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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自利性”农民形象的剖析※

2019-05-22吴都保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猫腻合作化物质

吴都保

内容提要:“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通过农民“猫腻”行为的描写,展示出物质贫乏年代“下属群体”出于生存本能的“物质自利性”的自我保护行为。从经济社会学的视角来看,农业合作化运动试图通过“农业技术”提高物质生产来变革农村生产关系和生活方式,以此解决农民意识中“信仰”与“物质”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作家也因其矛盾与冲突而陷入“道”与“器”写作立场的抉择困境,从而建构了“自上而下”的“显性”叙事和“自下而上”的“隐性”叙事两种叙事模式,折射出政治场域的理性真实和文学场域的感性真实两种不同的历史记忆。

对“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的评价,学界素来争议不断,分歧与论争凸显了曾被规范的“十七年”文学作品的复杂意味,在真实、艺术、历史、政治一直纠缠于“十七年”文学近五十年的研究中,再次彰显了重返历史现场和文学现场的重要性。新中国成立初期是一个以讴歌“新人”英雄,描写农业合作化大生产为创作要求的集体主义时代,损公肥私、物质自利的落后农民作为被否定的人物形象成为“十七年”文学重点关注的对象。在当今科技与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站在文学场域内外并加以社会学和经济社会学的视角重新审视“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及物质自利性的农民形象,探究农业合作化运动关于“物质生产”的政治实践,反思“下属群体”在日常生活中与政策背道而驰的“猫腻”行为,有助于我们探究文学与历史重述的关系,丰富和深化“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的历史价值和意义。

一 物质自利——作为“中间人物”的“猫腻”行为

在“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关于“中间人物”的描写贯穿了绝大部分作品,《三里湾》中的“常有理”“糊涂涂”,《锻炼锻炼》中的“小腿疼”“吃不饱”,《创业史》中的“梁三老汉”,《山乡巨变》中的“菊咬筋”,以及《艳阳天》中的“弯弯绕”等,这些群像既映照出特定历史时期普通农民的生活方式与精神状态,也折射出农村生活的日常经验,更还原了历史的鲜活与生动。“中间人物论”是邵荃麟针对《创业史》中“梁三老汉”形象的讨论所提出的理论主张,他认为“中间人物”处于先进人物与敌对分子的中间阶层,是革命力量争取的对象,但他们思想觉悟不高、没有集体主义观念,有着严重的小农思想。“中间人物”出自个人生存的本能和需求,对党的政策采用“谨慎反抗和适度遵从”①策略,在日常生活中通常表现出个人的“猫腻”行为。

“在一些京味文学中,常出现‘猫腻’一词。意思是说,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不能公开的地方,引申为‘阴谋、内幕’等意义。”②高王凌先生的《人民公社时期中国农民反行为调查》一书通过大量的实地调查来阐释物质贫乏年代作为“下属群体”的农民的基本生存策略与技巧,将农民瞒产私分、装傻卖呆、磨洋工等行为称之为“猫腻”行为。该书作者认为“农民远非如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制度的被动接受者,他们有着自己的期望、思想和要求”③。

“猫腻”行为并非中国农村的独有现象,美国著名的社会学教授詹姆斯·C.斯科特通过对东南亚贫困农民的研究,认为大多数农民作为弱势群体,“与试图从他们身上榨取劳动、食物、税收、租金和利益的那些人之间平淡无奇却持续不断地斗争。此类斗争的大多数形式避免了公开的集体反抗的风险”。斯科特总结出弱势群体参与斗争的最常见的“日常武器”有“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装傻卖呆、诽谤、纵火、暗中破坏等等”。④并将其称为“弱者的武器”。

在文学作品中,“猫腻”行为一直作为文学事实而存在,如鲁迅《故乡》中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想得到“我”家里的一些木器,先是夸奖“我”一番,当“我”拒绝她的要求时,她“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⑤。“顺便”式的“猫腻”行为是杨二嫂面对“拒绝”态度后的“软性”抵抗,也是底层群体在历史夹缝中生存的一种策略和方式。新中国成立后,贫苦农民终于翻身成为历史的主人,土改时期分得的土地唤醒了他们发家致富的梦想。但到了农业合作化时期,农民刚分得的土地要归到合作社,新的土地政策难以割裂农民对土地的眷恋与依赖,“猫腻”行为开始成为这时期文学作品普遍关注的对象。

对于农民而言,土地能给他们提供必需的粮食和物质,也能使他们摆脱贫穷而发家致富。因此,“中间人物”的“中间性”又可以理解为“物质性”,其“猫腻”行为又可看作基于物质基础上的自利行为。“菊咬筋”装病、闹离婚的目的是不想入社,而不想入社的主要原因正是出于物质性的考虑,他“耕牛农具,一套肃齐,万事不求人”,不想“放足了肥料的上好的陈田也要跟人家的瘦田搞一起”。“菊咬筋”认为村里想入社的都是些非穷即懒的人,自己跟他们“搞在一起”肯定会吃亏。作为普通农民,温饱问题、物质问题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首要问题,正如梁三老汉围绕物质问题来编织的“愿景”。新中国成立前,他总想通过背板、担炭、砍柴、租地等方式来创家立业,最终不仅“愿景”落空,还“累弯了腰”。土改分得的土地再次唤醒了他的创家立业梦,他期待“穿着很厚实的棉衣裳,腰里结着很粗壮的蓝布腰带……后院里是猪、鸡和鸭的世界。前院,马和牛吃草的声音很响……”当他的“愿景”实现,穿上暖和的新棉袄时,物质上的满足最终使他认同了梁生宝的互助小组。梁三老汉在思想和行为上的转变,是因为“这些为数众多的人物都受最古老也最原始的动机支配:即个体的切身利益”⑥。“十七年”文学中的“中间人物”对能不能参加集体劳动,能不能入社都是处于个人物质利益的考虑,一切行为都是围绕物质利益而展开。

普通农民对物质的兴趣远远大于对政治的兴趣,以合作互利为目标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很难根除农民的小农思想及物质自利的“猫腻”行为。《锻炼锻炼》中的“小腿疼”,当集体出工时,她说腿疼,不能出工;而当地里的棉花可以随便拾时,“小腿疼”拾得欢,腿也不疼了。“菊咬筋”之所以入社,是因为他人力单薄、老婆生病,他的顺从是在合作互利与物质自利的矛盾冲突中寻求的自我平衡方式。高王凌认为,农业合作化道路中“下属群体”的“猫腻”行为基本是“公开的秘密”,“他们一直有着‘反道而行’的‘对应’行为,从而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改变,修正,或是消解着上级的政策和制度”⑦。

二 合作互利——以物质生产为核心的政治实践

自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西方“工业文明”的入侵使原有的乡土社会发生了结构性的动摇。特别是1940年代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地革命运动,彻底瓦解了乡土中国的自然性和完整性,使乡土中国逐步转变为“为了要完成一件任务而结合的社会”⑧的现代农村社会。土改运动消灭了剥削制度,使贫苦农民“耕者有其田”,在将近5亿人口的农村社会建立起相对的“起点平等”,唤醒了中国农民“发家致富”的梦想。梁三老汉对共产党的感激是因为他在土改中分得的土地可以帮他实现做了一辈子的“创业”梦。但土改运动并没有改变小农经济和土地私有制的本质特性,并没有消灭贫穷和两极分化,“起点平等”并没有导向“结果平等”。农业合作化运动取消了土地私有制,号召农民将土地、农具、大牲畜等生产资料上交“公家”,实行土改后的再一次“均贫富”,彻底打破了植根于小农思想上的个人发家致富梦。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一穷二白的历史条件下,物质生产主要依靠农业来完成,而新中国成立初的农业建设又不可能像发达国家那样采用以工补农的方式来进行,反而需要从农村中抽取人力和物力来支持国家的工业和国防建设。加强农业生产,是农业合作化运动的主要目标,是通过变革个人生产为集体生产,改造小农经济,消灭剥削,以合作互利的方式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农业,防止两极分化,实现农民的共同富裕。因此,我们对农业合作化运动的理解应该从经济社会学的视角来展开,而不能将视野仅局限于单纯的经济学领域,“诸如‘赶超战略说’‘统购统销说’‘原始积累说’‘交易成本说’……这些说法站在不同角度对合作化的动因进行分析,无外乎把合作化运动理解为发展工业化的策略与外部条件,未免有因果倒置之嫌”⑨。

如果以社会学的视角观察农业合作化时期的经济现象和经济制度,既能理解合作化运动是以提高物质水平为中心的政治实践,也能理解农民在合作化运动中的消极行为。农业合作化小说反映出农村社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人际关系的大变革,也凸显了农民延续几千年小农意识的“道德理想”与“物质特权”之间的矛盾。⑩农业合作化小说既阐释了“中间人物”的“猫腻”行为,基层干部面对“入社”的消极与抵抗,又凸显出劳动方式与科学技术的变革所带来的农业“丰产”与农业发展。如《三里湾》中的修水渠、种菜技术;《创业史》中的买新稻种、进山搞副业、使用化学肥料;《艳阳天》中的种植果木、新法养牛等。

通过农业技术来提高农作物产量是“合作社”证明合作化运动成功的主要途径之一,也是吸引农民自愿入社的主要方式,标志着“丰产”的农业技术也成为“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一个重要的叙事维度。《三里湾》中赵树理借何科长的巡查专门介绍了合作社的“技术组”,他们不仅具有菜苗整齐划一、土地松软平整的种菜技术,还有“密垄密植”的技术试验。梁生宝的原型王家斌之所以进入柳青的视野,正是因为他具备农业技术,他所带领的互助组获得了物质上的丰收结果,“他们有一亩五分九厘做合理密植试验的稻田,达到了每亩九百九十七斤半的平均产量,其余都达到平均六百二十五斤,创造了全区的丰产新纪录”。王家斌实现农业“丰产”的主要原因是采用了苏联引进的现代化农业技术“密植”试验,并在“一亩五分九厘做合理密植试验的稻田”。⑪在小说《创业史》的叙事中,蛤蟆滩的技术员韩培生与其人物原型曹大个,无论在身材、容貌还是体形上都极其相似。韩培生不仅帮助互助组管理日常事务,加快农业合作化建设的步伐,也负责选种、育秧、除虫,加强农业技术的推广。作为“农技员”,韩培生是将国家的新型农业技术转化为农村日常农事经验的关键人物。

以农业技术、物质“丰产”为中心的农业合作化运动是代表国家意识的一种政治实践运动。“农技员”是合作化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代表着国家意志在农村推广农业技术,同样也说明物质的“丰产”不仅是农业技术推广的结果,更是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各种生产关系变革的结果。《创业史》中的韩培生拥有干部、“农技员”、知识分子等多重身份,当互助组成员拴拴、生禄要退社,孙水嘴、王瞎子对农业技术不屑一顾时,韩培生不得不放弃农业技术的推广来做他们继续留在互助组的思想工作。韩培生虽然懂得农业技术,虽然可以用“丰产”的效果来说服社员,但最终还是陷入了互助组即将分裂的危机。这种危机使韩培生认识到自身作为“知识分子”的局限性及“农业技术”与“互助组”、“中农”与“贫农”之间的矛盾关系。因而,每当互助组陷入困境时,韩培生的入党要求也就越发强烈。

具有技术干部、中农知识分子等身份的韩培生,他的思想进步过程也是彰显柳青“精神信仰”与“物质利益”一体化的叙事过程。柳青在《创业史》的文本叙事中,彻底消解了“自足性”的技术场域,“互助合作”置换“技术自足”,经济变革引向政治实践,把“互助合作”与“农业技术”的发展逻辑提升到被审视的文本场域中,也进而阐明:第一,不存在“技术自足性”的物质“丰产”结果,即使具有“农业技术”,“单干”也不可能发家致富;第二,农业上的“增产”并不代表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成功;第三,只有在党的领导下走集体主义的发展道路,才能实现农民群众的共同富裕。

三 写作立场——“道”与“器”的两难困境

长期的劳苦与饥饿使得下层群体一直置身于“先我而在的一个生活环境”,他们总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物质需求周而复始地生活与劳作,物质的缺乏与穷困也成为普通农民真实的生存境遇与历史现实。因而,我们可以理解“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中间人物”的“猫腻”行为,也能理解范登高、郭振山这类农民干部在合作化运动中的消极行为。那么,当我们重返文学现场,再次审视“中间人物”的物质自利行为时,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其一,具有物质自利行为的贫苦农民与作家极力塑造的大公无私、苦中享乐的“新人”英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究竟哪一种人物真实才能代表叙事伦理的真实?其二,在“道”与“器”写作立场的抉择中,作者是一种怎样的叙事逻辑?

上述问题其实是一个有关作家在现实生活中“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是怎样”和“政策规定的应该是怎样”的问题。也就是说,作家在故事的叙事过程中是遵循“是怎样”的“五四传统”去写作,还是按照现实的要求“应该怎样”去写作的问题。《易经·系辞上》中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⑫“五四”作家所倡导的“是怎样”的现实主义写作精神是按照客观世界的本来面目去感受和描绘世界,属于“器”的叙事范畴;而“十七年”作家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指导下,按照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应该怎样”的原则进行创作,是坚持“道”的写作立场。两种写作立场都对“十七年”作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是怎样”与“应该怎样”写作的问题也是他们困惑和纠缠的问题。面对农民物质自利性的“猫腻”行为,遵循“道”的叙事原则,“十七年”作家应当采取批判的态度;而站在“器”的叙事立场上,“十七年”作家又必须阐释农民的真实生活,表达自己的审美体验。

当我们重读“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作家的“干部身份”决定了他们的写作必须遵循“道”的叙事观念,塑造符合民族国家理想的“新人”英雄形象。如果从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思洛普·弗莱所提出的喜剧、传奇、悲剧、讽刺四种“原型叙述模式”的视角来看,“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开启了新的文学循环模式,作家所塑造的“新人”英雄按照喜剧的叙事模式来述说英雄的诞生或复活,同样也采用传奇的叙事模式凸显英雄的成长与胜利。如梁生宝(《创业史》)、郭春海(《汾水长流》)、许火照(《香飘四季》)、祝永康(《风雷》)、萧长春(《艳阳天》)等,他们不仅政治觉悟高,能够高瞻远瞩,还能吃苦耐劳、乐观上进、胆识过人,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民族国家理想的人格化英雄代表。在物质丰富,饥饿贫穷早已逝去的现代社会,当我们重新审视“新人”英雄形象,他们代表民族国家、革命理想的政治行为和话语方式仍能把我们带到集体的历史记忆中。“新人”英雄是“会说的英雄”⑬,他们善于传播主流话语,也善于“润物细无声”式的谈话。“有些事情,我们叙述它们的次数越多,就越是不怎么记得起自己对这些事情本身的体验,倒是越能记得起此前叙述它们时所使用的那些话语”⑭,“话语”作为一种理性记忆方式,代表了一种历史记忆的深刻性与真实性。但“凡是通过感官印象储存起来的回忆,都比通过语言重复这种媒体储存起来的回忆更加具有无与伦比的直接性和真实性”⑮,普通农民以物质为中心的“猫腻”行为是作家对农村日常生活的感性体验,是一种基于生活本身的历史记忆。也就是说,“十七年”文学中的“新人”英雄形象在民族国家的记忆层面具有的是理性真实,而“中间人物”的“猫腻”行为是一种更符合文学作为一门语言艺术的感性真实。

假如读者以一种“边缘”或“底层”的视角去审视“中间人物”和他们的“猫腻”行为时,就会发现作家用一种“隐性”的叙事伦理来阐释农民对于“物质”渴求的历史声音。这种声音为我们提供了特定时期关于物质的历史想象,也因此构建出一种不同于主流声音的“自下而上”的历史叙述模式。在“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写得最生动的,都大多是属于那种反映了中农的两面性和某种落后因素的农民的形象;人们也曾努力来写好农民中先进人物的形象,但他们和上述那些形象相比,却往往相形见绌”。⑯农民形象的“生动性”正是作家面对现实生活所表现出来的有关“物质”的感性真实,最典型的表现是农民视粮食如生命的真情实感。如浩然在《艳阳天》中对韩百安“爱粮如命”的细节描写,当韩百安将耗费心力积攒的余粮上交时,“他又打开口袋嘴,摸着小米子,热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挂在胡子上,掉到小米里”。他终于下定决心,“跺了跺脚,抓起口袋嘴要背,又急忙把口袋嘴打开,哆哆嗦嗦地伸进手,抓了一小把米,小心地掖到他那破褂子的兜里”。浩然在描述韩百安“藏粮”的“猫腻”行为时,对本应予以批判的叙事行为表现得充满了怜悯与同情,这是作者站在“器”的叙事立场对农民的日常行为与心理维度淋漓尽致的真实反映,也成为小说最精彩的叙述部分之一。

作为作家,面对“中间人物”的物质自利行为及从他们身上所反映出来的农村生活时,生活的客观真实性召唤出他们身上潜隐着的“器”的叙事经验,“器”与“道”的写作立场相互碰撞和冲突,表现出政治需要的理性真实与生活需要的感性真实的相互融合,也表现出故事叙事伦理与内容结构安排的彼此紧张。赵树理小说中的主人公都表现出对合作化运动的高度认同,但赵树理自己则提出了疑问:“农民入了社,本来俊妇女婚姻美满嫁了个好丈夫,可是一瞎指挥,这个丈夫又变成了旧社会从没见过面的生人丑汉,只得好赖过下去。”对于农村生活的实际现状,他认为“不好写,不能写”,可以“很微妙的来写它,找不到微妙的办法不写也可以”⑰。周立波也表达过“天上只有文曲星,没有文直星”⑱的叙事观点。柳青在面对学界关于梁生宝与梁三老汉的“真实性”问题论争时,他说道:“不要给《创业史》估价,它还要经受考验。”⑲因此,“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双重身份导致作家们的叙事立场出现了一些“混乱”,也导致读者在理解作品时“障碍重重”。正如美国著名的文学评论家韦恩·布斯所说,叙事者由于“自己的混乱”,“使我们的道路也变得障碍重重,十分危险”,“对于毫无疑心的读者来说充满了陷阱”。⑳对“十七年”文学的作家而言,他们如若站在“器”的写作立场对感性真实的叙述不加以控制的话,就会影响具有理性真实的政治立场;而若尊重“道”的写作立场,又会干扰文学中感性真实的审美效果。因此,我们厘清作家在写作立场中的犹豫与徘徊尤为重要,也为我们理解“十七年”文学中的理性真实与感性真实提供了真实可感的客观依据。

结 语

对“下属群体”的研究是社会学、历史学,乃至经济学等学科近些年研究的热门话题。但就历史的呈现方式而言,无论是社会学领域的田野调查、个案研究还是经济学领域的数量统计,更多的是以客观事实去剖析历史。而文学则以丰富的想象、经验、审美、情感把我们带入“讲述话语的年代”,让我们重返历史现场,不仅丰富了我们对历史的认识,还加深了我们对贫苦农民真实心理的探究。重读“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间人物”的物质自利行为让我们再次感受到“物质”在农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及农业合作化运动在“物质”领域赋予农民希望的理想。作为历史的见证者,作家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叙事伦理场域,通过农民日常行为及家庭关系的描写,为我们提供了理性和感性两种不同的历史真实,这也是赵树理、柳青等作家一直强调自己“作家”身份的主要原因。对于“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的评价,不能因其与政治和理性真实的关系而忽略其历史价值,就小说在细节描写、体察人情、真情实感等方面所达到的艺术成就而言,即便是当下文坛同题材的小说,依然是一种挑战。

注释:

① ④ [美]詹姆斯·C﹒斯科特:《弱者的武器》,郑广怀等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293、2~3页。

② 孙焕英:《“猫腻”和“猫匿”》,《咬文嚼字》1996年第8期。

③ ⑦ 高王凌:《人民公社时期中国农民“反行为”调査》,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192页。

⑤ 鲁迅:《故乡》,《鲁迅全集》第1卷,同心出版社2014年5月版,第196~197页。

⑥ 马若芬:《意在故事构成之中,赵树理的明描隐示》,《赵树理研究文集·外国学者论赵树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36页。

⑧ 周扬:《新的人民的文艺》,《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纪念文集》,新华书店1950年版,第71页。

⑨ 叶扬兵:《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06年版,第782页。

⑩ [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75页。

⑪ 《柳青小说散文集》,中国青年出版社1979年版,第13页。

⑫ 孔颖达:《周易正义》第7卷,《系辞上》,第70~71 页。

⑬ 杨厚均:《革命历史图景与民族国家想象——新中国革命历史长篇小说再解读》,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53~164页。

⑭ ⑮ [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有多真实》,《社会记忆:历史、回忆、传承》,季斌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0~61页。

⑯ 冯牧:《初读〈创业史〉》,《文艺报》1960年第1期。

⑰ 赵树理:《在大连“农村题材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的发言》,《赵树理文集》第4卷,工人出版社1980年版,第1715~1716页。

⑱ 蒋静:《周立波的文学生涯》,《中国当代文坛群星(一)》,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62页。

⑲ 阎纲:《四访柳青》,《当代》1979年第2期。

⑳ [美]W·C·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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