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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场域与中唐京西防秋兵的布防

2019-05-20朱德军

关键词:朔方京西吐蕃

朱德军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安史之乱后,西北边兵作为当时唐王朝最为精锐的劲旅之一,被唐廷大量征调入援,使得留守兵力空虚,吐蕃趁势东侵,造成大唐痛失藩篱。数年之间,随着西北数十州的“相继沦没”,吐蕃遂将它与大唐的边界推进至关中西部,使得“王畿之傍,则为边郡”。[1]7617不仅如此,吐蕃还不时伙同其他游牧民族进犯京畿,频繁劫掠人口,抄掠财物,给关中地区带来空前的浩劫。更为严重的是,吐蕃兵锋还直指长安,对唐王朝的存续造成极为严重的威胁。在这种背景下,唐廷在关中以防秋兵屯的防与守备为特色,以捍卫帝都安全的“防秋制度”“防秋”作为唐代颇具特色的御边活动,属于外镇之兵奉诏的移镇驻防,以遏制游牧民族对帝国的进犯。这项活动最初始于开元中叶,玄宗曾诏荣王琬亲往巡按,并率兵“赴陇右防捍”,若“立秋末无事,放还”。表明处于盛世的大唐,奉行进攻性的军事战略,“防秋”只是阶段性的军事屯防行为,并未形成制度性的安排。安史之乱后,随着大唐国力的衰弱,吐蕃、回纥等游牧民族频犯关中,威胁帝都的安全,“防秋”遂成拱卫京师的常态(参拙文《唐代关中神策军规模供给与唐帝国的衰微》《宁夏社会科学》2016.03)。关于唐代防秋问题的研究,最早的成果为日本学者曾我部静雄《唐代的防秋兵与防冬兵》;稍后齐勇锋《中晚唐防秋制度探析》、曾超《试论唐代防秋兵的地位及其影响》《唐代防秋兵力考证》及拙文《中晚唐中原藩镇“防秋”问题的历史考察》等文间有一些内容涉及唐代防秋兵的布防,至于它在时空场域内如何布防及其特点等,因研究主旨的关系,上述诸文对此未能展开系统而深入的研究。便应运而生了。

防秋兵作为唐代阻遏吐蕃等入侵关中重要的军事支柱之一,其布防构成了“三级圈层防御体系”“三级圈层防御体系”,指安史之乱后,唐代国家为阻止吐蕃、回纥等游牧民族对长安的进犯,以当时的帝都为中心,围绕京师长安,由内而外地在京畿、京西、京北之地进行层层设防,形成由中央神策军、各地防秋兵、关中藩镇兵等共同拱卫京师的安全防御圈层,它具有场域多元、交错驻防、圈层不规则等特点(参见拙文《唐宋变迁与西北方与体制研究》2014年西北大学中国史博士后出站报告,第96-120页)。的中间圈层。鉴于唐代史籍涉及的关中防秋,多与京西“京西”一词,屡见于唐代史册,然其内涵颇为含糊,它大多笼统地指当时长安以西的广泛地区,本文系专指当时京师(不包括京畿之地)以西的关中泾原、凤翔、邠宁、朔方等四镇之地。发生直接的联系,而京西又是京师西出河陇,南下巴蜀重要的交通孔道,也是游牧民族东犯京畿的必经之地。为此,京西承受着吐蕃巨大的军事压力,成为大唐最为倚重的防御正面,故征兵布防便成为应有之义。各地纷纷应诏赴援,即使桀骜的藩镇也不例外。如大历七年(779),幽帅朱希彩因兵变被杀,朱泚被部众推为留后,并“遣使奉表京师”。次年,唐廷承认其继承,朱泚“上表令弟滔率兵二千五百人赴京西防秋”。[2]5385-5386长期割据自雄的淮西,自节度使李希烈被杀,举地归唐,“才数月,诏发其兵于京西防秋”。[3]7478对于那些忠于大唐的藩镇,防秋京西更加习以为常,如永平军“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3]7219然而上述材料均未明确记载各地防秋兵屯驻京西的具体地点。为了进一步研究的需要,必须对地处京西的邠宁、泾原、凤翔、朔方四镇防秋兵的布防情况详加考证。

一 邠宁防秋兵的布防

邠宁,作为中唐时期的京西重镇,地处关中西部,临近陷落于吐蕃的会州,扼马岭水通向长安周边的河谷地带。该镇防秋兵的布防,始于安史肆虐的上元元年(760)九月。当时郭子仪功高遭忌,有人向肃宗进言,在“天下未平之时”,不宜将他置之散地,乃命其“出镇邠州”。[3]7096广德元年(763)九月,朔方兵马使浑瑊随郭子仪“讨吐蕃于邠州……军还,盛秋于邠”。华州节度使周智光谋反,郭子仪奉诏讨逆,令浑瑊率军攻下同州,乱平后,邠、宁、庆三州割属朔方,唐廷以“子仪领之”。子仪令浑瑊先行至邠州,“便于宜禄县防秋”。大历七年,“吐蕃大寇边”,浑瑊与泾帅马璘合兵,“大破之”。“自是,每年常戍于长武城,临盛秋”。[2]3703-3704关于浑瑊在邠宁等地防秋一事,《新唐书·浑瑊传》亦载:“智光平,以邠宁隶朔方军,瑊屯宜禄”。是年,吐蕃盗塞,浑瑊连兵马璘,并“引众据险”,设垒自固,“次黄菩原”,“自是岁防长武城盛秋”。[4]4892

考诸上文,发现从上元元年郭子仪防秋于邠州,在这里陆续布防从各地调集的防秋兵,到朔方兵马使浑“盛秋于邠”。平定周智光之乱后,浑瑊“先率兵至邠州,便于宜禄县防秋”,即朔方军不仅屯驻于邠州,还屯驻于邠州境内的宜禄县。大历七年,吐蕃犯边,浑瑊与泾帅马璘先“次黄菩原”。大败蕃军后,“岁防长武城盛秋”。至于黄菩原,虽诸史屡述,然不载具体位置为何?检《新唐书·李国臣传》曰:“大历八年,(国臣)为盐州刺史。吐蕃败浑瑊于黄菩原,将略汧、陇,国臣谓人曰:‘虏乘胜必扰京师,我趋秦原,彼当反顾’。乃引兵登安乐山,鸣鼓而西,日行三十里。吐蕃闻之,自百里城回军,逾险,瑊因击败之”。[4]4592-4593根据这段文字的记述,浑瑊兵败黄菩原,导致吐蕃“将略汧、陇”,颇有“乘胜必扰京师”之忧,而李国臣领兵鼓行而西,迫使吐蕃“自百里城回军”。检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图五“京畿道关内道”的交通形势,可基本判断黄菩原大致在沿汧水河谷的陇州汧源县以西,与达溪河谷的百里城相连,扼大震关与安戎关,有驿路直通凤翔镇岐州,其一带地形也与文意基本吻合,可知即本阶段泾原镇防秋之地为邠州、宜禄、长武城[注]《新唐书》卷37《地理一》“邠州条”称邠州有县四:“新平、三水、永寿、宜禄”。其中宜禄:“中,贞观二年析新平及泾州之保定、灵台置。有浅水原,有长武城”,故长武城位于邠州宜禄县境。、黄菩原。

贞元元年(785),戡平李怀光之乱后,浑瑊镇河中,“尽得李怀光之众,朔方军自是分居邠、蒲矣”。[3]7466-7467三年,以宣武军刘昌为本军京西行营节度使。起初,“昌众惮戍灵台,剽三原,各欲散归,昌招抚之乃定”。四年七月,以陈许防御兵马使韩全义“充长武城及诸军行营节度使”。[2]365九年,唐廷为了修建盐州城,乃征兵“以护外境”,邠宁都虞侯杨朝晟“分统士马镇木波堡”。十三年春,已为邠帅的杨朝晟奏:“方渠、合道、木波,皆贼路也,请城其地以备之”。不久,德宗诏准其议,于是“是夏,以防秋移军宁州”。[2]3927-3928

关于贞元九年,唐廷城盐州事,除了参与修城的人员外,《资治通鉴》还记载诸道发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此后“命盐州节度使杜彦光戍之,朔方都虞侯杨朝晟戍木波堡,由是灵、夏、河西获安”。其后胡注曰:“木波堡,在庆州方渠县界”。[3]7540又《唐会要·关内道》“庆州条”称该州有县四:怀安、蟠交、白马、方渠,即方渠系庆州四县之一,神龙三年,“分马岭县置”。[5]1247至于“合道”的情况,宋人《元丰九域志》曰:“环州,治通远县,唐方渠县地,有木波、马岭、石昌、合道四镇。”[6]119-120关于前述四镇所屯之兵是否为防秋兵问题,鉴于杨朝晟曾先后隶属于朔方军李怀光、浑瑊部,且“征兵以护外境”,故属于防秋兵的范畴。贞元之末,浑瑊遣兵马使李朝采“将兵戍定平”。关于此“定平”的位置,《通鉴》胡注曰:“武德二年,分宁州定安县置定平县,仍属宁州”。[3]7595

考诸贞元之际邠宁镇防秋兵的布防情况:贞元元年,原屯驻于河中的朔方军,先后被调驻邠州、蒲州。四年,陈许兵马使韩全义率兵防秋长武城。九年,杨朝晟也先后防秋庆州方渠县及县境木波堡。十三年,在木波、马岭、石昌、合道“城其地,以备之(吐蕃)”。随后,又“以防秋移军宁州”。贞元末,浑瑊令李朝采“将兵戍定平”。综上可知,邠宁镇防秋兵的布防地为:邠州、宁州,宜禄、定平、方渠县及长武城、木波、马岭、石昌、合道、黄菩原等城(镇)。

二 泾原防秋兵的布防

泾原,系中唐京西的重镇,地处关中西南,扼泾、渭两河通向长安的谷道,随着吐蕃的大肆入侵而成为防秋兵布防的重要区域。大历三年十一月,宰相元载秉政,唐廷鉴于吐蕃连岁入寇,马璘统率驻邠宁的四镇兵,又“力不能拒”,而郭子仪重兵“深居腹中”。经朝议后,决定子仪“徙璘镇泾州”。[3]7203八年八月,吐蕃寇灵武,幽州朱泚“弟滔率五千骑来朝,请河西防秋”,被调“赴泾州行营”。[2]302《通鉴》亦载此事,时朱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3]7221九年,唐蕃修好,仍令“李忠臣屯泾州”。[4]6092元和时徐州孝女王和子“其父及兄为防秋卒,戍泾州”。[2]5151由此可知:大历时马璘的四镇兵、朱滔的幽州兵、李忠臣的淮西兵及王和子父兄的防秋之地均为泾州。

贞元三年五月,诏李元谅率兵随浑瑊与吐蕃会盟于平凉,行前谓瑊曰:“本奉诏令营于潘原堡,以应援侍中”,然“蕃情多诈”,[2]3917为防止意外,请就近屯驻,并“壕栅深固”。后来李元谅“整兵陇右,分镇京西……良原县间在泾陇,西压穷边,罹彼烟尘,翦除荆棘,事未经启,密命兴功”。他在建城时,“修庐井……辟田畴,商旅载通,流庸偕附,烽堠交于塞表,保障连于峡右”。[1]6230,6232又《新唐书·高郢传》复载他“自华(州)引军戍良原”[4]5073事。三年七月,朝廷复“遣决胜军使唐良臣以其众六百人自咸阳戍潘原堡”。[7]1491当时正值吐蕃入寇的危急时刻,它“连营数十里,京城震恐”。九月,复遣唐良臣“戍百里城”。[4]968关于“百里城”,《新唐书·地理一》曰:“原州平凉郡,广德元年没吐蕃,节帅马璘表置行原州于灵台之百里城”,[4]968故此百里城当属泾州灵台县。

关于宣武军兵马使刘昌京西防秋事,史籍多载,如贞元三年八月,“昌率其众自坊州赴灵台”,途经三原,纵兵掳掠,趁机嫁祸淮西兵,“尽杀之”。[7] 5287-5288然而其神道碑铭,却谬赞他军纪严明,“以偏师八千承诏护塞”,德宗“壮其忠概”。后主动“入觐”,“请城平凉”[1]5088以护边塞,使“边关弃地”成为富实之乡。《册府元龟》复载他“遣兵数千屯于潘原以御藩寇”。[7]5787及其节制泾原,“奏旧于百里城,距泾原州南九十里,分灵台、良原二县户,合置行原州”。随后又“复筑连云堡……于平凉西别筑胡谷堡,名曰彰信”,[2]4071并派兵镇守。因“平凉临边,且故原州”,“兼诸军防秋兵马在焉”,故请“徙行原州置于平凉”,可“威重缘边,其百里城旧分置乡甿,归于灵台、良原,诏可之”。[7]5112

唐蕃会盟,李元谅本奉诏“营于潘原堡”,后与浑瑊同行至平凉,故此次临时性防秋之地应在平凉。决胜军使唐良臣所戍之“百里城”,《新唐书·地理一》认为是原州平凉郡,广德元年没于吐蕃,四镇节度使马璘“表置行原州于灵台之百里城”,故百里城应属泾州灵台县。宣武兵马使刘昌防秋京西,“以偏师八千承诏护塞”城平凉。随后,戍于灵台,接着镇守潘原,后又移军平凉。由此可知:平凉、百里城、灵台、良原、潘原(堡)为贞元时泾原镇防秋兵的驻守之地。

需要说明的是,防秋于泾原的诸军,其布防之地并不仅限于上述各地,如安史之乱后的一代名将马璘,至德初,以“王室多难”,亲“统精甲三千,自二庭”远道勤王。永泰初,“拜四镇行营节度”,他“在泾八年”,颇见功绩[注]《新唐书》卷138《马璘传》,第4617-4619页;又《新唐书》卷145《元载传》第4712页,明确称“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寄治泾州”。。常衮在墓志铭中对他推崇备至,称吐蕃肆虐之时,“帅师朝那,弭节泾流,恢耀武威,以临于戎狄”,[1]4279故史称“中兴已来,未遑外讨”,由马麟统率驰援的边兵,“侨隶四镇于安定,权附陇右于扶风”。[8]620鉴于“泾州保定郡,本安定郡,至德元载更名”,[4]968表明安定郡实与泾州无异。不过泾州“领县五:安定、阴盘、临泾、良原、灵台”,安定既可以指代泾州,也可指泾州境内的安定县。因唐人在行文中尤重对仗,而“侨隶四镇于安定,权附陇右于扶风”明显构成对仗关系,既然藩镇对藩镇,州郡对州郡,则四镇对应陇右,扶风郡(岐州)则对应于安定郡(泾州),是故马麟统率的四镇防秋兵驻地安定当为泾州无疑。

贞元之际,临泾镇将郝玼“声振虏庭”,及段佐节制泾原,深然其“完垒”之策。元和三年,朝廷批准他筑城临泾,“仍以为行凉州,诏玼为刺史以戍之”。[2]4077-4078又朔方大将浑瑊,先后率兵防秋于奉天、宜禄等地,命白元光(即李元谅)戍于潘原。由上文可知,临泾系泾州属县,其境内有“后魏故朝那城”。[9]4519至于连云堡,《通鉴》胡注称它“在泾州西界”;宋祁认为“泾要地也,三垂峭绝,北据高所”[3]7506;而胡谷堡,《册府元龟》载泾帅刘昌“新筑胡谷堡,名曰彰信堡,在平原(凉)西三十五里”。[7]4875若检谭图之“京畿道关内道”,连云堡或在泾州安定县境,胡谷堡则在原州平凉县境。

综合上所述,京西泾原镇的防秋兵布防之地包括:泾州、平凉、良原、潘原、临泾、灵台等县以及朝那、百里城(属泾州灵台县)、潘原堡、连云堡(或属泾州安定县)、胡谷堡(或属原州平凉县)等地。

三 凤翔防秋兵的布防

凤翔,作为京西重镇之一,地处泾原与京畿之间,扼守渭水河谷通向长安的通道,也是最为临近京畿的藩镇,为中唐防秋兵重要的驻防之地。在戡乱安史期间,当时吐蕃大将论惟贤归唐,并“与兄怀义、惟真同为先锋讨击使”,领“部落数千人镇岐阳县”。[1]4891-4892永泰元年(765),仆固怀恩引诱西北诸蕃二十万众入寇,代宗“集天下兵防秋”,并诏“子仪屯泾阳……李抱玉屯凤翔”。[4] 6372后加名将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其后胡注曰:“李抱玉时以陈郑、泽潞行营兵屯京西,故加凤翔陇右节度使”。[3]7172抱玉以行营之兵防秋于京西,其屯驻之地为凤翔,而凤翔镇治岐州,即该部实防秋于岐州。李抱玉所部大将曲环,随之移军京西,“大历中领兵陇州,频破吐蕃”。[7]4251可知论惟贤、李抱玉、曲环所统防秋兵的布防之地为的岐阳(属岐州)、岐州、陇州等地。

大历七年,前述幽帅朱泚,在兵乱中被推为留后,为获朝廷的认可,“遣使至京师听命”,诏拜卢龙节度使,封怀宁郡王。“泚上书谢,遣滔将兵西防秋”。向来号为逆乱渊薮的幽州,首开河朔藩镇入卫京师的先河。后幽帅位为弟朱滔夺取,颇“不得志,乃请留京师”。代宗分诸道防秋兵,以“汴宋、淄青兵,泚主之”,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屯京西。德宗即位,“改镇凤翔”。[4]6441-6442同时,他还派“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3]7367大历九年,唐蕃修好,唐仍命“李忠诚屯凤翔”,[4]6092以备其侵入。建中四年(783),突发“泾师之变”,德宗出奔奉天,李楚琳叛归朱泚,“陇州刺史郝通奔降楚琳”。起初,朝廷“以范阳军镇凤翔”,朱泚“既归节”而“留兵五百戍陇上,以部将牛云光督之”。[4]4933可知幽州在京西的防秋兵,大历时主要屯驻于岐州、陇州。

贞元二年(786)四月,淮西大将陈仙奇鸩杀节度使李希烈,上章归顺。为此,朝廷下诏褒奖,盛赞其“顷自平卢,来赴国难,涉溟海不测之险,灭凶贼作乱之徒。其后分镇淮西,防秋陇上,奉我王事,久著勋劳”。[1]581三年八月,以宣武行营兵马使刘昌“为本军京西行营节度使”。起初,刘昌“众惮戍灵台,剽三原,各欲散归,昌招抚之乃定,因加昌以董之,改戍麟游”。[7]1491贞元初,幽帅刘怦病死,刘济继任节帅,许诺母弟澭“他日代己”。后来违背承诺,“用其子为副大使,澭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刘澭上疏“请西捍陇坻”,乃率部众“诣京师”。[3]7538-7539,7553十年二月,朝廷以其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理普润县,仍以普润军为名”。[2]378刘澭防秋的屯防之地秦州,因久陷于吐蕃,故实为“行秦州”之讹。对此《新唐书·方镇一》曰:“初,陇右节度兵入屯秦州,寻徙岐州。及吐蕃陷陇右,德宗置行秦州,以刺史兼陇右经略使,治普润,以凤翔节度使领陇右支度营田观察使”。[4]1775-1776

考诸上述史料,我们不难发现,淮宁军“防秋陇上”,即淮西防秋于陇州。宣武兵马使刘昌,其部“惮戍灵台”,一夕哗变,唐廷被迫让步,而“改戍麟游”。至于刘澭防秋京西事,《通鉴》始亦未详载其地,在他的一再请求下“西捍陇坻”,后又“入屯秦州,寻徙岐州”。由于原秦州沦陷,故行秦州刺史兼陇右经略使,“治普润”,即刘澭所部先后秋驻防于陇州、岐州、普润。概言之,京西凤翔镇的防秋兵布防在岐州、陇州、岐阳(属岐州)、麟游、普润等地。

四 朔方防秋兵的布防

朔方,作为关中的西北重镇,系中唐吐蕃、回纥(回鹘)两大游牧民政权的结合处,也是中晚唐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控扼黄河谷道,成为唐廷遏制它们从西北侧翼威胁京畿安全重要的节点。防秋兵在朔方的部署,早在天宝六年[注]《唐语林》卷四载浑瑊十一岁时“随父释之防秋,朔方节度使张齐邱问曰:‘将乳母来否’?其年立跳荡功,后二年拔石堡城,妆龙驹岛,皆有奇效”。检《册府元龟》卷434《将帅部·献捷》载“天宝八载,(哥舒)翰收陇右石堡城,献功于朝”。可得出在天宝八载的前二年(即六载)朔方就有防秋兵的存在。若参照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卷1“朔方”条,知张氏在天宝六至九载节度朔方,与笔者的推断完全吻合。就已出现了,后来一度不见于史册。安史之乱后,随着吐蕃的大肆入侵而再度成为大唐防秋诸军布防的重要区域。

大历四年(769)二月,郭子仪自河中移镇邠州,其精兵皆自随,“余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同年十月,河东奉诏西调,“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当时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多违约束”。他们或“逗遛不进”,或“擅入太原”,节帅王缙决定诛暴立威,“悉擒斩之”,“诸将悍戾者殆尽”。[3]7208-7209此时朔方的防秋布防地点是灵州、盐州。

建中四年(783),突发“泾师之变”,德宗仓惶“出狩”奉天,朔方节度使杜希全等引兵赴难,但出战不利,退保邠州。“贼平”,迁灵夏等节度使,出兵防秋,上疏“砭切政病”。德宗接受其议,诏其与“朔方、邠宁、银夏、鄜坊、振武及神策行营诸节度合选士三万五千屯盐州”。[4]4907-4908贞元时,吐蕃侵扰更甚,三年(787),“朝廷以五原盛秋”,诏刘昌率宣武防秋兵“北出护边”。[1]5060九年二月,“将城盐州”。前述诸镇与神策军“各于所部简练将士,令三万五千人同赴盐州”。为了使防秋兵的驻防制度化,规定“其盐州防秋将士,率三年满更代”。当军人擢升时,要求由诸军“先具名奏闻,悉与改转”。[2]3923-3924

此后,从宪宗元和之际,经穆、敬、文、武诸朝,唐代史籍不载朔方防秋事,《全唐文》卷四三八《授陈君从鄜州节度使塞门行营使制》中称鄜州节度使陈君从曾节度邠宁,在大中时,率军“定远收功”。[1]4470僖乾符元年(874),“感化军发兵诣灵武防秋”,因南诏寇边,下诏回师“救援”,然“不肯诣灵武”。[3]8177显然,灵州、盐州、五原、灵武、定远为中唐时期防秋兵在朔方的布防之地。

关于五原、灵武、定远之地为何,因上述诸史未作交代,故需略加考证。《通鉴》胡注曰:“盐州,汉五原郡地,隋置盐州,治五原县”。[3]7209又《通典·州郡三》亦曰:“五原郡盐州,今理五原县……大唐为盐州,或为五原郡。领县二:五原、白池”。[9]4523由于朔方“捍御北狄,统经略、丰安、定远、西受降城等七军府”。其后注文曰:“其朔方节度使,治灵州”;其定远军,驻“定远城,在灵州东北二百里黄河外”。[2]1386同时,灵州灵武郡,有“县四:回乐、灵武、怀远、保静”。[4]972由上可知:五原系盐州属县、灵武系灵州属县、定远城则属于朔方军辖区的七军府之一,位于灵州东北二百里黄河外。

基于上文关于京西防秋兵的驻防,由于采取分镇探讨的形式,可能对历史上大规模、跨镇布防情况存在遗漏,如大历九年(774)四月,代宗诏曰:

宜令子仪以上郡、北地、四塞、五原义渠、稽胡、鲜卑杂种,马步五万众,严会栒邑,克壮旧军;抱玉以晋之高都、韩之上党、河湟义从、汧陇少年,凡三万众,横绝高壁,斜界连营;马璘以西域前庭、车师后部、兼广武之戎、下蔡之徭,凡三万众,据于朝那,遏当路之塞;忠臣以卢龙、柳城,洎在北平、汉东诸镇、江黄申息之师凡三万众屯于回中,张大军之援;忠臣以武落别挍右地奇锋,凡二万众出岐阳而北会;希让以三辅大常之徒、六郡良家之子,自渭上而西合汴东、淄青、河阳、幽前,总四万众。[7]11657

关于栒邑,《册府元龟》认为“即邠地也”[7] 9467;又《汉志》曰:“栒邑,属右扶风,有豳乡,《诗》豳国,公刘所都也”。[10]558《通典·州郡三》云:邠州,“古豳国,昔公刘居豳,即其地也。豳,故栒邑是”。[9]4517《元和郡县图志》认为邠州三水县,有“栒邑故城,在县东五十里,即汉栒邑县,属右扶风”。[11] 62大中之际的李讷,曾盛称邠州刺史陈君从“久服戎旅,益通武经,遂升外台,俾守栒邑”,[1]4470故栒邑当地属邠州三水县境。

朝那,《通典·州郡三》云:泾州,安定郡,领县五:“安定、阴盘、临泾、良原、灵台”。临泾县内,有“后魏故朝那城”,故可推知朝那应属泾州临泾县。

回中,西汉武帝曾“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而唐代的回中,则“在汧,汧,今陇州汧源县也”,[10]854即回中地处陇州汧源县境。

至于高壁,其地所在,诸史不载,我们难究其详。不过根据上文代宗大历九年的诏书,他布置诸道的防秋之地,多选择防控京西至长安的交通要道,尤重于便于军队行进、运作的河谷地带,如郭子仪驻兵于栒邑(即邠州三水县,今陕西旬邑),地处马岭水与泾河交汇处邠州附近;马璘驻兵于朝那(即泾州临泾县,今甘肃镇原县),位于泾水河谷;李忠臣驻于回中(即陇州汧源县,今陕西陇县),地处汧水河谷,他统领的另一支“岐阳而北会”。检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五册)之“京畿道关内道”,[12]10发现此前李抱玉防秋于岐州岐阳县,基本与《新唐书·仆固怀恩传》所载大历时“李抱玉屯凤翔(治岐州)”的情况吻合;杜希让所部驻扎的位置系“自渭上而西”,可基本确定地处渭水谷地。高壁因缺乏相关资料,完全弄清尚有难度,不过可以通过考察唐军的驻防布局,并参酌当今有限的地理信息进行合理的推测。鉴于当时唐军布防,在泾水支流的黑河、达溪河之间广阔的地带缺少重兵驻守,而这里又处于屏蔽岐州、邠州,策应陇州等重要的地理位置。检《中国地图册·陕西省》,发现今陕西千阳县(即唐汧阳县)东北与现甘肃崇信县南恰好有高崖镇,[13]29这里的地形条件特别适合驻兵,而名称也与唐代的高壁也颇为相近,或许它就是唐代的高壁。

概而言之,唐代京西防秋诸军的驻防之地包括:邠州、宁州、泾州、原州、岐州、陇州、灵州、盐州等8州,宜禄、方渠、平凉、临泾、定平、良原、灵台、普润、麟游、岐阳、潘原、五原、灵武、马岭等14县以及长武城(属邠州宜禄县)、百里城(属泾州灵台县)、定远城(属朔方之军府)、潘原堡(属泾州潘原县),石昌、合道、木波堡、栒邑(属邠州三水县)、高壁(在陇州汧阳北)、朝那(属泾州临泾县)、回中(属陇州汧源县)、黄菩原(陇州汧阳县北)、连云堡(或属泾州安定县)、胡谷堡(或属原州平凉县)等14个城(堡),合计36处。

为了对中唐防秋诸军在京西的布防有一个更为全面、客观的了解,依据上文的史料以及相关考证为基础,对上述防秋诸军在时空上的情况列表如下:

表1 唐代京西防秋兵布防地域表

续表1 唐代京西防秋兵布防地域表

续表1 唐代京西防秋兵布防地域表

依据上表可靠的史料记载,就时空的场域而言,中唐在京西地区的防秋,它始于上元元年(760)九月肃宗命郭子仪出镇邠宁,迄于黄巢之乱前的乾符元年(874)感化军防秋于灵武,前后持续114年,几乎涵盖大部分的中唐时期。在剔除史料在记载京西防秋时偶涉其他区域,且不考虑各种史料记载可能出现的重复,中唐各地赴京西防秋59次;倘若将同一时间参与防秋的各镇每次单独计算,其次数则高达109次,由此不难发现中唐京西防秋的频繁程度。

首先,考察京西防秋的时间分布,这既要考察京西在整个中唐时期防秋的情况,也需要考察期间各个时段的情况。上元-永泰,在6年的时间里,京西共防秋5次,若将同一时间诸镇每次单独计算则有7次。大历年间,在不到14年的时间里,诸军合计防秋23次,它们单独防秋46次。建中-兴元,在3年内诸镇防秋3次,它们单独防秋7次;在贞元21年时间里,诸镇防秋24次,它们单独防秋43次。元和-乾符,在55时间里,诸镇防秋仅见4次,它们单独防秋6次。如果不考虑史料的失载与局势平和未派出防秋兵的情况,则每年防秋约0.41次(诸镇单独计算达0.96次)。那么,上元-永泰均0.83次(诸镇单独防秋1.17次);大历之际,年均约1.64次(诸镇单独防秋3.29次),建中-兴元,年均约1次(诸镇单独防秋2.33次);贞元时年均约1.14(诸镇单独防秋2.05次),元和-乾符年均0.07次(诸镇单独防秋0.11次),显然在上元-永泰、大历、建中-兴元、贞元四个阶段是防秋比较密集的时段,也是防秋频度高峰的阶段,其中尤以大历、贞元为著,而元和以后则近乎零。

需要指出的是,上元-永泰、建中-兴元属于非常时期,前者爆发安史之乱与仆固怀恩之乱,而后者则发生了泾原兵变。大历、贞元年间作为吐蕃大规模频繁进犯关中的阶段,关中所受的军事压力巨大,而元和以后,随着吐蕃走向衰落,京西所受的压力空前减轻。由此可知:京西防秋兵的布防,不仅与区域形势存在密切的联系,也与唐朝与游牧民族关系的起伏紧密的关联。

其次,考察防秋兵的空间分布。唐代关中防秋诸军的布防,倘若剔除重复出现的地点,我们不难发现整个中唐时期,防秋兵主要的驻防与集结之地为京西(还包括京畿)地区,这可能与它所负有的政治使命有关,它主要职责在于拱卫都城的安全,并在吐蕃、回纥等游牧民族入侵的正面集结重兵以遏制它们对京师的进犯。如果进一步对中唐京西防秋兵进行考察,不难发现其驻防特别留意地理空间,如空间的地形,防御的环境,当然也非常关注交通条件。

第一,就空间的地形而言,关中西部是高耸绵延的六盘山,西北是沿黄河排列的贺兰山,南部是东西横亘的大秦岭,中部则是平坦的“八百里秦川”,北部则是地形破碎、崎岖的黄土高原。在自然地理学上,如果说“山脉是地形的‘骨架’”,河流则构成它流动的“血脉”,由此制约关内地形的走向,使得黄土高原南缘山脉整体呈现西北——东南的走向,河流流向也与此基本保持一致。山脉、河流虽“阻限交通”,但也造成“易守难攻”之势,故“可视为军事防御的天然屏障”。[14]82

从中唐京西防秋兵布防空间的选择上,我们可以发现一些带有“规律”性的现象。检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五册《京畿道关内道》[12]10发现在渭水——汧水及其支流蒲川——漆水、武亭川谷地的布防点包括:岐州、陇州、麟游、普润、岐阳、高壁、回中等;在泾水——阳晋川、茹水、黑水谷地布防点有泾州、原州、邠州、宜禄、长武城、黄菩原、平凉、灵台、百里城、良原、定平、潘原、临泾、朝那、潘原堡、连云堡、胡谷堡等;在马岭水谷地布防则有邠州、宁州、定平、方渠、栒邑、马岭、石昌、合道、木波等;沿黄河一线的布防包括灵州、灵武、定远城、五原等地。全部36处京西布防之地全部处于河谷地带,可见关中的渭水、泾水、马岭水、黄河等河谷是中唐京西防秋兵布防的核心地带。

第二,就防御的环境而言,唐廷特别留意地形的险要。吐蕃时常入侵入关中,代宗诏令诸军“治守障”,要求他们“皆据险以守”。[4]6091鉴于京西防秋兵屯驻点多,文中难以一一罗列,只需选择有代表性的州、县、城、堡足可说明一二。如原州、盐州,平凉、临泾、五原等州县及长武城、黄菩原无不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原州“当陇山之口”,它西接“陇山高峡,南连秦岭,北抵大河”,[1]3743故元载在给代宗皇帝的《城原州议》中宣称“当西塞之口,接陇山之固”。[7]11656盐州也“地当冲要,远介朔陲,东达银夏,西援灵武,密迩延庆,保捍王畿”。[2]3923平凉“地当御戎之冲要”,[2]371“扼弹筝峡口”,其地“居北地之要”,若“分兵援城”,可“遏其要冲”。[15]1836它“北城保定”,“扞青石岭之固”,[16]191当时就被人称为“巨防”。[1]5088临泾则在泾州西北八十里,亦“地居险要”,可以“折虏之入寇”,[2]4077-4078故向来为“险要之镇”[7]11667;而五原“居宥、夏、灵、庆之中,当蛇豕豺狼之突,将搤咽喉之要”。[17]1227至于长武城,它南据陇原之“原首”,临近泾水与马岭水交汇处,处于“俯瞰东道”[7]4874居高临下的位置;而黄菩原也“据险”之地,成为“遏贼奔突”[4]4892的理想之所。

第三,就空间交通而言。在冷兵器时代,军队行进,需要携带弓矢、辎重,翻越山地、高原异常艰难,特别不合适大军的运动作战,使得行军对相对平缓的地形充满“偏爱”,造成游牧民族进犯关中时,河谷地带就成为非常理想的通道。通常会选择交通便捷的“四会之冲”,例皆“贼路”,[7]4875如方渠、合道、木波等地盖莫例外。根据严耕望《唐代关内道交通图》(图六)[18]294与拙著《长安与西域之间丝绸之路走向研究》[19]92-95,104-206由长安通向西北的线路图,我们不难发现“长安通陇右道”的驿道经过邠州、长武城、宜禄、定平、岐州、陇州、回中、泾州、临泾、朝那、黄菩原、平凉、原州、高壁等;而“长安通回纥道”的驿路其西线经邠州、盐州、定平、宁州、马岭、木波、方渠、石昌、合道、灵州、灵武等。所有考证出中唐京西防秋诸军驻防之地36处,除普润、灵台、良原、百里城4处个别地点外,全部处于关中通往西北国家的主要驿道上,这充分表明大唐帝国的军队对通行驿路的依赖与守护驿道的留意。

五 小结

综而言之,由盛世走向衰落之际的中唐,西北游牧民族屡犯关中,杀掠吏民,劫掠财物,严重威胁京都的安全。唐王朝为了在军事上遏止吐蕃、回纥的攻势,并维持帝国的存续,被迫从各地征调防秋诸军驻防关中,以京都长安为中心,在游牧民族入侵的正面京西,在交通要道的险要之地屯集重兵并进行严密布防,以阻遏游牧民族对京师的进犯。在时空的场域上,京西防秋兵不仅与关中的军事形势相关,也与唐蕃关系的起伏相关;诸镇防秋兵的布防尤以京西的渭水、泾水、马岭水、黄河等谷地最为密集,诸军在险要之地与主要驿道的存在,既体现了防秋诸军的布防对“山河形变”的留意,也显示出唐王朝对守护驿路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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