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妈妈,日本女性贫困的象征
2019-05-23NHK特别节目录制组李颖
☉[日]NHK特别节目录制组 著 李颖 译
日本社会里存在着这样一个被默许的大前提——女人早晚要结婚、回归家庭,不必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如果妻子打零工、收入少的话,丈夫的纳税金额会因“配偶扣除制度”得到减免;妻子是由身为公司职员的丈夫抚养的话,有可以免除养老金交纳的“第三号被保险者制度”等,这些都是对所谓的家庭主妇有利的制度。但是当今日本,即使是结了婚,等待着有些女性的也是布满荆棘的道路。因丈夫去世和离婚而造成的由单身妈妈独自抚养孩子的母子家庭年年增加。
无论结婚与否,女性都得独自活下去的时代已经到来。选择不借助男性的力量而生活的女性,当陷入不得不ー个人抚养孩子的境地时,等待着她们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呢?
单身妈妈是“贫困代际传递”的开始
首先我们采访的是“东京都爱心单亲家庭援助中心”,下属的“东京都母子孤寡福祉协议会”受东京都政府的委托,接受生活和就业方面的咨询。会长高田伊久子和工作人员讲述了所遇到的各种悲惨的事件。
“咨询最多的还是经济问题。跟父母住在一起还好,只能一个人抚养孩子的话,生活是相当艰苦的。例如,家里连点大米都没有,只能靠仅剩的挂面充饥;或者是只能煮三根胡萝卜当菜,跟孩子分着吃,听起来非常凄惨。还有人说眼下没有生活费,能不能借个三千五千的;也有的人交不起费用,煤气和电被停用。因为没有钱,所以实在无法生活下去。如今领低保的母子家庭日益增加,单身妈妈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随后我们直接采访了多位单身妈妈。大多数人的膳食费都比离婚前大幅度减少。在这个富裕的日本,事实上有很多单亲母子家庭连饭都吃不饱,生活更是举步维艰。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不可能受到充分的教育,其结果导致了贫困的代际传递。
“不得不当合同工的单身妈妈实在太多了。有的企业甚至只因为是单身妈妈这一点,面试时就直接淘汰。这就导致妈妈们要同时打两三份零工,与孩子们接触时间也越来越少。母亲每天只是工作,没有时间关心孩子,另外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工作,母亲必然会产生压力,于是孩子就成了发泄对象,最后受罪的是孩子。”
这就是单身妈妈艰辛的生活和成为被害者的孩子。社会从未正视过这些母子家庭的生活困境,因此才滋生了贫困的固化。单身妈妈的存在正是日本女性贫困的象征。
每个月与儿子的饭钱是两万日元
29岁的吉田茜(化名),我们相约在东京市中心的车站见面,采访时她4岁的儿子也坐在旁边。碰巧那天节假日,她是在与儿子去赏花之前腾出时间接受采访的。我们进入了一家咖啡店,她对4岁的儿子说道:“接下来妈妈跟阿姨有话要说,你不要出声音哦。”儿子听话地点点头,一个人在旁边安静地玩着。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此次采访过程所见到的单亲家庭的孩子们,在我们谈话期间没有一个人哭闹、撒娇。当然也许是遇到陌生人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平时看到妈妈的辛苦,幼小的心里也不想给妈妈添麻烦吧!
小茜现是一家IT公司的合同工,工资按小时计算,每月的税后收入在16万到18万日元左右,此外还有3万日元的育儿补助和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可以领到的儿童补贴。她是一年前离的婚,原因是前夫的严重暴力。据说她几乎是身无分文逃出来的。连现在的住址都没敢告诉前夫,更不要提抚养费了。
那么小茜的生活状况是什么样的呢?“最节约的就是饭费,每月控制在2万日元以内。以前工作时经常不吃午饭,就那样挨过休息时间。就算吃也就是一碗80日元的方便面。早餐面包也是自己发面做的,这样比店里买来的便宜一些。”
“每天光是解决温饱就够让人头疼的。”每个月欠下的钱只能靠4个月一领的育儿补贴来偿还。好心的朋友会给我一些孩子的旧衣服和化妆品。发工资前的几天,朋友会很体贴地请我和孩子吃饭。虽然觉得很抱歉,但也只能接受人家的好意了。以我的收入又不能回请对方,这让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除去每个月65000日元的房租、25000日元的孩子托管费(含延长费),再加上水电煤气费和电话费等,手头几乎不剩钱。“我有过敏性皮肤炎,对生活用品也有一点要求,这都需要支出。另外,因为离婚时的精神压力,我被诊断为社交恐惧症。上医院也要花钱,所以我尽量不去医院。我和儿子既没有去旅游过,也没有去过游乐场,我们完全没有能力存钱。”
最后我们询问了她对今后的生活和孩子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小茜以前曾在外企工作过,英语流利。“等孩子大了,不用照顾了,我想继续学习英语,找一份能发挥英语特长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上大学。”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看着小茜身边安静等待采访结束的孩子,我真心希望她所描绘的未来能够实现。
待入园儿童问题
在四处采访各种单身妈妈时,我们遇到了一位与“待入园儿童”问题直接相关,即孩子上不了幼儿园的女性。在调査过程中,我们听说即使是单亲家庭,孩子也进不了幼儿园。单身妈妈们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她们的孩子竟然上不了幼儿园,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这也让我们深深地体会到待入园儿童问题的严重性。
29岁的古川纱织独自抚养2岁的女儿。2014年1月,她从东北地区的一个小镇搬到了东京郊外的小镇上。她婚后一边做营养师一边抚养孩子,与丈夫三人生活在一起。然而丈夫出入色情场所成瘾,对此她无法接受,不久就离婚了。
她在中学食堂工作,时间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税后收入是12万日元。前夫每月会给3万日元抚养费,再加上育儿补贴等,每个月有20万日元左右的收入。
但是,女儿进不了公立幼儿园,只能综合利用私立幼儿园、NPO的临时托管、单亲家庭家政公司、家庭援助中心等服务。每个月的托管费大约6万日元,远远高于公立幼儿园。
如果女儿能上幼儿园,压力或许可以减轻。但是事与愿违,结果导致纱织情绪不稳,一个月要去两次精神科。今后的生活不知道会怎么样,出于这样隐隐的不安,到了夜晚她就会胡思乱想,很多时候彻夜不眠。最严重的时候,她连续四天失眠,现在也每天都在服用安眠药。
为了让孩子将来能上大学,纱织每个月都会存1万日元的教育基金。但这样做就得牺牲一日三餐了。离婚前的饭菜基本上是三菜一汤,现在很多时候都是一饭一菜。
养三个孩子、打四份工
桥本礼子(化名),今年35岁。听到她描述的情形,真让人担心她马上就会倒下,而孩子们也立刻要露宿街头。
礼子有三个孩子,分别是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上四年级的女儿和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她一个人养活三个孩子,同时打四份零工,每个月只有两天不用上班。刚开始采访时,她就说经常觉得身体不舒服。
礼子22岁结婚,五年前离婚,原因是丈夫对孩子们的暴力。据说他们半夜像逃跑一样离开了丈夫的住处。虽然与前夫一年会见一次面,但是她没有索要抚养费。
礼子身兼四职,分别是在援助老年人的NPO组织里打扫卫生和买东西、在残疾人服务机构内邮寄信件、在针灸治疗所做整理数据的文职工作和上门做面膜。做面膜完全按次数计算,一次300日元,外加每小时1000日元的时薪。她一周的日程安排异常紧凑,周一到周五基本上全天都在援助老年人的NPO组织里工作,空余时间投入做面膜或整理数据的工作,周末主要做面膜。工作结束后,她要赶紧骑自行车到幼儿园接小儿子、回家做饭、照顾孩子们的日常起居。
“最累的是早上,我经常感到身体非常疲劳。而且我还患有抑郁症,有时早上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这时孩子们都很担心我,主动帮忙做饭和洗衣服。我感觉与孩子们是在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包括育儿补贴在内,礼子的收入大约在20万日元左右。尽管如此,她还是每个月存一点点钱,从她的谈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虽然收入有限,她仍与孩子们脚踏实地生活着。但是在问起养育孩子们的方式时,我们才知道,这个家是她一省再省才勉强撑起来的。礼子是这样形容三个孩子的未来和现在的生活状况的:
“老大参加了学校的足球俱乐部,最近他说将来想当足球运动员。但是钉子鞋等费用真的很贵。而且以前他还说想上补习班,我不停地告诉他坚持上补习班实在负担不起,让他断了念头。但在他上高中之前,我一定会让他上补习班。此外,为了方便联络,家里还放了一部手机,主要是女儿在用。她说过想要换成当今流行的智能手机,我就直接跟她讲买不起智能手机,让她放弃了。”
礼子每天都体会着不能满足孩子们愿望的焦躁感。我们问她,现在的处境有没有让她对社会感到愤怒。她静静地说道:“我尽量不去想未来的困境这些负面的事情,因为这会让我更加痛恨把单身妈妈们逼到这种地步的国家和社会。”
礼子虽然抚养三个孩子、打四份工,但她一点也不气馁,与孩子们共同认真对待生活的挑战。为了让孩子了解钱的重要性,他们每次帮助洗衣、做饭都会得到小费。例如,帮忙做一次饭是10日元。想必这10日元中还包含了母亲感谢孩子们在逆境中与自己一起奋斗的意思吧!我们也衷心希望,孩子们能充分理解母亲的心意,健康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