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禅宗文化与僧诗
2019-05-27赵娅楠
摘 要:诗僧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社会阶层,大致形成于中唐大历年之后。僧诗这一文学现象的出现和禅宗的兴盛是分不开的。谈论唐代禅宗与僧诗的关系,寒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方面,从寒山由儒入道、由道入佛的经历中可以纵观禅宗思想对寒山人生观影响的全过程;另一方面,寒山所作的一些极富禅理禅趣的诗歌、利用禅宗思想进行宗教说教及道德训诫,在诗僧群体中是具有代表意义的佳作。
关键词:唐代禅宗文化;僧诗;寒山
在众派纷呈的唐代诗坛之上,存在着一个与佛教联系密切的白话诗派,此派中思想艺术成就最高的当数诗僧寒山。寒山隐居于天台山,在正统文学的圈子中鲜有提及,直至本世纪初白话文学运动重新赋予寒山生命。对于寒山的生平经历虽众说纷纭,但从他留下来的三百多首诗中,不难发现其大致的心历路程,从中亦可管窥唐代禅宗思想对寒山的影响。
一、寒山其人:由儒入道,由道入佛
(一)热衷功名,怀才不遇
寒山青年时期和当时许多年轻人一样,笃志好学,文武兼修,渴望建功立业:
寻思少年日,游猎向平陵。国使职非愿,神仙未足称。
联翩骑白马,喝兔放苍鹰。不觉大流落,皤皤谁见矜。
青春年少的寒山不但天资聪慧,更是孜孜不倦。他博通经籍,才贯二酉:“雍容美少年,博览诸经史。尽号曰先生,皆称为学士”,时人对其学识的肯定,让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儒家“兼济天下”的仕途之路。寒山内心对自己信心满满,但现实却是惨淡的,他屡屡落榜,感到无可奈何:“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寒山书法和文理皆通,确乎是因为体貌不佳而落榜,他虽耿耿于怀但仍保持乐观:“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1]298,可见寒山乐观的心性,科场连年不济的他以自我嘲解的方式疏解心中的郁结。由于寒山屡试不中,又没有承担起供养家庭的责任,致使寒山家境渐渐衰落,不断遭受兄长和妻子的责怪:
少小带经锄,本将兄共居。缘遭他辈责,剩被自妻疎。
抛绝红尘境,常游好阅书。谁能借斗水,活取辙中鱼。
寒山逐渐体悟到了人情凉薄,他心灰意冷,倍感孤独,进而萌生归隐深山、逃离现实的念头。
(二)洒脱乐观,亦隐亦农
“寒山人生的转折期是从他中年离家隐居开始的”[4]10天宝初年,寒山在台州择了一块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居起来,为后世留下了诸多隐逸诗篇:
茅栋野人居,门前车马疏。林幽偏聚鸟,溪阔本藏鱼。
山果携儿摘,皋田共妇锄。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书。
幽林草屋,溪水潺潺,躬耕自资,不废读书。这样的生活,与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田园生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归隐,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尘世的纷争,更重要的是为了“求道”:
我闻天台山,山中有琪树。永言欲攀之,莫晓石桥路。
缘此生悲叹,幸居将已慕。今日观镜中,飒飒鬓垂素。
天台山不仅是道教的名山,更是佛教的圣地。初居天台山,寒山置身于天台山的美景,青山松竹,明月海潮,纵情山水,沉迷于黄老典籍之中:
下有斑白人,喃喃读黄老。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山果猕猴摘,池鱼白鹭衔。仙书一两卷,树下读喃喃。
寒山对道教的涉猎并不长,读佛书而渐渐体悟的过程,加之亲朋的相继离世,让寒山觉悟了“长生久视”的荒谬。自然与人事的变迁亦让寒山深感孤独,他参不透生死,参不透人生的真谛,对求仙之道感到怀疑:“神仙不可得,烦恼计无穷”、“常闻汉武帝,爰及秦始皇。俱好神仙术,延年竟不长”。他终于弃道入佛,由佛道的“空、无、我”,去探求人生的“无我”与“无常”。
(三)追寻自性,渡人渡己
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是在印度禅学基础上氤氲而生的一朵佛教奇葩。它由印度佛教教义与黄老思想相结合,二者思想基础共通,这也是寒山能由道入佛的原因之一。在寒山现存的三百多首诗当中,佛教诗歌就有一百五十多首。与他最终对道教的鄙弃不同,寒山对佛教的信仰愈老俞笃。寒山诗深得禅宗三昧,许多主张与禅宗大师相同:
不解审思量,只道求佛难。回心即是佛,莫向外头看。
我见利智人,观者便知意。不假寻文字,直入如来地。
“回心即是佛”言转向自心,向心求佛,心即是佛;“莫向外头看”言不要向心外求佛。这与惠能“各自观心,自见本性”的观点类似,属于南宗禅的主张,《坛经·般若品第二》云:“善知识!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莫错用意,名为真性自用。南禅宗贵自求不贵他求,认为人如果自我本心发现真性,便能成了佛道,达到事事无碍的境地。“利智人”,即于佛法能得以秒解之人;“不假询文字,直入如来地”即禅宗所说“不立文字,顿悟成佛”,因为“一旦使用语言与形象表达禅理,便会使禅僧们陷入外在的概念、逻辑与形象的束缚,增加了滞累,不能顿悟本心的权威性。”禅宗有一套“以心传心”的认识方法,即“直觉关照”,不必坐禅,不必苦读佛教诗经,解脱外在一切羁绊只靠人内心体验。文字符号的规定是明确的,因而表达能力有限,但禅宗的直观思维方式是非理性的,羚羊挂角,难以捉摸。且“以心观心”,每个人顿悟的结果必然是不同的。可见,寒山的佛学思维确实是受了南禅宗的影响。
二、寒山其诗:机锋偈语,禅理禅趣
南禅宗尽管强烈地否定文字,但他们仍笔耕不辍,及其高明地使用文字,力图以机锋触人,触发听者直觉联想的悟性。“他们所谓‘千七百公案,正是在否定了语言文字、形象色彩的表达能力之后,为了更充分地表现哲理,启迪听者所创造出来的一套以自然、凝练、含蓄为特征的表达方式。”寒山作为虔诚的佛教信徒,又是一位颇有文化底蕴的诗人,他竭力用诗的形式来表达他的禅学思想。
中国古代诗歌中,用典是十分常见的艺术手法。寒山诗歌中,往往化用禅典,如“呼时历历应,隐处不居存。叮咛善保护,勿令有點痕”,这是寒山开悟前的诗,化用神秀偈,与之“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异曲同工,这是中国禅宗北派的主张;随着寒山以《金刚经》开悟,又有:
余家有一窟,窟中无一物。净洁空堂堂,光华明日日。
?食养微躯,布裘遮幻质。任你千圣现,我有天真佛。
“无一物”典出《坛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组慧能传法偈,认为万法皆空,一切居寂。可见,寒山禅学思想又转向为南禅宗一派了。还有一例可说:
惯居幽隐处,乍向国清中。时访丰干道,仍来看拾公。
独回上寒岩,无人话合同。寻究无源水,源穷水不穷。
“合同”,典出惠忠“无影树下合同船,琉璃殿上无知识”,即身份无有差别而达到和睦的状态或志同道合的关系,借以比喻无凡圣贵贱、无差别见解之境地,表示万法皆空的不二法门。末两句则形容一种禅的意境。
南禅一派的主张是不坐禅的,寒山诗中亦表达了他对静坐这种修行的否定:
蒸砂拟作饭,临渴始掘井,用力磨碌砖,那堪将作镜。
佛说元平等,总有真如性。但自审思量,不用闲争竞。
“磨碌砖”典出《景德传灯录》卷五《南岳怀让禅师》。学佛也要方法得当,正如《蒸砂拟作饭》中所说,要寻得自我的“真如性”,即终生本自具足,不生不灭的如来本性、清净自性,也即佛性。要寻得佛性,若单靠外在形式的打坐,便如用沙子做饭,口渴方去掘井,用砖头磨成镜一般,缘木求鱼,终究徒劳无功。寒山认为,真正的求佛之道,应做到心性清净,远离烦恼,使本心不受任何污染且无所羁绊,无所束缚,这亦与南禅宗“自心即佛”如出一辙。
三、结语
整體来看,寒山诗思想内容驳杂,似儒非儒,非儒亦儒;似道非道,非道亦道;似僧非僧,非僧亦僧。实际上,寒山由入世到出世的过程在唐代是非常典型的。盛唐之后的士大夫,大多数士大夫都在佛道两家中寻求精神的调和剂,探求心灵栖息的彼岸世界。寒山最终由道入佛,不似一般士大夫那样只是暂时附会,而是真正成为一名侍僧,渡己亦渡人。从寒山的佛学思想来看,起初也没有特别分明,也有北禅宗影子,这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不无关系。神秀与惠能禅宗思想南北分裂的初期并未泾渭分明,直到安史之乱之后,南禅宗逐渐压倒北禅宗。寒山的禅诗中,更多地讲述南禅宗教义,循着一条简易可行的路子走下去了。
参考文献
[1] 项楚.寒山诗注[M].中华书局,2003.
[3] 张伯伟.禅与诗学[M].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
[4] 鞠俊.寒山及其诗歌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4.
[5] 惠能.坛经[M].中华书局,2010.
[6] 韩春雷.浅析中日“禅文化”及其关联载体[D].天津:天津师范大学,2004.
[7] 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作者简介:赵娅楠(1995- ),女,河南郑州人,河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古代文学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