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梦粱录》中南宋临安婚俗形态研究

2019-05-20魏晓虹

关键词:礼俗婚礼婚姻

魏晓虹,李 燕

( 1.山西大学 学术期刊社,山西 太原 030006;2. 山西大学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婚俗是人生重要的礼俗。“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1]作为组建家庭、形成社会的基石,婚姻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人类生存、繁衍的根本手段,历来都受到人们的重视。从原始社会的杂乱无章,到周制六礼,婚姻形态和婚姻礼俗随社会变迁不断发展。无论是官修正史,还是文人札记、笔记小说,都或多或少地记载了当时的婚俗,折射出特定时期的社会状况。宋人吴自牧的《梦粱录》对南宋都城临安(即今浙江杭州)的“山川景物,节序风俗、公廨物产、市肆乐部,无不详载”[2]1,其中卷二十《嫁娶》更是详细记述了临安婚俗。本文以《梦粱录·嫁娶》为文本基础,探讨南宋临安婚俗形态及其文化象征,研究婚俗中的伦理、道德、感情等多重文化意蕴。

围绕“合二姓之好”的婚姻大事,各民族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礼俗。自周以降,中国古代社会从议婚到成婚需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道仪礼规范,也即“六礼”。作为婚俗,六礼“为周之遗制,春秋时诸侯大夫嫁娶,颇沿用之”[3]186。汉代,六礼被确定为朝廷嫁娶之礼,影响着各阶层的婚仪。东汉魏晋,生逢乱世的人们多急于嫁娶,六礼也就被舍弃。至隋唐,社会稳定,经济逐步恢复,六礼又渐渐盛行开来。赵宋一朝,由于社会动荡经济衰退及民俗自身的发展演变,士庶阶层六礼有所简化,“士庶人婚礼,并问名于纳采,并请期于纳征”[4],六礼简化为四礼。南宋时朱熹,将问名附于纳采,纳吉附于纳征,只保留纳采、纳征、亲迎三礼。南宋时期的婚仪比前代已颇多简化,“六礼”实际上只剩“三礼”,等同于后世流行的议婚、定婚和成婚。

一 议婚:信息交互与天人相合

议婚,即商议婚娶,是传统六礼中纳采、问名、纳征的省并,包括男家经由媒氏向女家提亲、通草帖、过定贴、相亲等程序。议婚是婚姻的先行程序,“凡婚娶必议婚”这一习俗的形成与议婚的功能密切相关。在自给自足的传统农业社会,人口流动小,信息传播窄,欲缔结姻亲关系的两个家庭对彼此的家庭情况、社会地位了解甚少,故需建构有效的沟通契机。议婚正是这一需求的产物。可以说,议婚是在两个家庭信息交互的实际需求和天人相合的心理诉求共同作用下形成了有效沟通活动。在议婚阶段,两个家庭通过媒氏通信、书帖互换和新人相亲,实现择偶观的输出和信息的有效对接。

(一) 凭君传语:媒氏通信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中国古代婚姻的基本模式,这在古代典籍文献中有大量记载。《诗经·齐风·南山》云:“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5]《孟子·滕文公下》曰:“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6]《白虎通·嫁娶》云:“男不自专娶,女不自专嫁,必由父母,须媒妁何?远耻防淫佚矣。”[7]唐代把这一礼俗用法律条文的形式规定下来:“为婚之法,必有行媒。”[8]宋代婚娶也不例外,“凡嫁娶之道,必由媒妁。自太昊制昏礼,则判合之义,当有所由,便应有媒矣”[9]475。中国古代社会,欲结秦晋之好的两个家庭,必须在媒氏这一中间人的参与下,完成议婚、定婚和成婚的全过程。

作为中国传统婚姻中至关重要的礼俗角色,媒氏是婚礼的促成者,也是全程参与者。《梦粱录》载:“婚娶之礼,先凭媒氏。”“或伐柯人两家通报,择日过贴。”[2]186伐柯人即媒人的代称。议婚阶段,男女两家的一切信息交流都由媒人往来周旋。男家通过媒人之口向女家表达意愿,借由媒人之手把草帖子递给女家。女家根据媒人的介绍和草帖的内容,决定是否继续议婚。媒人的言语是姻亲关系能否缔结的重要参照,故媒氏往往擅长辞令,通晓礼仪,熟知两个家庭的基本情况,深谙男女双方的心理喜好,在议婚中“磨烂了嘴、跑断了腿”,把消息成功传递给彼此,促成姻缘缔结。

媒氏的产生,不仅是适应信息交互的需求,也是中国传统礼文化的产物。婚姻的缔结,是等级门第、天命思想、社会礼俗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无法百分百确保如意。媒氏作为两个家族的中介人,以其合乎伦理道德的身份在婚姻中沟通两姓联系,是保证婚姻如约举行的见证人,也避免了双方因婚姻不成带来的难堪。

(二) 天作之合:书帖往来

在议婚阶段,两家交换信息的载体除媒人外,还有文字书帖。从习俗来看,南宋婚姻中议婚阶段的书帖主要有草帖和定贴。宋代是三道帖子,女方如接受男方的议婚,通一草帖,男方回一定帖,女方再回一定帖。议婚书帖体现出婚姻的理性选择。

草帖是男家与女家初次议婚的来往书帖,通草帖是缔结两姓之好的第一步。男方选中意中人后,先请媒人向女家提亲,表达缔结姻亲的意愿。若女家同意议婚,就经由媒人“以草帖子通于男家,”[2]186“男家以草帖问卜,或祷签,得吉无克,方回草帖。”[2]186,把两人的生辰八字拿去占卜或求签,可见宋代八字合婚的风俗盛行。如果八字相合、卜得吉兆就把自己的定帖(亦称细帖)送至女方家,继续下一程序,如果卜得相克则终止议婚。

婚姻关乎两个家族的命运,需要考量是否为天作之合,也需要考察家庭实力。互通书贴,是对男女双方及其家族的考量。这不仅包括现代意义上的社会地位、家族名望、财产的考量,也有对天命的信守。如以卜筮定婚姻,是六礼之纳吉的变形,体现出中国传统社会的天命观和阴阳思想。“许许多多无法估量的礼节上的束缚,陪伴着中国人的一生:从胎儿阶段一直到死的祭祀……一部分的礼仪显然起源于巫术。”[10]阴阳思想是贯穿中国哲学领域,甚至是中国人生活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在古人看来,万物皆有阴阳。婚姻作为阴阳交合的合法途径,更应合乎阴阳、顺乎天意。感应天意的手段之一即为卜筮。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面对变幻莫测又有规律可循的自然环境,初民们无法形成理性认知,便选择用巫术的方式来认识自然、沟通天人,经过周公制礼作乐,这些巫术逐渐内向化为对君主后推及君子的“德”,外向化为一言一行不能逾矩“礼”,伴随着中国人的一生。通草帖以卜筮合婚,是传统巫术的礼俗化呈现和天命思想的行为化体现,展现出人们对婚姻这一人生大事的重视。

互换草帖后,如果双方卜得无克,则进行定帖(细帖)的交换。草帖和定帖是宋代法定的婚书。但不是由政府颁发的。与通草帖不同,定帖是先由男家送到女家,帖中需写明男家的条件:

帖中序男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及官职年甲月日吉时生,父母或在堂或不在堂,或书主婚何位尊长,或入赘,明开,将带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山园,俱列帖子内。[2]186

定帖明示男家的财富和门第,显示其经济实力及社会地位。宋代的婚姻重视家族背景及家产钱财,女家如果愿意缔结婚姻,则在收到男家的定帖后亦如前开写生辰、嫁妆及随嫁之田、屋业、山园等的定贴,“伐柯人两家通报,择日过帖,各以色彩衬盘,安定帖送过,方为定论”。[2]186

婚姻不仅是两个个体的结合,更是两个家庭的选择。通草帖是对个体是否相合的天测,过定贴则是对家族声望、社会地位的人为评判。尽管宋代商品经济发达,士族门阀制度逐渐消亡,“婚姻不问阀阅”打破了传统的门第观念和士庶不婚的规矩,但等级和门第的界限并没有被完全打破,士农工商之别、门第之限在生活中依然明确存在,且门第高下与财聘厚寡依然是人们选择婚姻的重要影响因素。一般情况下,“商贾人家,止可娶农贾之家女”,“世本农亩”的女儿通常“择民家子配焉”“所嫁皆村夫”[11]。婚姻习俗是婚姻观念的反映,详细开列家族情况的定贴便是“男女议婚,亦是贪攀门第,图谋富贵”[12]76这一观念的生动写照。谈婚论嫁前要考量对方的财产及门第。

(三)新人相亲

与“男女婚前不相见”的传统观念不同,南宋婚俗中,新人在成婚之前需“相亲”。此处的相亲不同于现代意义上个体自主选择、双方平等的相亲,而是两个家庭在合八字、察门第之后的进行的、男性占主导地位的一道程序。

下过定贴后,婚事基本议定。这时,男方家长同媒人约定时间、选择地点,促成新人见面,“然后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园圃,或湖舫内,两亲相见,谓之‘相亲’。”[2]186相亲之时,男家要备酒四杯,女家添备一双酒杯。“此礼取男强女弱之意”。[2]186如果男方满意,则将金钗插入女方的冠髻中,以“插钗”表意。钗是宋代女子常见的头饰之一,将金钗插入冠髻,表示对女方的接纳和对婚事的认可。如果不满意,男家需送女家两匹彩缎以“压惊”。压惊是中国传统礼文化催生的产物,原是由亲友为受惊之人摆酒设宴。在相亲过程中,由于主体特殊性和时空局限性,压惊的形式发生变化,但其民俗内涵与当下的“精神损失费”异曲同工,都是借对女方的物质补偿来表达叨扰歉意,颇有人情味。

《梦粱录》记录了宋代相亲模式,地点在园林水滨。表现了男方在婚姻中对女性外在形象的重视,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缔结婚姻的决定权在男方,男方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二 定婚:姻亲的缔结与契约的建立

经过议婚阶段的媒氏通信、书帖往来和新人相亲,婚姻关系确立下来,婚事由议婚阶段进入定婚阶段。定婚,相当于六礼中的“纳币”,包括下定礼、送聘礼、下财礼三道程序。与议婚阶段信息交互的主要目的不同,定婚阶段的主要功能是表示姻亲关系的缔结。任何关系的建立,都需要一定的仪式或物质充当载体。因而,定聘之礼除象征性地为双方提供婚事所需外,更多的是充当婚姻契约的物质载体。

(一)定聘之礼:财物的交换

南宋定聘之礼程序复杂,名目繁多,按三个环节完成:下定礼、送聘礼、下财礼。相亲满意之后,“伐柯人通好,议定礼,往女家报定”[2]186。定礼多以生活中的吃穿用品为主,多寡视家庭财力而定。富贵人家的定礼名目繁多:

若丰富之家,以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及缎匹茶饼,加以双羊牵送,以金瓶酒四樽或八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上,或以罗帛贴套花为酒衣,酒担以红彩缴之。男家用销金色纸四幅为三启,一礼物状共两封,名为“双缄”,仍以红绿销金书袋盛之,或以罗帛贴套,五男二女绿盝,盛礼书为头合,共辏十合或八合,用彩袱盖上,送往。[2]186

珠翠首饰、销金衣裙、金制器物、茶饼美酒等物资的馈赠为女家筹备婚姻提供了一部分必需品。寓意“吉祥美满”的双羊、“同心相合”的方胜、“多子多福”的五男二女绿盝等礼物,金色、大花银、红绿销金、红彩缎、彩袱等热闹喜庆的色彩,连同二(双)、八、十等吉祥顺利的数字,共同表达了人们对婚姻的重视和对新人美好的祝愿。

女家接到定礼后,需于宅堂中准备好香烛酒果,将这一喜讯告诸三界,然后请夫妇双全的人打开礼书。“告诸三界”这一礼俗,与议婚阶段的占卜遥相呼应。婚姻是天作之合,也是家族大事,故需告诸神灵与祖先,以期得到祖先神和天神的护佑。“来而不往非礼也”,女家的回礼在当天完成。回礼中有女家置办的紫罗及彩色缎匹、珠翠须掠、皂罗巾缎、金玉帕环、七宝巾环、箧帕鞋袜一类的女工,还有原定礼中一半的茶饼果物、羊酒。“更以空酒樽一双,投入清水,盛四金鱼,以箸一双、葱两株,安于樽内,谓之‘回鱼箸’。若富家官户,多用金银打造鱼箸各一双,并以彩帛造象生葱双株,挂于鱼水樽外答之”[2]187,象征两人的结合如鱼得水。

下定礼后,男家需择期向女家送聘礼。送聘之前,男家先请媒人拿鹅酒或羊酒告知女方送聘的日期。与定礼相同,聘礼的内容多为生活所需物品,数量也无具体规定。富贵人家多备金钏、金镯、金披坠“三金”为礼。“若铺席宅舍,或无金器,以银镀代之。”[2]187官宦、士大夫人家则种类较多,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段红长裙,或红素罗大袖段亦得。珠翠特髻、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及上细杂色彩缎匹帛,加以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2]187。

定聘之后、亲迎之前,男家向女家下财礼:“又送官会银锭,谓之‘下财礼’。”[2]187与定聘之礼不同,财礼不仅有物资给予,也需有一定的货币,作为女家置办嫁妆的补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财礼中的银锭之类的货币比例不断增加。经济不太富裕的人家,送彩缎“一二匹,官会一二封,加以鹅酒茶饼而已”[2]187。更有贫寒人家,实在无法拿出财礼,只好“以首饰衣帛,加以楮物送往,谓之‘兜裹’”[2]187。收到聘礼后,女家也根据自家财力进行回礼。若女家为富贵人家,便以“绿紫罗双匹、彩色缎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须掠女工等”[2]187回送男家。

下财礼这一礼俗的完成,标志着婚俗中定婚阶段的完成。经过通草帖、过定贴、相亲的议婚阶段和下定礼、送聘礼、下财礼的定婚阶段,婚礼前奏完毕,只待亲迎。

定聘之礼略有购买之意,用钱财、首饰等商品作为交换,女性有商品意味。女子在婚前由娘家养育,婚后却为夫家劳作、繁衍后代,女家接受定礼、聘礼,实质上是得到一种物质和感情上的补偿。宋代临安婚俗体现了封建买卖婚姻的特点。

(二)姻亲缔结:契约的建立

作为群体意识和社会认同的仪式外现,每一种礼俗的发生存在,都在社会背景中发挥着特定的功用。“一种礼仪出现在什么场合,对于说明这种礼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13]。定婚阶段的“定聘财”婚姻支付行为,是两个家庭结为姻亲前的物质往来,更是契约精神的委婉表达。

从最初的鸟兽为聘,到后世的布匹、首饰、衣物、货币,聘礼的形式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演变。有学者认为,婚姻中的支付实践经历着从婚姻偿付到婚姻资助和姻亲互惠的转变[14]。宋代婚姻中,下定礼、送聘礼、下财礼等一系列婚姻支付行为,皆由首饰、衣物、金银和食物共同组成,一改纳征用雁、鹿、鸳鸯、乌等鸟兽作聘的风俗。总览定婚阶段来往财物,多是嫁娶所需物资。这些物资内容丰富、样式繁多,且具有美好象征,如定礼用羊,取吉祥意;财礼中的鹅是古聘礼雁的替代物,因宋代大雁已难获得,民间用鹅取而代之,取大雁忠贞不渝之品格。以茶为礼,茶不可移植,寓意信守不变之意。

出现在俗民生活中的民俗事象,不仅是实用价值的体现,更是文化价值的物化。定婚阶段的财物交换是一种民俗象征,它标示着姻亲关系的缔结与婚姻契约的建立。马歇尔·莫斯在《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一书中提出,礼物的交换是为了建立特定的社会关系,有效参与人际交往[15]。定婚过程所送之物不仅是物质实体,也蕴含了一定的文化意义。人们用礼物来传递感情、确立姻亲关系,以财产的让渡完成婚姻契约。以礼物交换为主要内容的定婚促进了家族与家族之间关联的建立,推动了婚姻的缔结和婚礼的流程,使婚约在亲迎前便得到社会认可。“下定礼”“送聘礼”“下财礼”等礼俗联结了馈赠者和受馈者之间的社会关系,使礼物具有了物质以外的价值,“实现了馈赠方与受馈方在社会关系层面的整合与凝聚”[16]。

三 成婚:礼仪的高潮及身份的转换

成婚礼是姻亲缔结的核心,“孔子删诗书,订礼乐,修春秋,赞周易,而礼重婚冠,诗首关雎,春秋正名,易始乾坤,均以婚姻居首要地位”[12]226。南宋时期,虽然在婚姻礼俗上有所简化,但人们对婚姻的重视程度并未削减。成婚礼,即六礼中的亲迎,是整个婚礼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礼节繁缛而又隆重。人们借助名目众多的礼俗,表达着对婚姻的祝福,也将婚礼氛围推向高潮。《梦粱录》中记载的南宋临安迎娶新妇的礼俗,在亲迎前三天就开始了。

(一)亲迎前与婚期提醒

亲迎前三日,男家向女家送催妆礼为新妇添妆。催妆礼包括“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2]188。礼俗中多是有来有往,形成完整的人际互动。在收到催妆礼后,女家要用“金银双胜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2]188等婚礼所用衣物答礼。催妆由“请期”这一礼俗演变而来,它不仅是为双方提供婚礼所需物资,更是委婉通知女家婚期已近,早做准备。催妆是成婚礼的第一步,此礼一行,便意味着亲迎的开始。“五男两女”花扇这一象征纹饰在婚礼的再次出现,强调了新人担负的繁衍子嗣的重大责任。

亲迎前一日,女家派人到男家铺设新房。“铺房之礼不见唐人记述,仅从白居易《青毡诗》中可略窥一点行迹。到了宋代,铺房才成为婚礼的一项重要程序”[17]44。这一礼俗始于北宋,至南宋士庶中仍有保留。亲迎前一天,女家至亲到新房“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动用等物”[2]188。随后,女家亲近之人备礼前来为新人暖房,亲信妇人、嫁女使一起守着新房,不让外人进入。铺房原本只是女家铺陈床褥、张挂帐幔的礼仪,但南宋不仅把帐幔毡褥等所需之物铺设开来,珠宝首饰等应锁在箱箧之物也被陈列开来作为女家矜夸炫耀的物品,铺房礼俗内涵逐渐发生变化,表现了浮华虚荣的世风。

(二)亲迎礼与求吉心理

到了亲迎这一天,和提着“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妆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结、清凉伞、交椅”[2]188的行郎,与授事街司、官私妓女、乐官鼓吹等人一起,引迎花檐子或棕檐子藤轿前往女家迎娶新人。男家一行来到之后,女家散花红、银碟、利市钱,同时备酒礼款待行郎。吉时将至,克择官报时辰,乐官作乐,茶酒司念吉利诗,催请新人出阁登车。新人上轿后,并不能马上离开,因为擎檐人求得利市钱之后,方能作乐起檐。

不论是撒谷豆还是转席,都传递出世人对新人平安的祈盼与祝愿。阿诺尔德·范热内普在《过渡礼仪》中提出“过渡仪礼模式”,即无论个体生活还是群体生存,都处于从一个状态向另一个状态的过渡中。每一次的过渡,都经过“分隔——边缘——聚合”三个阶段,每一阶段都有与其相适的象征性的仪礼,来促成个体的成功过渡。[18]当个体处于边缘状态时,也即阿诺尔德·范热内普所说的“阈限阶段”时,他游移于两个世界,既失去了原属群体的庇护,又没有获得新的群体保护,处于一种中间状态,被置于社会之外。婚礼无疑是这样一种过渡仪礼。新人辞别娘家、迎娶路上、进入夫家,分别对应分隔阶段、边缘阶段和聚合阶段。从登轿到进门这一过程,新人既脱离了原生家庭“女儿”这一身份,也未获得新家庭“妻子”这一身份。在人们看来,在迎娶路上新人得不到神灵的庇护,很容易受到邪魔的侵扰,处于危险的境地。因而,民间形成了在进入夫家行聚合礼前避煞驱邪的习俗。新人下轿“撒谷豆”,最初在婚礼上撒谷豆、青草来饲青羊、乌鸦、青牛,让三神饱食,保护新人的安全,避免冒犯尊长。至南宋,这一习俗形式发生了变化,青草被五谷豆钱取代,但其蕴含的文化心理却不变:使处于过渡阶段没有神灵庇佑的新人平安。转席是为了避免处于阈限阶段的新人直接接触土地,避免邪魔侵扰。

(三) 参拜礼与身份转换

经过撒谷豆、转毡等礼俗之后,新妇踏入夫家的门,或先到悬帐的屋子里稍微歇息,“或径迎入房室,内坐于床上,谓之‘坐床富贵’。”[2]188此时,新郎又是另一番热闹。

婿服绿裳、花幞头,于中堂升一高座,先以媒氏或亲戚互斟酒,请下高座归房,至外姑致请,方下座回房坐富贵。[2]188

新郎在敬酒之后,在妓乐花烛中进入新房,坐于床右,与坐于床左的新妇同行“正坐富贵礼”。在新房正坐之后,礼官请出新郎新娘,行参拜大礼。

首先是参拜家庙。新郎手执槐筒,身披红绿彩缎,绾同心结,两人相向而行,来到中堂。这时,新郎家儿女双全的女亲用机杼或秤杆挑开新娘的盖头,宋代以简约的盖头取代了南北朝的罗扇和唐朝的帷帽。新人“参拜堂次诸家神及家庙”[2]189,将这一大事告知祖庙、告诸祖先。在儒家修齐治平的文化愿景下,家庙是一个家族的核心空间,是先祖与族人沟通交流的渠道和场阈。在中国敬礼文化和人类普遍情感综合作用下,人们相信亲人的仙逝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而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成为家族繁衍的保护神,荫佑子孙后代,参与家族生活。家庙这一神圣世界与世俗世界的联结点,正是祖先神参与家族生活的重要场所。新妇进入男家门第一个礼俗便是参拜家庙告诸家神。一方面使新娘获得宗族身份认同,正式成为男家的一员;另一方面表示新妇将与新郎共同承担“事宗庙,续后嗣”的责任,婚礼是家族传承的重要仪式,保证家族的兴盛繁荣。

参拜家神、家庙之后,“女复倒行,执同心结,牵新郎回房,讲交拜礼。”[2]189交拜礼分三步完成,第一步撒帐。新郎新娘分左右坐于床上,礼官用金银盘盛金银钱、彩钱、杂果,一一撒向床内。撒帐之俗始于汉,盛行于唐,寓意多子。第二步合卺。《礼记·昏义》载:“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1]至南宋,酒具由匏瓜变为酒杯,“命妓女执双杯,以红绿同心结绾盏底”[2]189,行交卺礼。合卺之后,要把合欢杯一仰一覆地放在床下,以求大吉大利。第三步合髻。新婚当日,男左女右结发,表示永结同心,夫妻伉俪。最后新郎摘下新娘的花髻,新娘解开新郎的绿抛纽,“次掷花髻于床下,然后请掩帐。”[2]189至此,新婚夫妇完成交拜礼,为人夫、为人妇。

婚姻作为缔结两姓之好的纽带,被赋予了吉祥喜庆之情。婚礼作为嘉礼之一,更是蕴含着社会、亲朋对新人的祝福。人类的抽象思维需要借助一定的象征符号来表现,这些象征符号“通过与另一些事物有类似的品质或在事实或思维上有联系,被人们普遍认作另一些事物理所当然的典型或代表物体,或使人们联想起另一些物体。”[19]交拜礼上,生活美满、百年好合的祝福体现得更为明显。同心结象征永结同心、恩爱不渝;牵巾象征夫妇合二为一、相互扶持;合髻象征两人系情于一、相亲相爱。在形形色色的礼俗中,最为典型的当属合卺一俗。清人张梦元的《原起汇抄》载:“婚礼合卺同用匏……用卺有二义,匏苦不可食,用之以饮,喻夫妇同当辛苦也;匏,八音之一,笙芋用之,喻音韵调和,即如琴瑟之好合也。”[17]73合卺之礼,破匏为二,分做酒杯,象征夫妻成立一个家庭共同体,表达了对新人琴瑟和谐的祝福和同甘共苦的期盼,同时也借由外形浑圆丰实、内中籽粒繁多的葫芦这一原始生殖崇拜的典型象征物,来传递子孙繁衍的美好祝福,是家族创生后世的民俗事象。《梦粱录》中喝完交杯酒,杯子放床下,一仰一覆,暗喻男女相合,大吉大利。正是通过这些礼俗、物品等民俗符号,婚礼中祝吉心理和民俗情感得以物化和外现。

交拜礼之后,礼官再次迎请新人到中堂,参谒舅姑,参谢宾客,同时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昭示着新的伦理关系的诞生。在进入家庙完成男家身份转化、夫妻交拜完成妻子身份转化之后,新妇对公婆行拜礼,实现由女儿向儿媳的身份转化,新妇开始担负起履行孝养、操持家庭内务的职责。在孝友、亲亲的宗族伦理观念下维持家庭和谐,具有强烈的伦理文化色彩。南宋临安的婚礼非常重视家族伦理与社会关系。

经催妆与铺房、亲迎、参拜礼等礼俗后,成婚礼这一婚礼的高潮阶段即告终,两家婚姻关系正式缔结。婚礼并未结束,而是走向尾声——婚后礼。相较于议婚时的信息交互、定婚时的姻亲缔结、成婚时的身份转换,婚后礼更多的是一种姻亲关系的维系,风俗习惯和礼俗文化相对较弱,因而《梦粱录》中婚后礼记载较少。亲迎后第三天,女家送婿家“冠花、彩缎、鹅蛋”[2]189等生活用度和油蜜、茶饼、鹅羊、果物等食物,是谓“送三朝礼”。婚后“其两新人于三日或七朝九日,往女家行拜门礼,女亲家广设华筵,款待新婿,名曰‘会郎’,亦以上贺礼物与其婿。礼毕,女家备鼓吹迎送婿回宅第。”[2]189女子出嫁九天之内,女家向婿家馈送食物,“移厨往婿家致酒,谓之‘暖女会’。自后迎女回家,以冠花、缎匹、合食之类,送归婿家,谓之‘洗头’。”[2]189新婚一个月后,女家需送弥月礼合,婿家盛情款待亲家及亲眷,谓“贺满月会亲”。不同于婚前男家向女家下聘定之礼,婚后多是由女家向男家赠送食物、缎匹。女家以“送三朝礼”“暖女会”等习俗为契机向男家馈送礼物,一方面表示女家对出阁女儿的关心,另一方面则是强化姻亲关系的重要纽带。

家庭之始、社会之基的人类婚姻,对于社会秩序的建立和宗族群体的繁衍有着重要作用。“婚姻基于天地阴阳自然之性,为人伦之本,家始于是,国始于是,社会之一切制度,莫不始于是。”[3]16宋人用隆重繁缛的礼俗彰显对婚姻伦理的重视。婚前礼、成婚礼和婚后礼,作为连贯一体的婚礼民俗体现出士庶阶层的民俗审美和生活选择。作为人生重大仪礼之一的婚礼,繁缛的礼俗勾勒出两个家族从彼此互不了解到缔结秦晋之好的全部过程,是世人对新人平安吉顺、幸福美满、子孙繁衍等祝吉心理的外现,更是巫术文化、祖先崇拜、生殖崇拜等多重文化因子交融共存的载体。

由于民俗的演进与经济的衰退,南宋士庶阶层婚礼对六礼有所省并,但婚姻作为社会的基本单位,仍受到临安士庶阶层的广泛重视,故而婚礼仍仪式隆重、礼仪繁缛,对仪式的重视体现出婚姻的庄严与神圣。从议婚、成婚到婚后,每一个阶段都有相应的礼俗导引民众的民俗行为。礼俗是人类生存智慧的结晶和社会积淀的产物,隐藏着一定时期民众的文化心理和情感经验。《易》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20]。婚姻是万物之始、家庭之源,其礼俗蕴含着丰富的文化符码。基于共同的文化背景和民族心理,婚礼上的礼俗得以成功转码,传递出民众祝吉驱邪的心理、家族交好的憧憬、吉祥喜庆的氛围等象征意义,满足了民众的情感需要与心理诉求。

猜你喜欢

礼俗婚礼婚姻
婚姻是一门沟通课
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松滋礼俗——毛把烟、砂罐茶
CLOSE TOHEAVEN
墓与塔——南北朝丧葬礼俗的新变化
Contents and Abstracts
婚姻中要“看见”彼此
为什么我们需要一场婚礼
竹幼婷:那些年我参加过的婚礼
那场猝不及防的婚姻 外一篇
多趣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