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

李广谊

1976年，我20岁，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又累又寒。为了挣钱，我决心学习一门手艺，也方便找对象。托人跟生产队长说情，就和六叔一起打铁了。

打铁是个力气活儿。我拿起十来斤重的大锤一天打到黑，还要拉风箱烧火，尤其要经常起早摸黑去大黄山偷着买铁，当时属于控制物资，担惊受怕，真累啊！开始我的手指手掌都磨出了泡，有时不注意误拿了烧热的铁，“嗤”的一股白烟，发出一股刺鼻的烧焦皮子味，钻心的疼啊！

当时，由于家庭历史问题的影响，我升学、参军、当工人无门，身小力薄还常常受到别人欺辱。既然跳不出农村，还想生活得不比别人差，我只能咬紧牙坚持下来，背水一战。记得第一次领了30元钱，高兴地花12元买了一身粉红色的腈纶内衣，穿起来舒服时髦，暖和又帅气，其余的全交给母亲。母亲不愿意拿，我坚持给她，老人家手里拿着钱，上下打量着我，喃喃地说：“儿子，你长大了，有用了。”说着眼里噙着泪，笑了。

“打铁必须自身硬”。打铁需要健康的身体，顽强的意志，能够吃苦耐劳。那时我身高一米六多点，体重不到110斤，举起锤来确实吃力啊！但是，我下定决心，凭着坚强的意志和毅力，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恰巧附近也有一个铁匠炉，他们的体格特别壮，技术也高，我暗暗下决心不能输给他们。挤出时间去观察他们的操作过程和锻打方法，行话叫作“偷学活儿”。我注重钻研并且改进打铁中的方法、技巧，根据锻造要求从原料的选择，加热的速度、温度，以及锤头用力的大小和角度，力求省力、省料、产量高、质量好。一个月以后，我们的产量和质量总是超过他们。

打铁要“看准火候”。把选好的铁放入煤火炉中适当的位置，控制着风力加热升温，从0℃升温至紫色可以截断，至红色可弯曲，至黄色可锻造小件铁器，至白色可锻造大件铁器，到刺出火花达到4000℃左右时，能够“熟火”了。熟火就是将两个处理好的铁件，锻造合成牢固的一体。有时为了提高锻件的强度，就需要“淬火”。我们习惯把含碳量高的叫钢，硬度高、耐磨、不易弯曲，而把容易弯曲的叫作铁。家庭用的菜刀，农具中的镐、斧头，打石头的锤、钎等工具就是钢，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就是这个意思。锻造不同的工具，采用不同的钢必须看得准。将锻造好的工具需要提高强度的部分，放在炉火中加热，根据钢的质量确定温度，再迅速地把这部分放在水中冷却，来增强钢的硬度，提高工具的使用效率和寿命，这就是“淬火”。

看到铁件被加温到适当的颜色时，师傅迅速地用铁钳子夹出来，放在铁砧上，扬动小锤指挥徒弟抡起大锤锻造成型。师徒必须配合默契，小锤在铁砧上“当当”颠两声就是“开始”，大锤随着小锤轻重缓急“呯，啪”锻打，小锤在铁砧上“嘟”不动时，大锤停止。打铁要速战速决，慢了或者操作不当，铁一凉就要再加热重新打造，次数多了耗时、“蜕皮”费料，还容易出现废品。这样，执锤者必须脑筋反应快，手脚灵活，“该出手时就出手”。人们常比喻做事情，要掌握时机赶快做，机不可失就是这个道理。

“长木匠，短铁匠”，是说木匠靠的是尺子，可以按照需要的尺寸将木头截短，再加工成家具。而铁匠则是靠大脑构思，按照设想的图案，把选择好的铁件根据需要，熟练地锻造成各种各样理想的铁器成品，而且轻便耐用、好看。铁匠用的锤是有特点的，一头是平面，另一头是椭圆顶，方便将铁锻造开宽，比如打刀、斧头等。后来买了电动“空气锤”，省力效率高，可以加工大件铁器，虽然和人工流程基本一样，但是技术则需要改进提高。

经过近似极限的刻苦练习，我的体力增强了，技术也提高了。可是，由于我个子小，脸色白，干了两年，许多人还以为我在上学呢。当时两个胳膊特别有力气，还常常练习防身术，从水井里提水、抓东西很轻松。有些比我身个大、力气强的人将信將疑，来找我比试摔跤。推诿不过进行了切磋，对方把我抱起来，反被我牢牢地抓住，想甩就是甩不出去，却把他的衣服扯破了，从此我也小有名气了。

1977年底，我能够出师单干了，带领两个徒弟新开一个铁匠炉。我们主要锻造煤矿里用的道钉扒钉、夹板螺丝、铁镐矿斧等，很少打一般农具。由于我脑子活，经营有方，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精买细卖收入可观。除去成本和上交生产队买了最高劳动力的工分钱，每月人均分得一百多元，在当时做临时工每天才1.25元，超过了同行的收入，确实让同行和亲友刮目相看，并且顺利地谈了对象定下了婚事。我们同心协力干得热火朝天，生意蒸蒸日上。

1979年12月，在家人的劝说下，为了端上“铁饭碗”，我决定去参加工作。当时凭我的学历和能力，根据需要，我做教师绰绰有余，但是又舍不得铁匠技术，最终还是选择当了工人，进了教育局的“教学仪器厂”。我们三个虽然相处情浓，也只能忍痛割爱，含着泪依依不舍地分开了。由于我具备了扎实的锻工技术基础，一进厂，就成为了一位冷门的锻工“技术权威”，成为了锻工车间主任。

有人问我是什么出身，我自豪地回答：“铁匠！”

责任编辑：秀 丽

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