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2019-05-17顾西望
顾西望
迂腐古板生硬。外婆就是这样的一個人。
一板一眼像是封建社会里跳出来的老爷,硬生生撑起了一个家财万贯、良田万亩、风光无限的土财主形象。感觉背着手出门再提个包,分分钟就可以上街去收租。
她是一家之主,稍有不顺,她就吹胡子瞪眼睛,指着众人的鼻子叫嚣。我坐在位子上望着她,眉头微微拧起一点,嘴角下抿,满脸的“我就看着你闹”。只要瞥见我这副模样,即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不管发没发完,她立刻就像是被针扎的气球,瘪了声。
她骄蛮惯了,仗着自己是长辈说话做事都凭自己的喜好来,总得有人来提醒她,我就是那个有意无意被推出来挡箭的人。
她是会告状的,70多岁的人了嘟囔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向我妈妈告状。说我爱和她斗嘴,不听她的话。我妈当着她的面,旁敲侧击让我对长辈尊重些。她听见了,变得喜洋洋,吃饭嚼蔬菜的声音都咯吱脆。
她也许是不知道的,她寄托希望的女儿们也会在背地里和我说:“你外婆真是越老越顽童,我们的话她不听,你多管着些。”
她喜欢听戏曲。偏不爱呆在家里看电视里的,就喜欢在大街上逮着一个挂着个显示器放戏曲的药店门口站着,和一群老爷爷老奶奶扎堆看。她喜欢这样,觉得热闹。
她一个人在家时,喜欢开电视,也不看,就图个响。我每次要出门的时候就帮她按好戏曲频道再出去。她耳朵其实早些年就已经不好使了,锣鼓喧天怕是也听不见。很多次我在书房看书写字,出去端杯水看见她倚在沙发上早就睡着了,电视机里还“咿咿呀呀”唱着《女驸马》。我帮她调小音量,给她盖被子,被子刚罩上,人就醒了,冲我笑,问我怎么出来了。随着年纪渐大,她也越来越少眠了,半夜睡不着站在阳台上闲逛都是常事。
她最生气的时候总爱说:“我要回老家,把老房子修补好,一个人住,你们谁都别管我。”家里人都当她是在说气话。其实我知道不是的。
我是爱这城里的方便快捷,她却始终适应不了这城市一年比一年冷漠的人情世故。人人都是一个铁门,关上了就两不相干,屋里的欢喜忧愁无人知晓。她断断是不成的,家长里短,她听了快半辈子,也说了快半辈子,叫她断了这口干粮是不成的。可是,早已经没有了那些能够陪她胡侃海扯的村里人了。
她会对着我叨叨,张家长李家短,谁家的姑娘生了崽,谁家孩子有出息。我是不感兴趣的,自己的事都做不完,哪里来的闲情听别家的闲事?我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甚至常常觉得不耐烦,会囔她:“你管人家家事做什么?管好自己不好吗?”
我偶尔也会想,人人都说除了物质追求还要有精神追求,她又何尝不是。只是我对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未免过于严苛,或许她的精神需求不过就是东家西家的零碎,我还指望给她一本书让她熟读吗?
她是想过跟潮流走的,早些年就要求买个手机。后来眼睛不好,也用不来,就弃了。那个手机被她当手表看了好些年。她用不来,却也不让它没有电,一看到还剩下两格了就开始火急火燎问我充电器在哪儿。我和她讲剩下两格电还够用很久,她也不听,碎碎念着要充满。我只能给她充,往后时时刻刻注意着手机满格电,无奈又好笑。
她是迂腐固执的,我的外婆,不甚讨喜,却最是疼我。
她古板固执,我恃宠而骄,又何尝不是天生一对?活该吵吵闹闹一家人。她陪着我长大,我便陪着她变老,纵使时代变化太快,没关系,我会拉着她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