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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规模、技术创新与高质量发展——基于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研究

2019-05-24李元旭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企业家高质量精神

李元旭 曾 铖

(复旦大学 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南京邮电大学 现代邮政学院,南京 210003)

自2010年以来,中国经济震荡下行。GDP增速换挡的背后是全要素生产率(TFP)增速的持续下滑。研究显示,中国TFP增速在2008年迅速回落,即使在全球经济危机影响逐步消除、欧美发达国家和金砖国家TFP反弹或恢复平稳增长的情况下,我国TFP增速的下降趋势仍然没有停止。TFP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在2013年接近于零,2014年转向负拉动。[注]刘明康:《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研究——现状、问题和对策》,香港中文大学《全球经济及金融研究所研究专论》第四十四号,2016年。朱子云:《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转换与政策选择》,《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7年第3期。中国经济开始经历增长阶段的根本转换。不同阶段以其不同的质态相区别,高速增长和高质量发展即是区别这两个发展阶段不同质态的概念表达。[注]金碚:《关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学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8年第4期。正如十九大报告所指出的,“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

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不仅仅是经济增长方式和动力转变,也是一个体制改革和机制转换过程。关于增长方式和动力转变,创新被普遍认为是高质量发展的第一动力。[注]任保平、文丰安:《新时代中国高质量发展的判断标准、决定因素与实现途径》,《改革》2018年第4期。陈昌兵:《新时代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动力转换研究》,《上海经济研究》2018年第5期。如果不能适时转换经济增长的动力机制,从要素驱动转向效率驱动乃至创新驱动,将会面临“中等收入陷阱”锁定的危险。[注]张德荣:《“中等收入陷阱”发生机理与中国经济增长的阶段性动力》,《经济研究》2013年第9期。创新具有不同的类型,[注]如技术创新、产品创新、产业创新、商业模式创新、管理创新、制度创新、战略创新等。其中技术创新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而受到更大的关注。关于体制机制转换,国内学者普遍认为传统增长方式的根源在于政府主导型经济体制,[注]吴敬琏著:《中国增长模式抉择》,上海:远东出版社,2006年,第160页。改革的关键在于政府必须重新定位自己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参与经济社会事务。[注]张勇、古明明:《政府规模究竟该多大?——中国政府规模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4年第6期。但是关于政府对经济发展的作用,以及政府规模究竟该多大,却始终存在争议。为此,本文尝试将政府规模、技术创新、高质量发展纳入同一个分析框架。

进一步地,中国经济要转向高质量发展,经济活动的微观基础也要发生相应的变化,需要有更多有效配置资源、创造高价值、优秀商业模式的企业出现,而这离不开企业家精神的微观支持。企业家作为一种稀缺性人力资源,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主体。[注]张军扩:《高质量发展需要大力弘扬企业家精神》,《中国发展观察》2018年第8期。此外,通过文献梳理和前期研究,我们发现企业家精神与政府规模、技术创新之间存在着密切的互动关系,并可能在二者推动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中枢”角色。基于这种认识,本文以企业家精神作为关键的中介变量,构建政府规模、技术创新驱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理论假说,并运用我国省级面板数据和结构方程模型实施概念化建模和验证性分析。

本文的研究意义和可能的创新点在于:(1)本文尝试在同一个分析框架内,以企业家精神为中介变量,与政府规模、技术创新、高质量发展等变量产生联系与互动,希望从经济运行的全局视角刻画新时代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机理和路径,以凸显企业家精神作为熊彼特意义上“经济增长的国王”的重要地位。这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新常态下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是对近期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 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 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的及时回应。(2)本文研究表明,政府规模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作用具有两面性,这支持了一种辩证性的观点,即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是促进高质量发展的不可或缺因素,但是政府的不当或过度干预又可能成为损害发展质量的不利因素。本文基于中国式分权的制度语境进行了理论分析,并从政府支出结构调整、职能转变、政绩考核方式等角度给出了政策建议。(3)R&D是技术创新的重要表现,实证结果显示R&D并不能直接推动高质量发展,而是必须经由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而间接地实现。本文援引“知识溢出创业”理论予以解释,指出R&D投资并不会自动地带来创新领先,在创新政策导向上应从片面强调扩大R&D投入转向更加重视企业家精神的相关制度。这有助于认清和规避创新发展的误区,为创新型国家和创新型城市建设提供有益的政策启示。

一、 理论分析与假设界定

(一) 核心概念界定

高质量发展具有丰富性内涵和多维性特征。金碚(2018)认为高质量发展是能够更好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真实需要的经济发展方式、结构和动力状态,其质态体现在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等多领域。[注]金碚:《关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学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8年第4期。任保平(2018)认为高质量发展的判断标准应包含经济发展的有效性、协调性、创新性、持续性和分享性等方面。[注]任保平、文丰安:《新时代中国高质量发展的判断标准、决定因素与实现途径》,《改革》2018年第4期。陈昌兵(2018)认为,高质量发展的根本在于提高劳动生产率和全要素生产率,要求向人力资本积累和创新驱动的增长方式转型。[注]陈昌兵:《新时代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动力转换研究》,《上海经济研究》2018年第5期。基于实证研究的需要,本文借鉴陈昌兵(2018)的观点,以增长方式集约化转变作为高质量发展的主要内涵,以生产率(特别是劳动生产率和全要素生产率)作为高质量发展的衡量标准。

政府规模(government size)反映了政府在经济活动中的扩张程度。一般来说,政府规模越大,其控制的经济资源越多,这意味着它更容易渗透到经济运行的各个方面,对于市场具有更强的干预和控制能力。[注]汪德华、张再金、白重恩:《政府规模、法治水平与服务业发展》,《经济研究》2007年第6期。财政收支规模被认为是衡量政府经济活动扩张程度的最明显指标,而实证文献多以财政支出作为衡量尺度,这是因为现代经济中增值税、所得税等税收手段大大加强,财政收入一般不再是困扰政府的主要问题,政府关注的重点是确定合理的财政支出规模和结构。[注]吕冰洋:《从市场扭曲看政府扩张:基于财政的视角》,《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2期。遵循这一惯例,本文以财政支出规模反映地方政府规模的大小。

企业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是本文的分析重点。与关注个体层面的企业家特质不同,近年来的经验研究普遍借鉴产业经济学的思想,利用企业家活动的宏观数据作为代理指标,广泛分析一个地区或国家范围内基于企业家精神的就业、增长、贸易、知识溢出等经济社会效应,[注]Z.J.Acs, D.B.Audretsch, P.Braunerhjelm, B.Carlsson, “The Missing Link: The Knowledge Filter and Entrepreneurship in Endogenous Growth,”CEPR Discussion PaperNo. 4783 (2004).[注]李宏彬、李杏、姚先国、张海峰、张俊森:《企业家的创业与创新精神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影响》,《经济研究》2009年第10期。以及制度、文化、人口、教育、集聚经济等因素对企业家精神的影响作用。[注]E.L.Glaeser, “Entrepreneurship and the City,”NBER Working PaperNo.13551 (2007).[注]D.Audretsch, D.Dohse, A.Niebuhr, “Cultural Diversity and Entrepreneurship: A Regional Analysis for Germany,”The Annals of Regional Science45.1 (2010): 55-85.[注]张萃:《什么使城市更有利于创业?》,《经济研究》2018年第4期。其背后的逻辑在于:(1)企业家精神的内涵非常丰富,经验研究很难对其全部内涵进行准确的量化。退而求其次,通过其具象化形式——企业家活动作为反映一个地区企业家精神状况的代理变量。(2)企业家精神受到地理相似性或生态特点的影响,以其产生和成长空间为背景,具有鲜明的区域性特征。[注]O.Sorenson, P.G.Audia, “The Social Structure of Entrepreneurial Activity: Geographic Concentration of Footwear Produc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1940-1989,”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06.2 (2000): 424-462.遵循这种逻辑,本文以省域范围内企业家建立新企业、扩大雇佣规模等活动的统计数据,衡量和反映该地区的企业家精神。

(二) 研究假设创立

1.政府规模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

究竟是大政府还是小政府对经济增长有利,在理论上还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注]R.La Porta, F.Lopez-de-Silanes, A.Shleifer, et al., “The Quality of Government,”The Journal of Law,Economics,and Organization15.1 (1999): 222-279.一方面,政府可以为市场运行提供各种必要的条件,帮助缓解各种市场失灵问题。例如,基础设施支出和公共人力资本支出可以纠正基础设施和人力资本投资的外部性,增强企业获得资源的便利性,降低生产和出口成本,提高资本和劳动的边际产出。另一方面,政府的运行需要将资源从生产性部门转移到经济效率相对较低的政府部门;在这一过程中,税收可能会导致一定的扭曲,政府也可能错误地介入和干涉市场,这些都可能使政府规模过大,挤出经济中有效率的部分。可见,从理论上而言,政府规模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方向并不确定。

中国情境下,政府规模影响经济发展质量的实际效应可能受到“中国式分权”体制的影响。中国式分权的独特性在于经济分权与垂直的政治管理体制紧密结合。[注]傅勇、张晏:《中国式分权与财政支出结构偏向:为增长而竞争的代价》,《管理世界》2007年第3期。一方面,中国于1994年进行了分税制改革,地方政府获得了一定的财政自治权,并承担起地方公共品供给和资源配置的责任。这极大地强化了地方政府的财税激励,使得地方政府积极地通过扩大财政支出规模来推动经济增长,而经济增长反过来又促进了地方财政收支的进一步提高。Zhang(1996)将地方政府在促进经济发展过程中所表现出的“营利取向、对市场机制的敏感性、担当风险的准备以及高度的理性和效率”描述为“企业家型政府”(local state entrepreneurship)。[注]Y.Zhang, “The Entrepreneurial Role of Local Bureaucracy in China: A Case Study of Shandong Province,”Issues&Studies32.12 (1996): 89-110.另一方面,在垂直的政治管理体制下,地方官员的政治晋升取决于中央对地方的政绩考核结果,而在多任务的委托代理关系下,考核往往侧重于可测度的经济指标。配合着政府官员手中拥有的巨大行政权和自由处置权,形成了以GDP增长为基础、强激励特征的“晋升锦标赛”模式。[注]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经济研究》2007年第7期。企业家型政府与晋升锦标赛模式相辅相成,提供了晋升激励下的增长冲动。

据此,本文判断地方政府规模扩张不利于我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理由是:(1)财政分权强化了地方政府的自利意识和扩张冲动,诱发重投资建设性支出、轻公共服务性支出的结构性偏向。地方政府推动GDP增长的最直接途径是基础设施投资,其本质是依靠投资来拉动经济,并未提高企业的生产率,却对资本、劳动和能源投入产生更大的推动作用,强化了以要素驱动为特征的粗放型增长方式。[注]唐未兵、伍敏敏:《财政分权与资源配置效率关系研究进展》,《经济学动态》2017年第4期。(2)在缺乏地方问责机制的情况下,财政分权带来的高强度经济激励容易诱发政府官员腐败、地方保护主义和被利益集团俘获等机会主义行为。[注]R.Enikolopov, E.Zhuravskaya, “Decentralization and Political Institutions,”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91.11-12 (2007): 2261-2290.特别是在基础设施投资领域,不仅腐败问题易发、高发,极大降低了投资效率,低下的基础设施利用率也令地方政府背负了大量债务,严重阻碍TFP增长。[注]D.A.Aschauer, “Public Capital and Economic Growth: Issues of Quantity, Finance, and Efficiency,”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48.2 (2000): 391-406.(3)财政分权促进了地方政府竞争,但由于缺乏相应的协调机制,很容易诱发地方政府之间的恶性竞争。而晋升锦标赛所具有的“赢家通吃”与“零和博弈”特征,又进一步促使这种激烈的政治竞争转化为地方政府之间不计成本和效益的恶性经济竞争,成为粗放和扭曲型经济增长的制度根源之一。[注]周黎安:《晋升博弈中政府官员的激励与合作——兼论我国地方保护主义和重复建设问题长期存在的原因》,《经济研究》2004年第6期。这得到了诸多研究的经验支持。例如,基于1991~2004年[注]祝接金、胡永平:《地方政府支出、效率改进与区域经济增长——中国地区面板数据的经验分析》,《中国软科学》2006年第11期。、2005~2012年[注]薛钢、陈思霞、蔡璐:《城镇化与全要素生产率差异:公共支出政策的作用》,《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5年第3期。等不同时期省级样本的实证研究均发现财政支出对TFP具有抑制效应。

但是,企业家型政府的行为特征却可能有利于地方的企业家精神的发展。Oi(1992)[注]J.C.Oi, “Fiscal Reform and the Economic Foundations of Local State Corporatism in China,”World Politics45.1 (1992): 99-126.将中国地方的政企关系比喻为一个巨型的集团公司,地方政府扮演董事会的角色,企业家扮演负责企业具体经营的经理人角色。本文认为:(1)在晋升锦标赛模式之下,地方官员的政治前途与当地企业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由于要素流动下的财政竞争增加了政府援助国有企业的机会成本,地方政府不再有激励向经营绩效不佳的国有企业提供援助,[注]傅勇、张晏:《中国式分权与财政支出结构偏向:为增长而竞争的代价》,《管理世界》2007年第3期。因此,地方政府的利益和私人部门的企业家精神发展趋于一致。(2)地方政府对重要的经济资源(如资金、土地和产业政策)的支配能力仍然很大,倾向于运用各类政策工具支持和引导辖区内企业的发展,通过建立各类开发区和大规模招商引资促进当地的技术、产品、市场发展。在企业家精神较为缺乏的初始条件下,不失为一种外部“引进”手段,传播了企业家精神。[注]张晔:《政府干预、经济自由与企业家精神》,《南京大学学报》2005年第2期。(3)地方政府不断鼓励企业家创新,积极扶持高新技术产业,创立科技园区,建立科技孵化器。据统计,各地区的科技活动经费约1/4来源于财政资金。基于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也发现,当政府规模超过一定的临界点,由政府提供的公共物品存量将会发挥边际递增的溢出效应,企业投资和经营环境显著改善,政府规模与机会型企业家精神[注]曾铖、李元旭、周瑛:《我国地方政府规模对异质性企业家精神的影响分析——基于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分析》,《研究与发展管理》2017年第6期。该文区分了生存型、机会型企业家精神,前者是以个体工商户为代表的“自我雇佣”型创业,后者是以企业投资者为代表的“自我当老板”型创业。本文认为,生存型创业主要是劳动力市场上缺少就业机会的弱势群体避免失业的主要途径,在产品创新、产业升级等方面存在较大的劣势,对经济增长方式集约化转变的影响作用不大,故本文仅考虑机会型企业家精神。呈现正相关关系。

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a:政府规模与高质量发展负相关

H1b:政府规模与企业家精神正相关

H1c:政府规模会经由企业家精神促进高质量发展,具有正向显著关系

2. 技术创新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

新经济增长理论将技术进步内生化,突出了R&D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作用,成为一个地区技术创新水平的重要表现。如果说在1880年以前科学研究和发明创造还被看作是发明者“天才的火花”和“灵光闪现”的话,那么随着现代工业实验室在德国、美国相继出现,科学研究和技术开发越来越依赖于组织和团队协作,必须有大量经费投入的R&D活动作保障。大量的经验研究表明,R&D具有提高创新能力和吸收能力的两面性,[注]W.Cohen, D.Levinthal, “Innovation and Learning: the Two Faces of R&D,”Economic Journal99.397 (1989): 569-596.是促进技术进步和生产率提高的重要因素。因此,作为一种基本的政策反应,近年来我国地方政府也不断加大R&D投资力度。

但是,内生增长模型假定知识溢出是自动发生的,传递与外溢成本为零,这种观点在现实中受到了挑战。以美国大学为例,仅有一半的发明公开申请专利,仅有一半的专利申请得到授权,仅有1/3的授权专利得到许可,仅有10~20%的专利许可带来显著的产出效应。[注]B.Carlsson, A.C.Fridh, “Technology Transfer in United States Universities,”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12.1 (2002): 199-232.近年来兴起的“知识溢出创业”理论对此给出了解释:由于新知识本身的不确定性、非对称性、高交易成本属性以及商业化过程的结构性和体制性障碍而存在广泛的“知识过滤器”,[注]Z.J.Acs, D.B.Audretsch, P.Braunerhjelm, B.Carlsson, “The Missing Link: The Knowledge Filter and Entrepreneurship in Endogenous Growth,”CEPR Discussion PaperNo. 4783 (2004).知识溢出不可能自动发生。也就是说,企业、大学或科研机构R&D活动所产生的新知识只有一部分能够穿透“知识过滤器”得以商业化,形成内生增长模型中的“经济知识”,而大量的新知识仍然滞留在组织内部、游离于市场结构之外。这部分未商业化的新知识构成了创业机会的内生性来源,企业家准确识别新知识的潜在市场价值,通过自主创业或雇佣技术人员[注]雇佣技术人员不仅可以实现隐性知识的组织间转移,还可以间接地得到“技术人员已有的社会网络、吸收其母公司在工作流程和市场营销中的各种管理知识”等额外收益。参见:S.Loane, J.Bell, “Rapid Internationalization among Entrepreneurial Firms in Australia, Canada, Ireland and New Zealand: An Extension to the Network Approach,”International Marketing Review23.5 (2006): 467-485.的方式予以商业化,并承担由此带来的不确定风险。这个过程集中体现了企业家精神的核心特征:创新精神、冒险精神、风险承担能力以及对市场机会的识别能力。[注]R.F.Hébert, A.N.Link, “In Search of the Meaning of Entrepreneurship,”Small Business Economics1.1 (1989): 39-49.

据此,可以得出两点推论:(1)一个地区的R&D活动越丰富,知识溢出的来源就越多,可供开发的潜在创业机会也相应越多,也就有更大概率成为孕育企业家精神的肥沃土壤。例如,Audretsch等人(2005)基于大学周边高科技创业率的数据分析,认为大学的知识生产功能对当地创业活动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注]D.B.Audretsch, E.E.Lehmann, S.Warning, “University Spillovers and New Firm Location,”Research Policy34.7 (2005):1113-1122.(2)一个地区的企业家精神越丰富,不仅表示在个体因素上企业家(或潜在创业者)能够敏感地洞察到新知识蕴含的潜在市场价值,更意味着该地区在空间情境上具备了良好的空间集聚效应、社会网络效应、人才流动机制。[注]陶锋、韦锦祥、陈秀英:《基于知识溢出过程的区域创业体系模型构建》,《产经评论》2015年第3期。个体因素和情境因素两者合力,才能穿透知识过滤器,形成通畅的知识溢出渠道。通过这种知识溢出创业的方式,原本R&D投入低的小企业或新企业可以对大企业、大学或科研机构生产的新知识进行探索,从而大大提高创新的产出效应。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美国的硅谷和128公路、印度的班加罗尔、中国台湾的新竹与北京的中关村等既是研究型大学云集的科研重镇,又是科技型企业集群的创新创业中心。

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2a:技术创新与高质量发展正相关

H2b:技术创新与企业家精神正相关

H2c:技术创新会经由企业家精神促进高质量发展,具有正向显著关系

3. 企业家精神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

自萨伊以来,经济学家就普遍将企业家精神视作一种重要的生产要素,[注]R.F.Hébert, A.N.Link, “In Search of the Meaning of Entrepreneurship,”Small Business Economics1.1 (1989): 39-49.对经济增长方式具有直接的影响作用。曾铖等(2015)[注]曾铖、郭兵、罗守贵:《企业家精神与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关系的文献述评》,《上海经济研究》2015年第2期。对此进行了文献综述。进一步地,曾铖和李元旭(2017)[注]曾铖、李元旭:《试论企业家精神驱动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基于我国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上海经济研究》2017年第10期。采用非均衡和信息不对称的研究框架,构建了企业家精神驱动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的机理模型,指出企业家对机会的识别和利用不断推动着市场迈向更高水平的均衡。在此过程中企业家的套利精神和创新精神相互激发,推动技术效率和技术进步的螺旋式上升,从而驱动经济增长方式的集约化转变。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3:企业家精神与高质量发展正相关

二、 研究设计

(一) 研究方法

借鉴Audretsch等人(2008)[注]D.B.Audretsch, W.Bönte, M.Keilbach, “Entrepreneurship Capital and Its Impact on Knowledge Diffusion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23.6 (2008): 687-698.和张晔(2005)[注]张晔:《政府干预、经济自由与企业家精神》,《南京大学学报》2005年第2期。的研究工作,本文采用结构方程模型(SEM)作为实证研究方法。他们的共同观点是[注]Audretsch等人(2008)分析了创新努力、科技知识、企业家资本(Entrepreneurship Capital)、经济绩效的影响机制,认为这些内涵相对模糊且无法直接度量的抽象概念,并不符合OLS估计要求的界定清晰、无测量误差的特点,采用OLS等传统回归估计模型将导致估计结果是有偏的,因而将以上概念作为“潜变量”纳入SEM。张晔(2005)分析了政府干预、经济自由、企业家精神的影响机制,她认为这些概念只能根据其表现而选取指标来间接衡量,但观测数据可能包含着大量误差,且OLS无法表现中介变量的作用,因而也使用SEM构建研究模型。:企业家精神、经济绩效、政府干预等都是内涵相对模糊的抽象概念,观测数据可能包含着大量误差,传统回归模型得到的估计结果可能是有偏的;同时,这些变量之间既有直接影响,也有间接影响,而OLS等广义线性模型只容许模型中有一个因变量,无法表现中介变量的作用。相反,SEM方法的优点在于:允许回归方程的自变量含有测量误差;可以同时处理多个因变量,能对多变量的整体关联做出检验,适合进行路径分析;允许更具弹性的模型设定,如允许自变量之间存在共变方差关系等。不难看出,这些优点很好地满足了本文的研究要求。为此,本文将各个核心概念界定为“潜变量”,并选取合适的观察变量,然后借助SEM进行概念化建模和验证分析。

(二) 变量

1. 政府规模。本文以政府规模反映政府在经济活动中的扩张程度和控制能力,并以财政支出作为衡量尺度。常见的度量指标有:预算内与预算外支出之和占GDP比重、预算内支出占GDP比重、政府消费支出占GDP比重。由于《中国财政年鉴》公布的各地区预算外资金支出的可得数据年份只到2010年,2011年以后数据缺失,因此,本文以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支出占GDP比重(简称“财政支出”)和政府消费支出占GDP比重(简称“政府消费”)作为政府规模的两个观察变量。

2. 企业家精神。相关文献主要从企业数量、劳动力数量两个视角,使用自我雇佣率、[注]E.L.Glaeser, “Entrepreneurship and the City,”NBER Working PaperNo.13551 (2007).企业所有权比率、[注]D.Cumming, S.Johan, M.Zhang, “The Economic Impact of Entrepreneurship: Comparing International Datasets,”Corporate Governance:An International Review22.2 (2014): 162-178.企业进入率和退出率、[注]L.Foster, J.Haltiwanger, C.J.Krizan, “Market Selection, Reallocation, and Restructuring in the US Retail Trade Sector in the 1990s,”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88.4 (2006): 748-758.雇佣人数占就业人口比例[注]李宏彬、李杏、姚先国、张海峰、张俊森:《企业家的创业与创新精神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影响》,《经济研究》2009年第10期。等作为企业家精神的代理指标。自我雇佣在我国的主要表现形态是个体工商户,由于在产品创新、产业升级等方面存在较大劣势,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意义不大,故不予考虑;企业进入率和退出率则缺乏相应口径的统计数据。因此,本文选取私营企业投资者人数占就业人口比重(简称“创业密度”)和私营企业从业人员数占就业人口比重(简称“用工规模”)作为企业家精神的两个观察变量。用工规模反映了企业家精神的就业效应,降低了可能存在的无效创业或低水平创业的干扰,[注]李小平、李小克:《企业家精神与地区出口比较优势》,《经济管理》2017年第9期。兼顾了企业家精神的数量和质量效应。

3. 技术创新。R&D是技术创新的重要表现。在R&D投入端,一般用R&D经费支出占GDP比重为衡量指标;在产出端,由于专利指标的通用性、一致性、易得性等优点,一般采用专利申请量为衡量指标。故本文以各地区R&D经费支出占GDP比重(简称“R&D强度”)和每万就业人口专利申请受理量(简称“专利密度”)作为技术创新的两个观察变量。

4. 高质量发展。如前所述,借鉴陈昌兵(2018)[注]陈昌兵:《新时代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动力转换研究》,《上海经济研究》2018年第5期。的观点,以劳动生产率[注]劳动生产率的计算方法是按1952年不变价计算的GDP除以就业人口数。和全要素生产率(TFP)作为高质量发展的两个观察变量。TFP采用DEA-Malmquist生产率指数法测算,基础数据涉及历年GDP、劳动力和资本存量,其中,GDP数据根据各省份的GDP平减指数将历年GDP折算为以1952年不变价计的GDP;劳动力数据采用各省份的年末从业人员数;资本存量测算采用永续盘存法,借鉴了单豪杰(2008)的计算过程[注]先按各省的隐含平减指数将历年的固定资本形成额统一折算成1952年不变价的数值,然后根据所设定的折旧率和基期资本存量,运用PIM公式对历年资本存量进行估算。具体如下:(1)投资价格指数。根据《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核算历史资料(1952~2004)》提供的全国和分省的固定资本形成价格指数,计算出以1952年为基期的价格平减指数,2005年以后缺省的指数则借用各省的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进行替代;(2)折旧率。采用不区分时间段的折旧率10.96%;(3)1952年基期的物质资本存量用1953年固定资本形成总额除以折旧率与1953~1957年固定资本形成平均增长率之和来估算。详见单豪杰:《中国资本存量K的再估算:1952~2006年》,《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8年第10期。。同时,根据郭庆旺等人(2005)的建议,本文采用累积形式的TFP[注]郭庆旺、赵志耘、贾俊雪:《中国省份经济的全要素生产率分析》,《世界经济》2005年第5期。该文认为,以Malmquist生产率指数计算的原始TFP是一个环比指数,仅表示样本的跨期生产率变化,数值稳定在1.0左右,不是一个稳定增长的绝对数。本文在模型预估计过程中,发现若以原始形态的TFP数值作为高质量发展的观察变量,它与其他观察变量的相关性较低,不符合SEM要求。故参照该文做法,本文将环比形态的原始TFP值进行连乘处理,即以1998年生产率指数为1,将以后年份的生产率指数以1998年为基期进行变换。若无说明,下文所指TFP均是累积形式。。

(三) 样本与数据

数据观测期为1998~2013年,理由如下:(1)我国正式提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始于九五计划(1996~2000年)。(2)自1994年分税制改革以来,我国以财政支出占GDP比重衡量的政府规模在1996年达到最低值之后,于1997年开启新一轮的连续上升期。(3)中国的企业家产生具有典型的代际特征:第一代出现在1978年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1988年《宪法(修正案)》颁布期间;第二代出现在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第三代始于1998~2003年实施的国有企业“抓大放小”和战略性重组等改革之时,国有企业民营化浪潮席卷全国。综合以上三点考虑,囿于数据的可得性,将数据观测期限定为1998~2013年,选取我国27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不含西藏、海南、四川、重庆[注]不包含西藏、海南、四川、重庆的具体原因是:(1)西藏历年数据缺失较多;(2)海南缺少1952~1977年间的固定资本形成总额数据和GDP平减指数;(3)重庆的直辖时间较短,在历史数据中无法从四川省中精确区分出重庆直辖之前的相关数据,故样本也不考虑四川、重庆。和港澳台地区,以下简称省)为研究样本,构成N=27、T=15的平衡面板数据[注]由于本文采用Malmquist生产率指数法计算TFP,计算结果为样本的跨期生产率,故TFP测算结果不包含1998年。,共计405个观察值。数据来源为各省统计年鉴以及EPS全球统计数据与分析平台(http://www.epsnet.com.cn)的中国宏观经济数据库、劳动经济数据库、固定资产投资数据库等。各变量的定义和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观察变量的定义和描述性统计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

SEM分析还需考虑样本量与整体模型适配度的平衡问题。在适配度检验中,χ2值受样本数的影响很大。当研究者使用较多的受试样本时,χ2容易达到显著水平,表示模型被拒绝的机会增大,即假设模型与实际数据不契合的机会上升。一般认为,样本量介于200~500之间是一个较好的选择。[注]吴明隆著:《结构方程模型》,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页。照此标准,本文的样本量是合适的。

三、 模型分析与假设检验

(一) 理论模型构建

根据上文的研究假设和变量设定,利用SEM符号构建整体理论模型(如图1所示)。图中潜变量以椭圆形表示,观察变量以矩形表示。变量之间的关系用线条表示,单向箭头表示变量之间具有因果关系。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图1 本文的整体理论模型

(二) 理论模型评估

理论模型适配度评估的意义在于评价其能否较好地解释观察到的资料,这需要综合多方面指标做出判断。根据Bagozzi & Yi(1988)[注]R.P.Bagozzi, Y.Yi, “On the Evaluation of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s,”Journal of the Academy Of Marketing Science16.1 (1988): 74-94.的建议,本文从基本适配度(preliminary fit criteria)、整体模型适配度(overall model fit)、模型内在结构适配度(fit of internal structure model)三个方面进行评定,并辅以χ2值检验。

评估结果如表2所示。(1)基本适配度,检验模型的序列误差、辨认问题或数据文件输入错误等。要求估计参数中不能有负的误差方差,所有误差须达到显著水平,且因子载荷不能太低(<0.5)。结果显示,在本研究中,潜变量的因子载荷除λy42外全都大于0.5,且均达到显著水平,测量误差也不存在负的误差变异,基本满足要求。(2)整体模型适配度,评定整体模型与数据的契合程度。常用指标有近似误差均方根RMSEA(<0.05,优良;<0.08,良好)、适配度指数GFI(>0.90)、调整后适配度指数AGFI(>0.90)、比较适配指数CFI(>0.90)、规准适配指标NFI(>0.90)、相对适配指数RFI(>0.90)、简约适配指数PGFI(>0.50)以及AIC、CAIC(要求理论模型值小于独立模型值,且小于饱和模型值)。结果显示,除PGFI之外的所有指标均达到理想水平,表明整体模型的匹配度是合理的。此外,χ2值为11.106,显著性概率值p为0.269,大于0.05,未达显著水平,不能拒绝虚无假设,表示假设模型与样本数据可以适配;χ2自由度比值(CMIN/DF)小于2.0,表明假设模型与实际样本数据适配程度良好。(3)模型内在结构适配度,评定各测量模型的信度和效度。要求各指标的信度与潜变量的平均方差抽取大于0.5,潜变量的组合信度大于0.6。结果显示,观察变量的信度系数基本都大于0.5,组合信度全部大于0.6,平均方差抽取量全部大于0.5,说明本研究模型的内在结构适配度也是合理的。

表2 理论模型的适配度评估结果

注:χ2=11.106(p=0.269);RMSEA=0.024;GFI=0.993;AGFI=0.973;CFI=0.999;NFI=0.996;RFI=0.988;PGFI=0.248;AIC和CAIC的理论模型值均小于独立模型值、饱和模型值。模型参数估计采用极大似然估计法(MLE);因子载荷为标准化估计值;#表示该观察变量的因子载荷在非标准化情况下为固定参数(a fixed parameter in the unstandardized solution);*p<0.1;**p<0.05;***p<0.001。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

(三) 假设关系检验

首先,根据模型估计的潜变量路径系数对假设关系进行检验。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从表3可知,政府规模对高质量发展的直接影响显著为负(γ21=-0.121,p<0.001),H1a获得支持。政府规模对企业家精神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γ11=0.077,p<0.1),H1b获得支持。技术创新对高质量发展的直接影响不显著(γ22=-0.012,p<0.05),H2a未获支持。技术创新对企业家精神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γ12=0.944,p<0.001),H2b获得支持。企业家精神对高质量发展有显著的正向影响(β21=0.947,p<0.001),H3获得支持。

表3 理论模型的路径系数与假设检验结果

注:路径系数为标准化估计值。*p<0.1;**p<0.05;***p<0.001。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

其次,借鉴董保宝等人(2011)[注]董保宝、葛宝山、王侃:《资源整合过程、动态能力与竞争优势:机理与路径》,《管理世界》2011年第3期。的做法,采用嵌套模型比较法(nested model comparisons)进一步验证。设定5个关系假设模型,分别将欲检验的5个路径系数设定为零,其中,M1模型检验政府规模对高质量发展的关系,M2模型检验政府规模对企业家精神的关系,M3模型检验技术创新对高质量发展的关系,M4模型检验技术创新对企业家精神的关系,M5模型检验企业家精神对高质量发展的关系,即5个模型依次对应本文的研究假设H1a、H1b、H2a、H2b、H3。然后比较M1~M5与Mt的卡方值差异程度(χ2)。若χ2达到显著水平,则表示相应关系假设模型和理论模型(Mt)之间是有差异的,拒绝此路径系数为零的假设。计算结果如表4所示。可以看出:(1)除M4未通过模型适配度评估(RMSEA、GFI、AGFI、CFI值均不符合评价标准)之外,其余模型均通过模型适配度评估。(2)M2模型的χ2达到0.05显著水平,M1、M5模型的χ2达到0.001显著水平,均拒绝相应路径系数为零的假设,表明政府规模对企业家精神和高质量发展、企业家精神对高质量发展都具有显著影响。(3)M3模型的χ2未达到0.1显著水平,接受γ22=0的假设,表明技术创新对高质量发展没有显著影响。总之,嵌套模型比较法的验证结果未对H2b做出判断,但进一步支持了H1a、H1b、H3,不支持H2a。

表4 嵌套模型比较法的分析结果

注:卡方值差异程度(χ2)的计算以理论模型Mt为准(Assuming model Mt to be correct)。*p<0.1;**p<0.05;***p<0.001。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

最后,绘制修正后的理论模型,并计算变量间的影响效应。上述假设检验过程表明,技术创新对高质量发展的直接影响不显著,因此删除路径γ22,绘制修正后整体理论模型的变量间关系(如图2所示)。区分直接影响、间接影响、总影响这三种效应,计算各变量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效果(如表5所示),其中总效应等于直接、间接影响效应之和。据图2和表5所示:(1)在“政府规模—企业家精神—高质量发展”路径中,政府规模经由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而促进高质量发展,其所透过的路径为γ11β21,因此H1c获得支持。不过,由于政府规模对高质量发展的直接影响(γ21,值为-0.121)大于间接影响(γ11β21,值为0.073),使得总效应为负(值为-0.048)。(2)在“技术创新—企业家精神—高质量发展”路径中,技术创新经由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而促进高质量发展,其所透过的路径为γ12β21,因此H2c获得支持,这也支持了知识溢出创业理论的观点。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图2 修正后整体理论模型的变量间关系

效果变量 直接效应间接效应总效应政府规模-0.1210.073-0.048技术创新—0.8940.894企业家精神0.947—0.947

资源来源:本文作者自制。

四、 结论与启示

高质量发展是经济增长动力转变和体制机制转换相结合的过程,前者要求从要素和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后者要求改变传统的政府主导型经济体制,二者皆离不开企业和企业家的微观支持。本文以企业家精神为中介变量,并与政府规模、技术创新、高质量发展互动,尝试从经济运行的全局视角刻画新时代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机理和路径。具体地,本文援引中国式分权和知识溢出创业等相关理论,构建理论假说,进而运用省级面板数据和结构方程模型实施了概念化建模和验证性分析。研究的主要结论是:

首先,政府规模对高质量发展的影响作用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政府规模扩张对经济发展质量具有负向的直接影响,其原因在于:财政分权体制为地方政府提供了高强度的财税激励,具有扩大政府支出规模的内在冲动,并形成了重投资建设性支出、轻公共服务性支出的结构性偏向,强化了以要素驱动为特征的粗放型增长方式;与此相伴,低下的投资效率和高企的政府债务、频发的官员腐败和恶性的经济竞争,也都削弱了资源配置的有效性。另一方面,政府规模扩张经由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间接地促进了高质量发展。其原因在于:为增长而竞争的晋升锦标赛模式,使得地方官员的政治前途与当地企业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地方政府热衷于使用各种政策工具来招揽和支持本地企业发展;同时,政府支出扩张所带来的基础设施和人力资本改善,增加了企业家的产生概率和投资回报。这些措施都有助于企业家发挥应付市场失衡的能力,优化资源配置,从而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

由此而带来的政策启示是:(1)对于政府支出的管控方向不在总量调节,而在结构优化。建议有定力地把政府的投资性支出限制在最低程度,严格限制行政经费支出,提高政府公共服务性支出的力度和效能,推动发展型政府向民生服务型政府转型。(2)面对经济形势不景气,企业家很可能遁形,政府别无选择而只能通过刺激政策来干预经济,造成政府干预与企业家精神退化的恶性循环。[注]陈宪:《企业家精神和政府有效性》,《金融市场研究》2013年第5期。近年来在我国经济不景气的形势下,政府规模相对于GDP有着更快的增长,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警惕。从行政体制改革的角度而言,要更加清晰地界定政府在市场经济中的作用范围,以法治化的方式管住政府干预市场活动的内在冲动。[注]刘明康:《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研究——现状、问题和对策》,香港中文大学《全球经济及金融研究所研究专论》第四十四号,2016年。(3)地方政府不仅有着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强烈动机,而且在执行中央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目标要求时也有强大的力度和良好的效果,因此,中央政府对地方政绩的考核方式应从以GDP为核心转向以生产率特别是TFP为核心,[注]蔡昉:《中国经济增长如何转向全要素生产率驱动型》,《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期。从而激励和引导地方政府转向更加集约化、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方式。当然,这也要求加强官员教育,树立效率思维,让官员的思维从增长速度转变到增长效率、发展质量上来。

其次,企业家精神是连接R&D投资和创新驱动的关键一环。本文实证结果表明,R&D并不能直接推动高质量发展,而是必须经由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而间接地实现。通过援引知识溢出创业理论,指出由于新知识的不确定性、非对称性等,知识溢出和商业转化过程存在着广泛的知识过滤器,有相当大比例的新知识仍然滞留在组织内部,造成知识资源的冗余和低效。联系到当前我国的经济实践,地方政府不断加大R&D投入力度,效果却不尽人意,甚至呈现创新产出和生产率回报“双低”的局面。[注]李小平:《自主R& D、技术引进和生产率增长——对中国分行业大中型工业企业的实证研究》,《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7年第7期。本文认为,其原因除了R&D投入结构和使用效率不合理之外,或许更在于忽视了对企业家精神的相关制度安排,导致R&D产生的新知识无法穿透知识过滤器的阻碍。

这启示我们,在创新政策导向上应从片面强调扩大R&D投入转向关注疏通知识溢出渠道,破除限制新知识转化为经济知识的各种结构性和制度性障碍。具体而言:(1)在知识的生产源方面,各类创新创业园区和孵化器的规划建设应靠近大学或产业集群等知识生产的密集区域。(2)在知识的溢出渠道方面,要打通“产学研”人才流动机制,推动公共服务平台建设,发挥各类协会的社会网络建构功能。(3)与传统的企业家精神有所不同,知识型创业的成功与创业者的吸收能力密切相关。因此,创业教育的着力点在于突破传统的课程体系设计,在知识结构上注意商业知识与科学知识并重,在社会网络建构上突出商业联系和技术联系并举。[注]陶锋、韦锦祥、陈秀英:《基于知识溢出过程的区域创业体系模型构建》,《产经评论》2015年第3期。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企业家精神在高质量发展进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中枢”角色。如本文实证结果所示,无论是代表制度供给的政府规模,还是代表技术创新的R&D,都经由企业家精神的中介作用而间接地促进高质量发展。我们必须从战略高度重视、培育和激发企业家精神,以创新创业的方式重塑中国经济的微观基础,使企业家精神真正成为熊彼特意义上的“经济增长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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