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椿
2019-05-24寒石
寒石
喜欢香椿,单这“椿”字,就讨人喜——木字傍春,一棵树长在春天里,饱含满满的绿意和春天气息,让人瞅一眼就心生欢喜。想来老祖宗是偏爱椿的,天下那么多树,单把这一美名授予了它!
椿在春分、清明时节开始生发、萌芽,橙赤、红嫩的椿芽倦曲如孩儿的粉拳,后慢慢舒展。但是,局外人并不易见识这一进程,通常,椿的嫩枝丫还没在枝头上踢腾开,就已被纷沓而至的袭扰摧折个净光,人们拗其头、折其脑、采其叶,无所不用其极。结果,兴匆匆赶去采椿的人,见到的永远是一幅光溜溜枝干光溜溜支楞在明媚春光里的景观,与滴翠凝绿的三月形成鲜明反差。
椿因其美味和极高的营养价值而广受青睐,自古是人们尝春、咬春的野菜之一,可谓风行东西,南北通吃。民间所谓“春八仙”者,其中之一就是香椿,有“一箸入口、三春不忘”的說法。香椿在老北京人爱吃的炸酱面里也扮演重要角色。有一首关于制作炸酱面的歌谣是这样唱的:“青豆嘴儿、香椿芽儿,焯韭菜切成段儿;芹菜末儿、莴笋片儿,狗牙蒜要掰两瓣儿……”金代元好问曰:“溪童相对采椿芽,指似阳坡说种瓜。”古人长大明事理估计要比今人早,两个孩童隔溪采椿芽,竟已在操心种瓜点豆事宜了,说那片朝阳的坡地,用来种瓜正好。“嫩芽味美郁椿香,不比桑椹逊几芳,可笑当年刘秀帝,却将臭树赐为王。”宋代《图经本草》载,“椿木实,而叶香,可啖”。苏东坡也在《春菜》中留下了“岂如吾蜀富冬蔬,霜叶露芽寒更茁”的诗句。史书记载,汉朝的人们曾用香椿、荔枝作为贡品进献皇宫,深受皇上及贵人们的喜爱。
椿的香颇奇特,类似于香菜或臭豆腐,好之者谓芳香,恶之者闻之掩鼻。这跟口味没关系,更多是习惯。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香椿拌豆腐,到处有之,嗜者尤众。”康有为也很喜欢香椿,其诗《咏香椿》曰:“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竟月香齿颊。”梁实秋也在散文《豆腐》中描述:“香椿就是庄子所说的‘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的椿。取其吉利,我家后院植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椿树,春发嫩芽,绿中微带红色,摘下来用沸水一烫,切成碎末,拌豆腐,有奇香。可是别误摘臭椿,臭椿就是樗,本草李时珍曰:‘其叶臭恶,歉年人或采食。”汪曾祺也曾在《人间滋味》中写道:“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可见香椿香郁独特,自古至今,还是好之者多。香椿拌豆腐可能是中国菜里面最有人缘的一道,从普通食客、文人到美食家、文化大师,不知有多少人对其心心念念,没齿不忘。究其原由,不是豆腐,还是香椿那卓尔不群的香。
邻家院子里栽着几棵香椿,几支侧枝隔墙斜逸到我家院子,每年清明前后,叶梗透着鹅黄色的嫩绿,叶尖则呈玛瑙色的淡红,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母亲总是让大哥踩把凳子上去,把椿芽细细采了,捆成一匝,给邻家送去。可是每次,邻家总是原封不动把椿芽退回来,说伸到你们家的椿芽就是你们的,只管吃了不用客气。过一年,我们两家总又要过一遍有关香椿芽的客套情节。我不解,说送来送去的,多麻烦。母亲道:椿芽发了不及时采,长成枝,遮阳,自家院子太阳会越来越窄;邻家栽的树,邻家的椿芽,长多大,隔多少年都是邻家的,关系再好也不能随便。这是母亲通过椿芽告诉我们兄妹几个一个朴素的做人道理。
好东西往往是最纯粹的。香椿芽除了拌豆腐,基本就剩炒鸡蛋、凉拌和腌几种吃法,且做法都极简洁:第一步淖水,第二步即进入实质的炒、拌、腌阶段。老北京有种椿鱼儿,就是把淖水后的椿芽儿挂上蛋糊油炸成金黄色,貌似一尾尾小鱼儿。这吃法个人不推崇,想这么嫩生的椿芽儿,要经受热火狂油的煎熬,不是味儿。
香椿营养丰富,富含钙、磷、钾、钠等微量元素,民间有“常食椿巅(椿芽),百病不沾,万寿无边”的说法,被称为长寿菜。《庄子·逍遥游》载:“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可见椿本身也是种长寿树。所以古时常用带“椿”的词来形容福寿绵延,例如“千椿”形容的就是千岁,将已过耄耋之年的父亲称为“椿庭”,取长寿的美好祝福之意。且椿芽生发极快,欣欣荣荣,古人也把香椿当作吉祥树,种在庭前屋后,既可年年迎春尝春,又寓意家宅兴旺。
椿年年要为人类奉献几茬春嫩幼芽,成材率极低,我们见到的椿永远是关节暴突扭曲、一身斑疤、一树沧桑样子。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一种优质木材,其木心红褐,略呈金黄,纹理通直花纹美观光润,且清香宜人,被誉为“中国的桃花心木”,并有“辟邪木”“百木之王”之称。
一棵椿站在春天里,在骀荡的春风里不作声,成全了人们对一棵植物所有的审美和赞许,也成全了人们对自己贪欲的一次次放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