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村落建筑空间的文化折射与表达
——以漓江风景名胜区周边传统村落为例
2019-05-24李欣原韦文俊刘丽荣卢建坤吴昆哲郭梦笛
李欣原,韦文俊,2,刘丽荣,卢建坤,吴昆哲,郭梦笛
(1.桂林理工大学 广西建筑新能源与节能重点实验室,广西 桂林 541004;2.华蓝设计(集团)有限公司,南宁 530001)
传统村落是文化遗产的表达空间,是文化折射的载体,可传承历史文化和“乡愁”[1],反映特定历史时期的传统风貌特征、地方特色、民俗风情等,具有很高的文化、艺术、历史和科学价值,研究其独特的建筑艺术表达形式尤为迫切。举世瞩目的漓江风景名胜区(简称该景区)周边的传统村落,形成了多民系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特色, 传统村落集聚、 历史积淀深厚、 生态资源良好、 景观资源和文化资源丰富的空间特性, 使其极具典型性、 代表性和极高的研究价值(表1, 图1)。
传统村落空间的研究,已从空间形态开始向空间文化层次推进,逐渐形成了文化层次上的传统村落空间的多维度研究,如从社区营造、整体性保护、民宿与旅游开发、空间再利用、文化转型、文化元素与表征空间的整合等方面来梳理与延续承载空间的文化内涵[2-6],总结了漓江流域传统村落的建筑特征[7],但缺乏对于文化在传统村落空间的折射过程、空间表达与文化认知的研究,而从景区的视域加以研究的则更少。本文以漓江风景名胜区传统村落为例,开展空间的文化折射与表达研究,力图找到认知和分类的有效途径(这是缓解传统村落生存危机的第一步),以弥补此类研究的不足,继而指导景区传统村落资源优化整合及振兴实践。
1 多民系多民族文化折射与表达的作用路径分析
英国文化学家斯图亚特·霍尔第一次提出了“文化表征”的概念[8], 指出所谓文化表征是运用物象、 形象、 语言等符号系统来实现文化意义的生产、 增值和流通。 符号被提到了核心位置。 而传统村落的文化折射,正是将相关的意向和符号直接使用到相应的建筑空间, 将文化与物质空间重叠。 文化的表达则是文化折射形成的建筑空间形态的多层次的系统图式语境, 即运用文化的内涵和感染力, 对物质空间中的物体进行刻画和设计, 形成象征(符号)式的空间艺术形式,在建筑物质空间中沉淀文化内涵,继而形成文化的空间表达形态,形态的演进需要借助于抽象和演绎的方法[9]。
表1 漓江风景名胜区周边传统村落空间分布及其文化特色
注: 下划线者为重点研究的典型村落; “*”为获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或“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古镇所在地。
图1 村落分布图Fig.1 Villages location
漓江风景名胜区传统村落文化折射与表达的作用机理认知,应从多民族文化的折射开始,从文化的趋同和文化本原特色两方面开展研究。多民族文化交融侧重回族、壮族与汉族文化的碰撞和交融,文化的趋同表现为回族和壮族聚落已融入该区域的主流文化——宗法礼制文化,在建筑群空间组织和建筑形制上与所在区域的汉族趋同,表达了共同的文化内涵。该景区传统村落的汉族主要受广府民系与湘赣民系影响,在宗法礼制文化主导下形成了广府民系与湘赣民系文化交融共生的建筑群空间组织及建筑形制。民族本原文化特色更多地是依赖建筑元素和建筑符号的图式寓意路径,通过与汉族文化的融合共生来表达各民族文化特色和对美好生活的祈福。
文化折射与表达相辅相承、 交相呼应, 形成了一种被文化占领和体验的空间变幻过程。 这个过程促使文化折射与表达的动态演进, 并构成文化表征的具体表现形式。 因此,要剖析传统村落的文化折射与表达, 就从各具特色的文化表征媒介——符号系统的研究开始,把现实生活中获得与创造的各种价值观念进行再生产、再创造和再表达。基于传统村落的建筑群空间组织—建筑形制—建筑元素和建筑符号的空间表达层次,构建符号系统:多民系(广府民系与湘赣民系)文化交融的文化折射路径, 通过建筑群空间组织和建筑形制层级的空间进行表达; 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文化折射路径, 通过建筑元素和建筑符号相呼应的空间予以表达。 运用实证研究和类型学的分析方法,通过对该景区传统村落采集的信息和图像进行类型分析和对比研究, 构成多民系和多民族文化融合共生的符号系统, 分析文化折射与表达的图示语境。 旨在探究该景区独特的文化在符号体系的表达过程, 分析文化折射与空间表达的路径与表现形式, 构建区域系统的联动和动态的演进的关联逻辑(图2)。
图2 传统村落空间文化折射与表达的逻辑构架Fig.2 Logic structure of cultural reflection and expression in traditional village space
按照关联逻辑,挖掘传统村落重要的、典型的空间所蕴藏的文化信息, 进而归纳总结文化的演进和空间的独特表达形式。这将从新的研究视角更好地揭示传统村落空间与文化的互动关系,研究结果将有助于引导传统村落空间形态与文化内涵的双重保护和传承,丰富传统村落规划理论和指导规划实践。较好地解决当前传统村落保护更新中重建筑形式轻文化内涵的问题。
2 多民系文化交融的建筑群空间组织
在漓江风景名胜区传统村落的形成过程中, 从中原陆续迁入的汉族文化产生强大的同化力,同时也逐渐在区域内占据主导地位, 期间主要受相近地域汉族的民系文化(广府民系、 湘赣民系)的影响。 汉族文化崇尚“礼”, 从功能上看, “礼”在于维护等级分明的社会秩序, 有利于聚落的稳定并形成宗族法制。 传统建筑空间充分地体现了“礼”的内涵, 并集中体现在传统村落建筑空间组织上。
2.1 “宗法礼制”文化的建筑群空间组织物化分析
宗族作为“家”与“国”之间的纽带,是我国农耕时代重要的社会印记。宗法礼制成为社会治理的有效工具[10]。宗法礼制文化通过以血缘为基础的社会关系、家族院落的组织形式,折射在村落的空间组织。
一是等级尊卑礼制在建筑空间布局的折射。宗法礼制文化讲究“居中为尊、追根溯源”、“长者为尊”。因此,宗族繁衍过程的新增建筑,往往以老建筑为中心纵向或横向组合拼贴,由“间”到“屋”,以“进”连接,由“屋”到“宅”,由“宅”到“群”,最终形成以宗族血缘为纽带,体现等级尊卑的建筑群落,并且“宅”之“进”数,应与“宅”之主人的地位(为官等级)相匹配(图3)。
图3 漓江风景名胜区传统民居建筑平面空间组织逻辑示意图Fig.3 Logic diagram of traditional residential space organization in Lijiang River scenic area(间—一明两暗三大空; 屋—湘赣式或广府式砌体木构地居)
二是宗法礼制文化在传统村落公共空间组织的折射。 祠庙是宗族供奉先祖、 神灵的地方, 是宗族中宗教、 信仰、 交流、 活动的核心, 是宗族文化体现和凝聚族人的重要空间。 建筑群围绕村落的公共中心——祠庙进行空间组织, 形成空间凝聚力, 始终都受宗法礼制文化意念所支配[11]。 村落的祠庙也是其建筑空间生长轴线上的中心节点, 多处于村口、 主街口等突出位置, 应运而生的公共建筑通常有戏台、 书院等, 建筑群和街道亦以之为中心向外拓展。 例如龙门村飞龙庙布置于村口, 而大圩村的万寿宫、 关帝庙则位于两条主街的交叉路口(图4), 都呈现出以祠庙为中心向两侧拓展的空间结构, 在延展的过程中, 形成若干建筑群组的次中心, 包括: 点状空间, 如古树、 水井、 路口等; 线状空间, 如街巷、 溪边、 屋檐等。
图4 宗法礼制文化在传统村落公共中心空间组织的折射Fig.4 Reflection about patriarchal clan culture of etiquette in spatial organiz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village public center
三是在汉族认祖归宗的礼制文化影响下的建筑群空间组织。 通过传统村落建筑布局分析发现, 同宗族建筑群的建筑朝向呈现一致性。 传统村落存在多个宗族姓氏时, 不同宗族的建筑群便会刻意地制造朝向差异, 以在空间上区分彼此, 形成不同的建筑群。 譬如阳朔旧县村, 毛姓家族与黎姓家族在平面上形成了不同朝向的建筑群聚落组团(图5)。
图5 宗法礼制文化影响下的建筑群空间组织Fig.5 Spatial organization of architectural complex influenced by patriarchal clan culture of etiquette
2.2 广府与湘赣民系文化共生的建筑群空间组织
建筑群空间组织形式受广府和湘赣民系文化特征双重影响: 一是其建筑群的空间组织中的“间”和“屋”的形成, 是由湘赣式的 “一明两暗”或广府式的“三间两廊”、 “竹筒屋”的空间的组合, “宅”在“进”的纵向复制基础上, 也有部分民居融合岭南传统民居文化特色(如冷巷等)。二是在湘赣民系“横巷体系”的基础上, 吸取了广府民系“纵巷体系”的特点, 将湘赣民系的横向排列、 纵向递进式, 贯穿嵌入到具有广府民系特征的“梳式结构”的空间组合, 是适应地域气候的建筑文化的折射, 呈现湘赣民系、 广府民系在建筑群空间组织的相互交融。 如大圩镇大圩村是大圩古镇历史文化街区的所在地, 其主街横向延伸平行于河道, 并通过数条纵向的巷道将主街与河道联系起来, 整体呈现“梳式结构”(图6), 这样的结构既有利于村落沿河组织交通, 又可利用当地夏季地域风向东南风和西南风, 让此时的季风方向几乎与纵巷平行,“梳式布局”中的“纵巷”引导夏季风到达群落深处, 实现自然通风降温。
图6 大圩古镇梳式结构示意图Fig.6 Comb-like structure in Daxu ancient town
3 多民系文化折射下的建筑形制
该景区传统村落中广府民系文化与湘赣民系文化的交融,在大圩及其以南的村落特征尤为突出,历史上因湖南、江西、广东商户汇集,受地域文化的影响而呈现出文化多元共生的建筑形制。
3.1 广府民系、湘赣民系文化特色与建筑形制特色
广府民系发源于岭南广府地区, 其地理条件、气候特点形成了独特的地域建筑文化, 即有较高的通风、 阴凉、 防潮的诉求, 岭南传统建筑精髓的“冷巷”应运而生。唐代诗人白居易有诗云: “冷巷闭门无客到, 暖檐移榻向阳眠”。该地区水系运输条件较好, 有较为浓厚的经商文化, 家庭主内主外分工协作, 家族的凝聚力较强。传统聚落整体形态, 大多整齐规则, 聚落巷道结构, 以“梳式布局”为主, 是典型的纵巷体系,体现了强烈的统一规划和人为控制的建筑文化。
广府聚落的建筑形制模块性较强, 基本形制参见图7, 以“三间两廊”或其变异形式为主,或运用类似冷巷的内院或引入一比较窄的巷道连接沟通这些模块, 并进行建筑排列组合, 使建筑具有良好的遮阳、 防潮、 组织自然通风的效果。 大多数民宅的朝向、 平面格局、 功能布局、 立面和细部装饰设计等, 都体现出有序性和重复性。 较多采用硬山搁檩的建筑结构形式, 广府建筑造型的典型特征为镬耳山墙、人字山墙和造型丰富的脊饰[12]。
图7 广府三间两廊基本形制Fig.7 Basic form of 3-main and 2-auxiliary in Cantonese sub-ethnic group
湘赣民系主要分布在湖南洞庭湖以南、 资水以东和江西的大部分地区。 地域文化背景是土地肥沃, 以农耕为主,自给自足, 家庭合作生产。 传统村落在整体聚落形态上体现出“散中含聚、乱中带规”的空间模式, 在自由形态与几何形态的结合下,演绎人为控制与自生长和谐共生的空间肌理,在聚落街巷结构上属于“横巷模式”。民居在规模和形态上呈多元化的建筑文化。
湘赣民系建筑形制特征: 其地域文化折射在空间上, 是以天井和堂屋为核心, 在“一明两暗”平面布局的基础上, 发展成为 “堂厢式”、 “堂庑式” 和“四合式”。 该景区传统村落民居常用“一明两暗”型(图8), 堂是文化的核心, 天井庭院是空间的核心, 由厅堂和天井庭院通过“进”连通, 形成纵向递进式贯穿组合、 空间虚实渗透、 室内外空间柔性连接过渡的空间布局, 并体现礼制、 尊卑的空间位序。 平面强调对称, 重点突出堂屋地位, 外墙门窗较小、较少, 有的还以内天井作为住宅平面布局组织中枢。 变化丰富的马头墙是湘赣式建筑造型的突出特点[12]。
图8 湘赣一明两暗及其发展变型Fig.8 Development of 1-sitting-room and 2-inner-room style in Hunnan-Jiangxi pattern
3.2 广府民系建筑形制的嵌入与融合
受传统的聚族而居文化影响,广府民系“三间两廊”的建筑形制嵌入聚居建筑组群,建筑与建筑之间呈现横向拼贴的空间组合形式,无严格的中轴对称讲究。 如旧县进士居所(图9), 在部分建筑的排列组合之间,设计内院留出了广府民系聚落中典型的“冷巷”以作自然通风之用, 另外采用 “高墙窄巷” 的形式也使大部分地方处于建筑
图9 旧县村进士居所建筑文化空间折射分析Fig.9 Analysis of architectural culture reflection in a Jinshi resident of Jiuxian village
阴影中, 起到降温作用,提高了居民生活质量,并折射出广府民系的岭南建筑文化。借鉴广府民系“三间两廊”的建筑形制并有所变异,通过设计内院及通廊进行嵌入式连接,与“一明两暗”的湘赣民系建筑形制融为一体。在建筑空间组织上,通过过渡空间(门廊、 廊、 正堂、 厅等)的设计,巧妙地将建筑的虚实空间进行生动的连通,打通了相邻建筑的空间联系以增进交流。建筑入口设有广场,立有镇宅碑、下马石、进士碑,刻下了建筑的风水寓意、时代记忆和府邸的荣耀。
受广府地区商业文化的影响,形成前街、 后河、 前店、 后室的“竹筒屋”的建筑形制[13]。 由门堂、 天井、 正堂、 厢房、 厨房、 厕所、 杂物间、 后院贯穿组成(图10), 将商业与居住功能巧妙地融为一体。
图10 大圩广府“竹筒屋”建筑文化空间折射Fig.10 Spatial reflection of architecture cultural in Cantonese pattern“bamboo-made tube-shaped house” in Daxu ancient town
临街二层住房居多, 前部临街一层为商铺,二层为住房, 于二层中部镂空设计回廊, 屋顶设计亮瓦进行采光(俗称“跑马镂”), 内天井采光通风、 栽有花草盆景, 两边设有厢房、 厨厕等,经过天井进入高大宽敞的正堂, 设置神龛供奉祖宗牌位, 也成为主人会客及家庭活动的场所, 从正堂有门可直达后院。 临江的“竹筒屋”, 院旁筑有石阶既可到江边取水、 洗衣等, 又方便货物运输, 呈现出广府民系建筑形制折射下的古岸水边商埠特色。
3.3 湘赣民系建筑形制的文化折射与表达
该景区北部的龙门村、 禄坊村、 熊村以及中部的潜经村、大岗埠村、兴坪渔村等村落, 受湘赣民系文化的影响、 宗法礼制文化主导, 追求凝心聚力、功名高升, 建筑形制呈现出显著的湘赣民系文化特征: 以“堂”与“天井”为核心空间, 厅堂空间大多方正而规则, 以明显的中轴线串联了“进”, 在纵向构成递进式空间组织。 如熊村18号宅, 呈现出“一明两暗、 一进三天井”的平面形制, 其前天井及宅后进深较小的“半天井”是该景区湘赣民系典型的建筑形制(图11)。前天井为第一层次, 设有厨房、杂物间等, 便于污水排放, 下厅堂是位序等级较低的居住空间, 中天井设有通道, 与横向相邻建筑空间建立联系, 在纵向通达上厅堂, 上厅堂是住宅的活动中心, 也是等级位序高的区位, 是供奉祖先、 家庭活动、 会客等的重要活动场所, 其在空间上也连通着家庭位序较高主人的居住空间。不同等级和位序的天井、厅堂在地面标高上也呈逐级增高的设计, 寓意“步步高升, 一心向上”, 形成不同层级的天井—厅堂—房间的柔性连接和虚实变化的空间关系, 在不同层级的“进”的递进关系中, 体现了礼制、 尊卑的空间位序及虚实相呼应的空间布局, 反映了人们对宗法礼制的认同与依赖, 折射出“孝”、 “礼”文化[14]。
图11 湘赣民系典型的建筑形制的文化折射(熊村18号宅)Fig.11 Cultural reflection of typical architecture design in the department of Hunan-Jiangxi pattern
3.4 广府民系与湘赣民系建筑形制与文化的交融共生
该景区中部及南部的传统村落中广府民系与湘赣民系文化交融较为显著。如大圩、旧县村、渔村等,这些村落都具有当时的水运区位优势, 具有与广府地区商贸往来较频繁的特征。它们分别处于湘赣民系文化与广府民系文化主导区域的边界,使得两种建筑文化的共生表达更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
一是文化融合在传统村落民居和商铺建筑形制的共生表达。阳朔白沙镇旧县村(其先祖来自湖南, 在文化源流上属于湘赣民系)、 渔村比较典型。最初的湘赣民系建筑形制融合了广府建筑文化,在湘赣式“一明两暗”民居建筑形制的基础上结合广府“三间两廊”和“竹筒屋”形制,并在宅旁设置了广府式“冷巷”。 如渔村的民居及旧县村112号民居, 在节约空间的同时,通过交通的分流减少公共空间与私密空间的互相干扰,也起到促进院落内部空气交换的作用(图12)。此外,大圩现存的江西会馆、湖南会馆等,沿用中轴对称、堂为中心、天井院连通组织等建筑形制;源自江西的广昌布行、广昌染行等各色手工作坊,呈现前为“广昌均”绸缎铺,后为染坊的建筑形制。这些建筑均将其家乡的建筑风格与建筑形制,结合地域商业文化环境和商铺功能,融入到受广府商业文化影响的建筑群空间组织中。
二是文化融合在传统村落公共建筑的建筑形制的共生表达。譬如大圩镇作为广西“四大圩镇”之一,长期与湖南、江西、广东等地区进行商业往来和文化交流,在公共活动场所、公共建筑、文娱活动空间折射与表达了广府民系、湘赣民系文化的交融。以湘赣民系的典型建筑“雨亭”为例,自清代以来,“雨亭”是大圩聚会、观看文艺表演的公共活动场所。其平面原型是湘赣民系建筑“三大空”的典型样式,随着广府文化的渗透,在其原有的天井上加盖了庑顶和广府式的镬耳山墙,借鉴广府文化的建筑技法,增加了遮风避雨的功能(图13)。 在雨亭演出的剧种通常有3种: 文场(发源于江浙地区)、桂剧(发源于湖南并本土化)、彩调(源于桂林本地)。 在民间艺术表演的内容和形式上,也呈多民系文化融合的艺术形态。
4 多民族文化碰撞交融所折射的建筑符号与建筑元素的空间表达
狭义的 “建筑符号” 指从视觉上可识别的建筑形态的直观特征, 而广义的层面也指具有历史延续性与地域风格的各种建筑设计手法和装饰手法。
图12 漓江风景名胜区建筑“冷巷”示意Fig.12 Schematic diagrams of “narrow alley” in Lijiang River scenic area
图13 湘赣式“雨亭”与广府建筑技法的融入Fig.13 Rain pavilion planar graph from Hunan-Jiangxi pattern into Cantonese building style
建筑元素:一是体现一定文化历史特色和地方特色的建筑构成的基本单元,如徽州建筑的马头墙和希腊建筑的诸神柱等;二是泛指构成建筑物的各部分构件,如屋顶、基础、墙体等。
4.1 建筑符号所表达的回汉双重文化折射
建筑符号所表达的文化折射注重3个层次的内涵:一是分析符号所处的建筑空间;二是符号本身的特色及寓意;三是所表达的文化内涵。以回族村落潜经村为例,借助门窗、额枋、屋檐、柱子、雀替、屋脊等建筑元素的空间,运用装饰符号或独特的造型,表达文化内涵。回族传统的装饰符号的图案多以植物花草纹、几何纹和阿拉伯文字为主,少用人物、动物等具象性花纹。而汉族传统的建筑符号多集中在动物、植物、器物、符图、人物等五方面,常用龙之九子、蝙蝠、凤凰、松、梅兰竹菊、古钱、鼎、福禄寿囍、八仙、门神等,其主题表达都是依据各自的传统习俗寓意吉祥。但随着汉文化的逐步渗透,回族村落的建筑也应用动物(龙)的形象作为装饰图案,在墀头上,采用龙头和回族吉祥寓意的花饰装饰。在回族白氏祠堂的屋脊,采用双龙戏珠的建筑符号装饰。在建筑的门脸窗檐,回汉建筑符号的交织错落和重复出现,使得村落建筑界面处于连续不断的、有韵律的、文化交融的、协同中富于变化的建筑肌理中,形成了回族与汉族多民系文化观念相融合的统一体(图14)。
图14 回汉交融的建筑符号Fig.14 Architectural symbols blending of Hui and Han nationalities
4.2 回汉建筑元素组合所表达的文化折射内涵
在迄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的潜经村(90%以上的人口为回族),表现为“双核”并列的村落公共中心——由代表伊斯兰教的清真寺与代表儒家宗法礼制的白氏宗祠共同构成(图15)。这种融合是为了适应新环境而进行的文化及其建筑空间整合或变化。
回族白氏先民由于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为躲避中原汉人的复仇追杀而在此地聚居),处于文化弱势,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最初他们隐藏自身的文化信仰,继而向强势的汉族文化群体学习和模仿,故在一定程度上被汉族文化同化。潜经村的民居建设借鉴融合了汉族建筑元素,建筑风格兼具穆斯林文化与儒家文化的双重属性。
潜经村的清真寺, 是传播其穆斯林宗教文化的重要场所, 建筑主体采用汉式硬山搁檩结构, 虽然其建筑形制已被同化, 但其院落大门仍保留着清真寺特有的建筑元素——圆穹顶, 大殿硬山顶正脊之上也保留着伊斯兰宗教文化的特有标志——新月宝顶。 通过礼拜空间、 窑殿空间以及穹顶等建筑空间进行回族特色表达[15],位于公共中心后方的礼拜大殿的屋顶,在保留回族传统新月宝顶塔尖的基础上,结合汉族传统建筑元素——四角攒尖屋顶,形成了承载回汉双重文化属性的屋顶形制(图16)。村中现存有十余座祖屋都采用了汉族悬山顶“跑马楼”这一建筑元素,表达了“一团和气,生生不息”的文化意涵。
图15 潜经村公共中心的“双核”构成Fig.15 “Dual-core”composition of public center in Qianjing village
潜经村的白氏宗祠是村落文化折射和传播的重要场所,在数次重修后,其建筑形制已被同化为天井合院形制的汉族砖木地居。在建筑元素的运用上, 第一进屋的山墙使用了广府民系的镬耳山墙,“凸”字形的外观”配合龙头纹样装饰,塑造出奔腾的龙的形象(图17),其式样对应广府“五行山墙”中的“金”,取自中国传统文化的寓意,即“五行”分别对应“五色”,夫金者,尚白也,因此宗祠的建筑元素山墙也蕴含着对“白氏” 的隐喻,透出儒家文化中“事事循理”的意涵。
图16 回汉双重文化属性的屋顶形制Fig.16 Roof design influenced by the Hui and Han nationalities culture
图17 白氏“事事循理”的儒家文化表达Fig.17 Expression of the concept as “always following the etiquette” by Family Bai’s Confucianism
4.3 建筑元素的嵌入式沿袭所表达的汉壮文化共生
壮族传统建筑大致可分为干栏式和地居式,干栏式又分为全楼居高脚干栏、半楼居木结构干栏、低脚干栏以及地居式干栏等四大类型。
汉族传统文化是以儒道互补为内核,包括诸子百家、民族宗教等兼容并包的文化形态,对我国少数民族传统建筑产生了深刻影响。汉族传统建筑元素有木构架和大屋顶的基本构成,衍生出能起到支撑和传递荷载作用的斗拱,表达人文特色的门窗和硬山、歇山、悬山以及庑殿等传统屋顶形式,也包括了台基等衬托性元素[16]。
漓江风景区的传统村落中,留公村(始建于清1644年)居住着汉、壮、瑶等民族, 渔村(始建于明正德年间1506—1521年)、 朗梓(始建于清顺治时期1655年)为壮族聚居型村落,在汉文化长期主导作用下,这些壮族聚落的建筑群空间组织、建筑形制向汉族趋同,在屋顶、屋面及墙面深受汉族建筑文化的影响(图18),在建筑元素与建筑符号方面,植入壮族文化进行建筑空间表达。
图18 朗梓村“覃家大院”风貌Fig.18 “Qinjia Mansion” in Langzi village
植入的方式,主要通过建筑元素的嵌入式沿袭,折射出壮族的包容和壮汉族文化融和的内涵。空间上表达壮汉族文化、广府民系与湘赣民系的地域建筑风格的多重融合,表现为形异而神似、族异而大同。
留公村的得月楼(图19-1) 建筑主体为局部3层砖木结构, 3层亭台采用了壮族的方形(四柱)人字形坡屋面的型式,并融合汉族凉亭的四面挑檐的建筑元素,利用壮族干栏建筑“通廊”的建筑元素构成楼上的江景观景台。通过亭台的歇山屋顶,与飞檐、重檐、变化丰富而和谐的门窗洞等组合元素,将广府民系、湘赣民系、壮族干栏式的建筑手法进行了巧妙的叠糅。建筑造型优美,壮族和汉族的建筑元素相得益彰,将折射着不同寓意和文化内涵的建筑形式和谐归一,其砖雕、木雕也体现了壮族图腾与汉族建筑吉祥寓意文化表达的融合。
朗梓村, 其先祖覃氏, 是广西壮族大姓之一, 在明末时参与过李自成的农民起义, 在清兵入关北京大战中溃逃, 途径朗梓,喜欢此地便择地而居。 受汉文化影响较大,除了仍保留着壮族的语言习惯外,其生活方式、建筑形制等与汉人趋同。朗梓村内现存的“瑞枝祠堂”、一座三进宅院、东西两侧的护厝及南北两座碉楼共同构成的“覃家大院”,呈现出典型的汉族建筑空间布局。覃氏族人推崇读书上进,有“一门四进士”的佳话。其中,瑞枝祠堂天井两侧的连廊就沿袭了壮族干栏建筑“通廊”的建筑元素(通廊就是在建筑的干栏架空层上向外出挑的前廊,因其贯通建筑的面宽并形成房间之间的交通廊道而得名), 由此每个房间都可以获得更好的采光、 通风和交流, 同时外向空间转为了内向空间, 设于天井两侧, 形成了底层架空的连廊, 并在建筑造型上使用出天井式硬山屋面马头墙的汉族民居建筑元素(图19-2)。
4.4 建筑符号所表达的壮族文化折射的内涵
壮族建筑中的装饰纹样, 有壮锦、 绣球、 图腾, 大多从民族神话中发展而来, 赋予特定的建筑空间标志性的特征, 以提升空间的文化内涵。 汉族传统建筑, 主要运用特定的建筑符号,来赋予门枕、 门簪、 门匾、 铺首、 窗棂等元素文化内涵,来构筑门窗特色, 从营造理念、 建筑形式、 植被类型、 铺地材质等方面来提升庭院品质。 受其影响, 壮族民居透过门窗空间, 折射出其特有的文化特色。 采用类型学图示对比分析可见, 在朗梓村瑞枝祠堂, 其窗格样式及雕饰纹样, 在吸取汉族小木作建造工艺的基础上融入壮锦纹样元素(图19-3);在屋脊装饰上,抽象展示壮族的吉祥物——绣球,表达了对壮族幸福、吉祥的寓意(图19-4);在木雕、砖雕等装饰上,建筑鸱吻以夔龙纹对壮族龙图腾进行抽象表达(图19-5); 在正脊中央的“火焰珠”与壮族的太阳图腾拟合(图19-6)。留公村得月楼亭阁屋顶飞檐上的装饰, 则是吸取了壮族图腾中鹭鸟的造型(图19-6)。 渔村建筑门簪的木雕, 精工细作、 寓意吉祥, 门簪柱截面的雕饰精美, 将汉族文化中的龙、 龟与壮族龙、 蛙、 鸟图腾进行了拟合,采用了与壮族龙图腾神似的抽象艺术;门簪柱身的雕饰则表达了对太阳的崇拜,并采用了与壮族鹭鸟图腾拟合的刻画手法(图19-7)。
上述这些建筑元素和建筑符号的空间组合表达,采用了文化沿袭的折射手法,折射出对自然的崇拜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壮族文化内涵。既借鉴了汉族的建筑技艺,也沿袭了壮族文化和汉族文化的精华,体现了壮汉建筑符号的并入式沿袭,也反映出该景区传统村落多民系建筑文化的彼此交融借鉴、互相包容的特性,是当地民系文化及民族文化演进的重要历史见证。
5 结束语与展望
物质与精神是文化的一体两面, 在人类的创造过程中互为表里、 相辅相承。 漓江风景名胜区周边传统村落建筑空间,伴随着多民系多民族文化的碰撞、 交融和演进, 呈现出了地域特色鲜明的建筑群空间组织规律和形制差异,多元建筑元素和丰富多彩的建筑符号交织辉映。它不仅是地域民系文化和民族文化的见证,更是景区传统村落空间文化折射的重要物化表达,与甲天下的漓江山水可谓“珠联璧合”。这些凝聚了多民系多民族文化特色的传统村落建筑空间,可以作为景区内重要的人文景观资源,不仅为举世闻名的漓江山水旅游增添了独特的文化魅力、提升了旅游层次、丰富了旅游内涵,更成为景区与传统村落联动发展的纽带,为该景区乡村振兴打造重要的资源优势。
图19 朗梓村、渔村、留公村壮族建筑元素及建筑符号的文化内涵表达Fig.19 Culture expression of Zhuang nationality architectural elements and symbols from Langzi,Yu and Liugong villages
因此,进一步挖掘漓江风景名胜区周边传统村落空间中蕴含的山水田园文化、探索传统村落建筑空间的文化复兴与空间激活,是需要进一步拓展研究的内容,旨在通过规划引导,提升旅游层次和品质,增强游客及原著民对传统村落文化价值的认知和认同,以形成传统村落建筑与文化特色整体保护、传承、传播的良性循环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