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和《军中女郎》:舞台上的“改头换面秀”
2019-05-18谢朝宗
文:谢朝宗(本刊驻美特约记者)
美国电视有一个历久不衰的节目类型叫“改头换面秀”(Makeover Show,家庭改造真人秀),内容是通过专家的帮助,给人或房子改头换面,“丑小鸭变天鹅”,让穿着邋遢的人变得有型,让老旧肮脏的房子变得美轮美奂——旧的衣服让你看起来像个笑话,有人帮你换一整个衣柜的衣服,帮你做头发,帮你护肤剪指甲,突然你看着镜子里的你,自己也吓一跳;如果房子潮湿阴暗,有人进来把墙壁敲掉,让阳光照进来,换上一套现代简洁的家具,挂上几幅画,房子就变成新的了。
我一直以为这是当代美国的产物,虽然暴露了我们内心的不安全感,但给予一个简单(而且不需要自己费力)的改变方法,既是幻想,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又似乎完全可行。但笔者最近看了一出60年前的戏,才突然发现这不是一个新的类型,而是久已有之。这出戏便是《窈窕淑女》(My Fair Lady)。
OUTLINE / The “makeover show” is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genres on American television. The setup is simple. An expert comes into the life of someone who either knows nothing about fashion or lives in a rundown place. Out goes the old wardrobe and furniture, in comes new and fashionable ones. But recent viewings of the musicalMy Fair Ladyand operaLa fille du Regimentchanged that. Both contain a makeover scene. The results, however, are very different.
上:大都会歌剧院本演出季唱玛丽这个角色的是南非花腔女高音普莱蒂·延德
这部1956年的百老汇音乐剧,最近在百老汇重新上演,导演是这几年来成功复演过好几出经典音乐剧的巴特莱特·谢尔(Bartlett Sher),他的长处是,在细细研读文本之后,以细腻的手法忠实呈现创作者原来的意图。他的这版《窈窕淑女》与电影版很像,开始于伦敦的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外,衣香鬓影的歌剧观众与车夫、小贩、扒手及其他下层阶级的贫苦大众混在一起,伊莉莎·杜利特尔(Eliza Doolittle)也夹杂在人群中,希望能卖掉几朵花。她不知道的是,她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被一个人记录了下来,当有好事者告诉她时,她害怕的是警察要找她麻烦,情急之下大嚷大叫以求唤起同情,结果对方表示自己是语言学家希金斯,他的兴趣是研究英语的各种南腔北调。接下来希金斯开始高谈阔论,表示在英国社会一个人的发音如何限定了他的社会地位,如果杜利特尔的发音“高尚”一点,她就可以在花店上班,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兜个篮子沿街叫卖,还说自己有办法改善杜利特尔的口音。这些话杜利特尔听在耳里,都暗暗记下来。之后她寻到希金斯家里,要求跟他上课。
接下来的可能是戏剧史上最著名的“改头换面秀”。希金斯从元音开始,要杜利特尔重新学习每个词、每句话的发音、腔调、呼吸,看过电影的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谢尔的导演,和电影也很类似,但并不让人觉得重复或逊色,这一方面是因为剧本的编写原本就很紧凑,台词与场景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叫人无法想象出会有不同的演出方式。另一方面,谢尔的布景设计,把希金斯的寓所摆在一个旋转舞台上,每一次旋转都能露出不同的房间,而杜利特尔也可以趁此机会更换服装,暗示着学习日子的延长。这个调度很是生动。
但让这个制作与之前不同的是,谢尔提高了杜利特尔这个角色的主动性。《窈窕淑女》向来的批评是,希金斯把杜利特尔当洋娃娃摆弄,有点贬低女性的意味。但谢尔在不改动台词的前提下,强调出杜利特尔为改善自己前途而咬牙苦学的毅力,以及她初次以新面目出场时的不安。饰演这个角色的劳拉·本纳蒂(Laura Benanti),唱功在所有卡司里是最好的,观众也下意识地提高了杜利特尔的地位。
《窈窕淑女》里有舞台史上最著名的“改头换面秀”场景
歌剧《军中女郎》里也有“改头换面秀”的情节
《窈窕淑女》的原作是萧伯纳的舞台剧,所以这个“改头换面秀”的场面,又可以再往前推50年。但在此前舞台上有没有过同样的题材?笔者因此想到了大都会歌剧院本季演出的《军中女郎》(La Fille du Regiment)。在第二幕一开始,就有这样一个“改头换面秀”。女主角玛丽(Marie)已经被阿姨(其实是不敢承认的亲生母)贝肯菲尔德(Berkenfield)夫人带回家,贝肯菲尔德努力要消除从小在军团里长大的玛丽的“草根味”,让她变成可以嫁入豪门的贵族小姐。这个努力是经由音乐课来呈现的。不管贝肯菲尔德怎么教玛丽规规矩矩地唱古典乐,玛丽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转到可以放开喉咙、无拘无束演唱的军歌。大都会这个劳伦特·佩利(Laurent Pelly)的制作,把玛丽塑造成个粗枝大叶半带着男人气的形象,突出了她与周边环境的格格不入的感觉。本演出季唱这个角色的是南非花腔女高音普莱蒂·延德(Pretty Yende),她不像首演时的娜塔莉·德赛(Natalie Dessay)那样刻意强调玛丽的笨手笨脚,而是以比较写实的方法来诠释,虽然减低了一些“笑果”,但增加了角色的真实感。延德的花腔技巧很好,音色也很甜美,但音质偏弱,不像是这个角色传统处理的那种抑扬顿挫的唱法。我虽然喜欢她的表现,但也怀疑她能不能在大都会演出其他重量级的花腔角色,譬如《拉美莫尔的露契亚》。
当然,众所周知,贝肯菲尔德夫人的努力没有达到效果,玛丽最后还是跟她心爱的“小土包子”托尼奥结了婚,夫妻两人都出自“草根”阶级,大概婚后也不必去强迫自己假斯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