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政党环境转向

文/北京大学 郇庆治

左翼政党环境转向，指世界各国尤其是欧美国家左翼政党自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逐渐调整其传统政治意识形态、试图将社会主义与生态主义的政治理念和主张结合起来的过程（郇庆治，2000）。这些左翼政党主要包括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而在更绿色的绿党政治的影响下，它们的这一“绿化”进程至今仍在进展之中。

西欧共产党曾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力量之一，但它们特殊的发展道路、西欧的社会经济结构、二次大战后国际关系的特点等因素，使它们除了短暂的政治活跃期外，基本上是处在一种日趋衰弱的演变过程中，20世纪80年代后期这一特征更加明显。如此一种困难处境，使西欧共产党较早开始了新型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政治探索，比如上世纪50年代提出的从主张暴力革命到议会道路走向社会主义、建立符合本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模式的理论，70年代提出的民主的、人道的、多党制的欧洲共产主义理论，80年代中期以后提出的放弃共产党名称、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民主集中制原则和共产主义社会目标的左翼化政治理论等。这表明，西欧共产党一直在努力实现传统社会主义理想与变化中的社会现实的结合，但这种结合直到目前来看并不成功。

在这一总体背景之下，西欧共产党政治转向和政策调整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对60年代末出现的生态、女权、和平、第三世界团结等新政治运动的回应与吸纳，开启了共产党的绿色政治转向。一是新政治党转向。这尤其表现为瑞典、挪威、丹麦等北欧各国共产党的情形。这些国家的共产党在本国绿党形成以前就开始了向新政治党的转化，吸纳环境问题并支持环境主义者的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演变成了绿色党或环境党。瑞典左翼党、挪威社会主义左翼党、丹麦社会主义人民党，都是由共产党改名或分裂产生的。它们将反对欧洲共同体、反对北约、和平和环境关心等成功地纳入了传统的左翼纲领，吸引了大量来自公共部门和青年阶层的支持者。二是联合成绿党。这主要是指荷兰共产党的情况。荷兰的政党制度与选举制度，使它较早产生了各政党对环境等新政治议题的适应融合。70年代初出现的和平社会主义党、D66党、政治激进党等，都属于新政治党的范畴，而且分别代表了其中的某个议题方面。这就大大限制了共产党通过政策更新实现振兴的政治空间。1989年，共产党与其他3个左派党和平社会主义党、政治激进党、新教人民党合并成绿色左翼，并于1991年宣布解散。三是社会民主党转向。这主要是指意大利共产党等的情况。自80年代初，意大利共产党开始了对环境问题等新政治议题的适应，通过其所属的文化协会创立了环境联盟的团体，逐步改变自己作为工业发展和经济增长支持党的形象。1986年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它的环境政策主张迅速明确化。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因素，1989年12月，意大利共产党正式改名为左翼民主党，宣布将信奉新的纲领，实际上是成为社会民主党。四是共产党的自我更新。这主要是指法国共产党、西班牙共产党、葡萄牙共产党等的情况。这几个共产党坚持用自己的现代化更新应付来自现实环境和自身的挑战，反对对党的基本原则和社会目标做出根本性的修改，但也表现出程度不同的对新左翼主义的接纳。比如，西班牙共产党1989年成立了统一左翼联盟（IU），强调绿色议题，吸引了大量对社会民主党政策和绿党组织活动的不满者，已成为国内第三大党；葡萄牙共产党则与绿党结成联盟参加竞选，从而扩大了自己的政治影响。

西欧共产党的政治转向和政策调整，并不只是针对环境等新政治议题展开的，不同的国家也有着不同的情况。但仅就对环境等新政治议题而言，绝大多数西欧共产党80年代中期以后放弃了自己传统的政治立场而用民主社会主义的观点来审视思考，并将其纳入自己整个的社会政策，而北欧的瑞典左翼党等则已经成为一种新政治党或环境党。因而，不同程度的绿化是西欧共产党演进过程中的特征之一。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西欧社会民主党也纷纷开展了以政治回应绿色挑战为重要内容的纲领更新，并由此走向“绿化”。尽管它们发起这场纲领更新运动的原因与背景并不相同，其间讨论的问题和最后形成的成果也不一致，但都将环境主义影响的上升作为主要政治议题加以讨论，并试图把这一问题融入其新的纲领。依据西欧社会民主党的地缘关系和对环境问题观点立场的差异，可以将它们大致分为四种类型：一是北欧诸国的瑞典、挪威、丹麦等社会民主党，二是德国社会民主党，三是英国、荷兰工党，四是西南欧的意大利、西班牙社会民主党。

西欧社会民主党在80年代进行的纲领更新和随后形成的新党纲及其主要文件中，提出了一系列相对系统的环境政策主张。尽管这些新政策在实施过程中还有着许多困难和不确定性因素，但它们确实标志着，西欧社会民主党借助绿化以实现其政治目标的自身更新有了很大进展。归纳起来，它们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初步树立了社会民主党的绿色形象。瑞典社会民主党的党纲更新充分体现了这一主旨：将优良环境作为社会民主党主要政策目标之一、将生态关心与传统的意识形态有机结合起来、从环境取向阐释修改经济政策。二是提出和论证了绿色经济增长理论。社会民主党对环境问题新中心地位的认同最关键的是，对经济增长、科学技术和生态环境之间关系做出理论上的阐释与说明，对此，德国社会民主党的纲领更新做了较为成功的努力。三是确立了与传统政治基础特别是工会关系上的积极态度。社会民主党向环境主义的趋近与认同，最先遇到的问题就是代表工人经济政治利益的工会的挑战，而社会民主党与工会大都有着传统的政治同盟关系，许多国家的社会民主党党员与工会成员的身份还是双重的。结果是，各国社会民主党在处理这一问题上采取了日趋超脱的姿态，或者说逐渐采取了积极推行环境保护目标的立场，既坚持了自己的政治革新目标，又维持了与工会的传统同盟关系。

西欧社会民主党20世纪80年代的党纲更新，尽管在传统政治目标方面没有根本性改变，但却大大推进了政治价值取向、经济环境政策和政党社会基础等方面构成的环境战略更新。这虽不足以改变社会民主党的政治取向，却为它们找到了一个面向新世纪的支撑点。结果，自90年代中期开始，瑞典、英国、法国等的社会民主党纷纷重返政府，到1998年末，欧盟主要国家除西班牙外已是清一色的中左翼（联合）政府，尤其是随着托尼·布莱尔、里奥尼尔·若斯潘、盖哈德·施若德等新一代政党领袖的出现，社会民主党及其政治进入了一个活跃时期。

此外，以“变革”作为政治口号竞选成功并获得连任的巴拉克·奥巴马，以及他所倡导的“奥巴马绿色新政”，也展现了新一代美国民主党人“与时俱进”的一些绿色元素。就其核心理念而言，奥巴马希望以大力发展绿色经济为抓手，重新铸造美国经济的全球竞争优势，即把美国经济重新打造成一个“岩上之屋”（来自《圣经》隐喻，建在岩石上的房屋要比沙滩上的房屋坚固得多）。他认为，发展绿色经济不仅会增加就业、加快美国经济复苏，还有助于确保美国能源的安全，并能同时满足减少对石油依赖和削减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而从内容上说，“奥巴马绿色新政”可以概括为节能增效（尤其是鼓励汽车节能和绿色建筑）、开发新能源（重点支持太阳能和风能技术研发应用）和尽力应对全球气候变化（通过“巧实力”运用重新掌握全球环境变化政治的主动权）等几个方面的内容。由此可以理解，他上任后不久就提出构建美国负责任的绿色大国新形象。在2008年12月初举行的波兹南联合国气候大会前夕，奥巴马首次表达了一种不同于小布什政府的积极参与立场。2013年进入第二任期后，他更是与中国等主要大国积极合作，共同促成了《巴黎协定》的达成和签署批准，成为其执政八年中为数不多的“外交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