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世界图景视阈下的当代俄语外来词刍议

刘秋彤

摘要：每一种语言都有其独特的语言世界图景。上世纪80年代以来借入到俄语中的外来词在反映俄罗斯社会的变迁的同时，又改变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本文将从共时和历时角度分析当代俄语外来词对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影响，并用语言世界图景理论分析当代俄语外来词在语义层面的同化现象。

关键词：外来词 当代俄语 语言世界图景

中图分类号：H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07-0087-03

一、引言

萨丕尔说：“语言，像文化一样，很少对自己满足的……要想指出一种完全孤立的语言，那是很难的。”（萨丕尔，1985：173）上世纪80年代后半期以来俄罗斯社会发生剧变，俄语也随之进行了一系列变革，其中最富活力、冲击力最大的就是外来词的借入。俄罗斯著名学者Л. П. Крысин在《Русский литературный язык на рубеже веков》（《世纪之交的俄语标准语》）中曾指出：在世纪之交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俄语标准语具有两个最显著的特点，或者说经受着两方面最强烈的冲击：一为标准语的行话俚语化；二是外来语借用的激烈化。关于外来词的定义，学界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与外来词有关的俄语术语也不一而足（如：иноязычные слова，заимствованные слова，иноязычные заимствовании等）。笔者认为外来词是一个广泛的概念，任何在词源上是非俄语的词都是外来词。因此笔者认同Крысин对于外来词的分类方法，即外来词包括借词、异国情调词、外语夹杂词。本文正是将外来词视作一个系统，对其整体进行分析。

“语言世界图景”通常被认为源自洪堡特提出的“每一种语言都包含着一种独特的世界观”的理论假设。（洪堡特，2000：70）俄罗斯学者А.Д.Шмелев 认为语言世界图景就是“语言的世界概念化”（Шмелев，2002：12）。我国学者彭文钊指出：“语言世界图景是通过语言符号单位对世界形象的重构。它既是认知过程一构拟形象，又是认知结果—知识系统。”（彭文钊，2002：77）语言世界图景既可以是一种理论假设的称名，即“语言世界图景理论”，又可以是该理论体系中由语言表征的世界——语言世界图景本身。而谈及后者，又必须提及同为该理论体系的另两种成素，即现实世界图景和观念世界图景。现实世界图景是通过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所认识的世界。观念世界图景是由人的身体体验和心智（精神）活动所构建起来的观念系统，是人的大脑中关于世界知识和世界形象的总和。笔者将根据三种世界图景的运行机制，分析当代俄语外来词对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作用过程及具体的影响，并探究此过程中俄语语言世界图景所体现的能动性。

二、当代俄语外来词对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影响

（一）从共时角度看影响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苏联解体，俄罗斯社会发生剧变，俄语中出现了外来词借用浪潮。笔者将该时期俄语中借用的外来词大致分为以下六类：

（1）国家管理、社会政治领域。伴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国家的一系列改革和各政党的频频成立改组，俄罗斯社会在改变过去的政治体制的同时，也引进了一些西方的管理运营模式，借用了一系列政治术语。如：саммит（峰会），импичмент（弹劾），брифинг（吹风会），спикер（议长），консенсус（协商一致）等。

（2）经济领域。这一领域是俄罗斯政治体制改革的另一大领域，由从前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休克疗法”的执行，使得俄罗斯的经济体制发生了巨大变化，外来词也就成为这一领域的“冲击波”。如：акция（股份），вексель（票据），ваучер（私股证券），маркетинг（销售），дистрибьютер（经销商）等。

⑶ 文化教育领域。这一领域也是俄罗斯最为开放的领域之一。随着与外界交往的增多，特别是平民可以参与国际交往，在艺术体育领域出现了新的形式，一些外来词也借机涌入俄罗斯。如： допинг（兴奋剂），тренинг（训练），кикбоксинг（跆拳道），овертайм（超时）等。

（4）科技、计算机、信息领域。苏联解体，俄罗斯同西方及世界各国的科技交往也随之扩大，俄语中出现大量科技外来词，如：оператор（操作符、单个指令），адаптер（适配器、转换器）等。另外，随着信息网络时代的到来，计算机语言已普及到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如：хакер（黑客），баг（病毒），дупы（重复）等。同时，网络时代使得信息走向了更加广阔、更加开放的交际空间，一些外来词作为网络信息的载体也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如：сайт（网页），онлай（在线），ноутбук（筆记本电脑）等。

（5）日常生活，娱乐领域。除了上述各专业性领域外，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出现了许多此前没有的事物和观念。与日常生活、娱乐有关的外来词很快流行开来。如：джаз（爵士乐），кантри（乡村音乐），банджи（蹦极），казино（娱乐场）等。

（6）社会犯罪。由旧的外来词мафия（黑手党），рэкет（讹诈）派生出新的外来词мафиози（黑手党匪徒），рэкетмен（讹诈的歹徒）以及киднеппинг（绑架，多指绑架儿童）等。

从共时角度看，当代俄语外来词的借用范围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填补了其相应概念在俄语中的空位，因此，由俄罗斯人民世代身体体验和心智活动所建构起的观念世界图景发生了变化。而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也随着其表征手段的变化而变化，即当代俄语外来词横向拉伸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广度。

（二）从历时角度看影响

俄语在其发展的进程中经历了多次外来词借入浪潮。自公元8世纪起，来自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外来词便开始进入俄语。这中间大多为日常生活词汇，例如：тетрадь（练习册），школа（学校），кровать（床）等。也有科技术语和政治词汇，例如： математика（数学），история（历史），диктатура（独裁）等。公元988年罗斯接受基督教后，大量希腊词语伴随着宗教思想和宗教事物进入俄语，例如：ад（地狱），демон（魔鬼），флтарь（教堂），икона （圣象），евхаристия（地狱）等。13世纪蒙古鞑靼人入侵，突厥语词进入俄语词汇系统。如：баскак（税收员），домбра（冬不拉琴），чуйка（男士呢长外衣），юрта（帐幕）等。18世纪，彼得大帝打开了俄罗斯通向世界的窗口，从而产生了俄语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外来词的借用浪潮。这一阶段，大量海陆军事用语以及与航海造船业有关的外来词进入俄语，如：фрегат（巡洋舰），десант（空降兵），пароль（接头暗号，口令），киль（船只龙骨），рейд（停泊场）等。18—19世纪初，当时的俄罗斯上流社会贵族阶层开始盛行法国式生活方式，学说法语成为时尚。这次借用浪潮的语源以法语为主，如 салон（沙龙），фрак（燕尾服），макияж（化妆），безе（蛋白酥甜点心），салют（致敬；礼炮），лейтенант（中尉）等。同时也有相当多的外来词借用自德语、意大利语、荷兰语、英语等。这一时期的外来词涉及军事、艺术、日常生活等领域，是俄罗斯与西方交往频繁、规模扩大的见证。

而当今俄语中的外来词借用浪潮儼然已经成为俄罗斯历史上规模巨大、来势凶猛的第二次浪潮。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冷战结束，苏联解体，新的政治体制（民主体制）、经济体制（市场经济）建立，在这样一个社会大环境下俄罗斯国家的意识形态、国民的价值观都随之发生质的变化，如：бос（老板），менеджер（经理），брокер（经纪人），从资本主义的产物变成令人羡慕的职业。

“人类在发展，人类认知的对象不停地改换，社会意识也在不断地变化，导致了在不同社会意识基础上形成的世界图景产生了多样性。”（杨海云、谭林，2003）从历时角度看，俄罗斯社会一直处在变化和发展中，为俄罗斯人民所认识的现实世界图景也不断发展更新。而新事物的产生与旧的事物的消亡势必会改变由俄罗斯人民世代身体体验和心智活动所构建的观念世界图景，俄语语言世界图景必须随之改变，才能如实表征现实世界图景，才能随着历史的齿轮不断向前展开。当代俄语中的外来词折射了俄罗斯当代的一系列社会变革，该外来词借入浪潮虽只是处于俄语语言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但它使俄语发展顺应时代和新思想的潮流，使俄语语言世界图景更贴合观念世界图景，更准确表达现实世界图景，给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留下时代印记的同时，也保证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不断发展，即当代俄语外来词纵向延伸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深度。

三、俄语语言世界图景下的当代俄语外来词的语义同化现象

（一）语义的缩小

俄语在引进外来多义词时往往不是全面借用该词的全部意义，而是只取其中某个或某几个意义，因此外来词的词义小于原词。如：тайм——time（英），在英语中作为名词共有15个义项，而тайм只取了它表示“一场或一局比赛”的义项；спич——speech（英），原词speech在英语中有5个义项，而спич只取了它表示“欢迎词、祝词”这一意义；пляж（浴场），在法语中却有海滨，沿岸一带，国家，浅滩等众多含义；在英语中business原指商业领域的所有买卖活动，引入俄语中后该词义发生了变化，与俄语原有的指贸易、交易的торговля相比，бизнес不表示长期经营活动和社会性的贸易往来，而专指一些商业活动和非官方的买卖，有时甚至伴随有刑事犯罪现象，而且人们对其的反映褒贬不一，主要依说话人的态度观点来判断，可以搭配теневой，преступный，контрабандный，грязный бизнес等。（但是俄罗斯确立了资本主义制度，民众对商人以及经济贸易的观念转变，如今бизнес已经成为一个中性词。）

（二）语义的扩大

外来词所反映的事物的外延即逻辑概念所反映的事物的外延的扩大。如：компания 最初只有公司的含义。现在又增加了“一帮亲信”的意义；аутсайдер原来是指在比赛中没有机会可以获胜的运动员或者赛马中的马匹。引申后可表示“局外人”，后来词义又进一步扩大，来指一切“不属于本交际圈、社会和政党的个人或者团体”，并且有“非专家”“爱好者”“落伍者”的感情评价色彩；从英语借入的банк一词除了作为经济术语异常活跃外，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在20世纪90年代末出现词义扩大现象，成为常用的科技术语，其新义为：свод，фонд каких данных，используемый с информационной，поисковой и др.целью，如：банк информаций（信息库），банк данных（数据库，资料库），генный банк（基因库）等。

（三）语义的转移

一个词刚产生时往往是单义的，只表示特定的事物和概念，随着语言的发展，单义词逐渐从其基本意义上转义，派生出新的意义。如：маляр 取自德语的maler（画家），现在表示“油漆工”。而менью源于法语的menu，原义为“食谱”“（餐厅、食堂等供顾客点菜的）菜单”，现在它产生了新的意思，即“计算机的菜单（计算机的功能选择单）”。

（四）语义的扬升

语义的升值指用在借入语中表示普通现象的词，在俄语中表示更正式、更重要的内容，或者一些本身带有一些否定、贬义色彩的词汇变成了社会生活的常用词。如：киллер在俄语中专指职业杀手，而不是普通杀手；шоп在借入语——法语中指小店铺，而在俄语中指服装精品屋；бутик在借入语——英语中是商店的统称，而在俄语中专指经销高档商品、主要是西方国家商品的商店。而бизнесмен（商人），конкуренция（竞争），приватизация（私有化）等，这些词原本是带有负面、否定色彩的，但由于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实行资本主义制度，使得这些词变成了中性词语。

（五）语义的贬降

原属中性或有褒义色彩的词，后来发展为具有贬义的词。苏联时期与社会主义有关的词汇往往带有褒义色彩，如源自德语的коммунизм（共产主义），коммунист（共产党员），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ий（共产主义的）等。但苏联解体后其用法便有所改变，不再只是褒义，而相对有了消极的色彩。如：“Коммунистами становятся，чтобы нечего не делать（人们成为共产党员是为了可以无所事事）”。需要强调的一点，这个词不是完全的被贬义化，对于老一代人或一些共产党员来说，它仍然是褒义的。

如果说外来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那么当代俄语外来词语义改变则是其在语义层面被俄语同化的表现，也就是说俄语语言世界图景在外来词借入过程中并不是被动变化，而是能动改变。不论外来词如何影响俄语语言世界图景，后者都不会被打破重建，这是因为外来词不能也不可能动摇俄语的基本体系和结构，因为俄语的这种体系和结构是世世代代俄罗斯人在意识中积累的关于世界知识和世界形象的总和，即俄罗斯民族独特的观念世界图景。

四、结语

社会动荡愈烈，语言变化愈大，反之，亦然；语言随文化共变。文化变化愈快，语言变化愈快，反之，亦然。（程家钧，1999：3）80年代后半期，大量外来词的借入折射了俄罗斯社会所经历的一系列变革，俄语的现实世界图景骤然改变，俄语的观念世界图景相应改变，俄语的语言世界图景也随之改变。当代俄语外来词不仅横向拉伸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广度，还纵向延伸了俄语语言世界图景的深度。但在此过程中，俄语语言世界图景并不是随着外来词的借入被动发生变化，而是能动进行改变，使之顺应时代的潮流，实现可持续发展。

参考文献：

[1]Шмелев А.Д.Русская языковая модель мира[M].М.，Языки славян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2002.

[2]程家均.现代俄语与现代俄罗斯文化[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3]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姚小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4]彭文钊.俄语世界图景的文化释义，理论与方法[D].解放军外国语学院，2002.

[5]萨丕尔.语言论[M].陆卓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6]杨海云，谭林.语言世界图景之管窥[J].中国俄语教学，20039（1）.

责任编辑：赵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