林里,整整三个小时
找不到去处和归途,被小兽惊吓
让蝴蝶围观,让一个白衣女子视为
失散多年的弟弟:雾气沾湿衣裳
露水挂在睫毛上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