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中东如何“烹小鲜”?
2019-05-23蔡运磊
蔡运磊
如今中东地区的叙利亚、以色列诸国,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当今世界的焦点、国际关系中的“网红”。而它们所处的地缘环境,颇似我国东周时期的纷争之世。
东周曾有“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而中东地区17个国家里,也曾有土耳其、埃及、伊朗、沙特等国争雄称霸,更有美俄这样的外来玩家,所以局势更加复杂。
乱局肇因
许多个世纪以来,以色列西墙一直是犹太人祈祷和朝圣的地点。民族的多样性与宗教的多样性交织,使得中东地区更加分化
中东诸国民族林立,杂然相处,乱还是和,总有根源的。
《左传·成公四年》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谓族?主要区别之一就是语言。中东人口所操语言,主要分属于闪含语系(闪语族)、印欧语系(印度-伊朗语族)及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语言的背后是文化和习俗,以及价值观、意识形态等等。语言不通,自然容易失和。
作为人类最早的文明诞生地,中东地区经历了长期而残酷的征伐,后人很难做到“一笑泯恩仇”。天津师范大学教授哈全安指出,该地区从公元前5世纪的希波战争到公元前3世纪的亚历山大东征,进而到罗马-拜占庭帝国与波斯安息王朝及萨珊王朝之间的长期对峙,直至形成东西对峙的地缘政治格局,加之阿拉伯人与奥斯曼帝国的长期矛盾,伤痕累累。历史不能不形成记忆,记忆不可能不产生“惯性”啊!
民族的多样性与宗教的多样性交织,使得中东地区更加分化。中东地区究竟有多少种教派?答案恐怕堪称“卢沟桥的狮子”。光是主要的基督教流派,就有叙利亚的雅各派、美索不达米亚的聂斯脱利派(也叫景教)、埃及的科普特派。
在伊斯兰教兴起前,西亚北非盛行基督教,伊朗高原则盛行琐罗亚斯德教(也叫祆教、拜火教),中亚盛行佛教。后来,伊斯兰教一教独大,成为中东信众人数最多的宗教,并在意识形态方面居于官方地位。即便如此,信仰伊斯兰教的非阿拉伯民族,也往往遭遇阿拉伯民族的“傲慢与偏见”。
中东的现代化进程,就这样被宗教政治与民族问题纠缠着,发展很不平衡。这也成为中东革命和战争不断的诱因之一。
“背靠大树好乘凉”?但这些“大树”对中东诸国来说,可谓双刃剑。两次世界大战间,英法两国掌控阿拉伯世界,其中英国控制埃及、巴勒斯坦、约旦、伊拉克和阿拉伯半岛,法国则独享叙利亚、黎巴嫩。而今各国虽然主权独立,但这并不意味着列强们就此甘心放弃昔日的“玩偶之家”。
大国逐鹿中东能源市场,有的直接把这块土地当成政治实验室、军事练兵场,致使诸多国家秩序纷纷失控,直至形成浩大的难民潮。“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对一衣带水的欧洲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噬。
乱中如何取胜?
有人认为,美国早已对中东说再见,扳着脚趾头想一想,可能吗?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果不其然,近期美国在中东地区“狠招”迭出,不断搅局,如迁馆耶路撒冷,承认戈兰高地归属以色列,“拉黑”伊斯兰革命卫队,结束对伊朗石油制裁“豁免期”等等。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在乎利益。”域外大国的真实用意可能有且只有一个:既挑拨离间了中东诸国原本脆弱的合作关系,使其更加支离破碎,又为自己的继续存在找到了最好借口。有了立足点、跳板,何愁“师出无名”?何愁在必要时,无法迅速反制对手?
对阿拉伯诸国而言,是联合起来抵制以色列“版图扩张”,还是联合美国和以色列遏制伊朗在叙利亚“势力崛起”?好难选择,个别国家因站错队,即被制裁、断交惩罚。
条条大路通罗马。能不能借鉴下苏秦和张仪二人的做法呢?
作为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面对当时“权力的游戏”之格局,苏秦决定以暴制暴,组建“复仇者联盟”—“合纵”六国以抗暴秦。这个“小目标”实现后,苏秦以“从约长”之身份,一身兼佩六国相印,使秦国15年不敢兵出函谷关,一时风头无两。
许多人批评苏秦,说他光有大战略,缺乏落地的、可执行的战术,我却不以为然。一国受击,五国首尾皆应;纵使秦为虎豹,可抵五国群狼之狂噬?!且不论战略家是否一定要成为战术家,单说这个具体的合纵抗秦“顶层设计”方案,除了诸葛亮的“隆中对”,谁还能超越?
然而,雅典政治家伯利克里说过,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合纵的天敌不在外部,而在于联盟成员。阿拉伯国家真正团结起来对付以色列,只出现在第一次中东战争期间。由于对以交战屡败,这个军事联盟得不到正向激励,就很容易被分化瓦解。三心二意、心猿意马还算正常,更奇葩的是,在第四次中东战争中,约旦一面派军参加阿拉伯联军,一面向以色列通风报信!
在一些阿拉伯国家“破罐子破摔”的逻辑下,张仪式的“中东连横”就开始大行其道了。
戈兰高地,叙利亚边境附近的以色列哨所
面对气势汹汹的合纵联盟,张仪轻轻地“挥一挥衣袖”,送了蝇头小利后,貌似强大的合纵联盟顷刻就土崩瓦解了。用贾谊的话说,就是“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同理,埃及、約旦、沙特等不先后“赂秦”,与昔日的对手以色列握手言和了吗?
戈兰高地是张什么牌?
史书记载,张仪凭借一个在边境举行的盛大PARTY,就离散了苏秦苦心经营的合纵联盟。那么,美国人的手段更加高明,他们连PARTY都没有举办,就让中东诸国急红了眼,打起了嘴炮儿,几欲掐架。这张牌就是戈兰高地。
2019年3月25日,特朗普在白宫会晤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后,宣布将正式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的“主权”。“一石激起千层浪”,别说阿拉伯世界了,就连美国的传统盟友如加拿大、土耳其等,也都纷纷抨击特朗普的“莽撞”。比利时常驻联合国代表马克·佩克斯汀,甚至代表法国、德国、英国、波兰和比利时宣布,五国不承认戈兰高地为以色列领土。
“江山如此多娇”,一个戈兰高地,究竟有哪些来头呢?
地图上看,它只是叙以边界处一块狭长的、平均海拔600米的山地而已。但再一看它的周边资源,你立马就了解了该地的“内涵”:其西与以色列接壤,从此处居高临下,即可俯瞰以色列加利利谷地及瞭望仅60公里之外的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这弹丸之地,利益……不,应该叫生死攸关!因此,以色列将戈兰高地视为天然的安全屏障;在叙利亚看来,一旦失去戈兰高地,则意味着首都门户洞开,兵锋所指,首当其冲啊!
从自然资源角度来说,戈兰高地濒河临湖,雨量充沛,这对缺水少雨的中东地区来说,简直是一座浑然天成的“水塔”—以色列全国40%的淡水供应皆源于此。因此,以色列人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放弃比戈兰高地大30倍的西奈半岛,也要全力守住该地(事实上,目前以色列已实际控制该地区2/3)。
从1967年占领戈兰高地至今,以色列实际控制已超过50年。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戈兰高地牌”是一定要打的。特朗普之所以把公开承认“主权”的宣示日定在以色列大选半个月前,表面看是卖以色列总理一个人情,同时进一步拉拢美国国内犹太选民,实则是这段时期,美国见不得叙利亚巴沙尔政府越来越倒向伊朗,且美国在叙利亚战后越来越边缘化,所以必须在相关的其他方面扳回一局。
至于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的主权会不会“给了阿拉伯国家一记重拳,不利于将他们引向和平的谈判桌”(美国乔治敦大学安全研究中心保罗·沙利文语),则无足轻重—在实惠与道义面前,美国人历来是很现实的。而且,为了震慑阿拉伯国家异动,美国还在3月份与以色列的联合军演中,把美军最先进的“萨德”反导系统空运到以色列,走了一下秀场。
不费吹灰之力,只需嘴皮一动,就将中东的话语权重新夺回,美国人此举,不知比张仪的PARTY高明多少倍。至于戈兰高地这个中东“水塔”会否变成“火药桶”,目前尚不完全明确,但特朗普的骰子已掷出去了。
以色列将戈兰高地视为天然的安全屏障
还会乱多久?
商代伊尹认为,水里动物的肉“腥”,食肉猛禽的肉“臊”,吃草动物的肉“膻”,怎么办?将五味科学调和,再用水、木、火综合加工。其中火候是關键,火时大时小、时强时弱,就能除腥降臊去膻。后来老子搞了个总结,这就是“治大国若烹小鲜”之肇始。
治中东诸国乱象,亦同此理。但前提条件是“火候”适中,不可过度。而且,各种“调料”是先放后放,放多放少,都相当讲究。若不切实际地一味干柴烈火,或过于明显地拉偏架,势必使中东局势持续动荡乃至火上浇油。
“烹小鲜”的表面在于用料用工配伍、君臣佐使,核心则是“和”。在世事纷争、矛盾频现的今天,“和”,作为一种具有传染性的人文关怀,是一种低成本却绝不低价值的关系润滑剂。它能使戾气未生先灭,也可能使冲突消弭于萌芽,终结于无形。中国人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说的就是“和”字中的和谐之道与和平共处的社会大理。
中东还会乱多久,关键要看当事者“和”的心胸与格局有多大,及其“和”的方案有多少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