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石头上的美好生活

宋梦寒

在对待生命和死亡的问题上，中西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在西方文化中，生命既是权利也是目的，生命的价值是因生而快乐。而在我们中国的传统观念里，生命是一种责任和义务，同时也是达到其他目的的手段，比如历史的、家庭的、种族的等。所以离开人世之后能留下些什么，对中国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由此带来的寄托在墓葬仪式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使古代墓室绘画和雕刻有了超越历史意义的人文和审美价值，并且成为中国美术发展史上极为重要的篇章，其中最瑰丽夺目的当属汉代的画像石。

画像石萌发于西汉中期，也是汉代经济最发达的时期。雄厚的财富积累和发达的炼铁业，为画像石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统治者热衷于追求成仙和长生不老，相信死即再生，希望今世的荣华富贵可以一直延续到来生，厚葬攀比之风因此蔓延，以至于葬礼及墓室的规模直接与孝道联系在一起，甚至不管父母长辈活着的时候境况如何，只要墓葬足够奢华铺张，就足以证明子女孝顺了。这是画像石作为一种产业得以蓬勃发展的重要原因。

虽然只是用于墓室、棺椁、墓祠、墓阙，但画像石的内容和形式极其丰富活泼。在题材上通常分为三大类：一是描绘现实生活;二是用来垂教后世;三是表现神仙世界。在崇尚财富的汉代，画像石中的现实主义题材既有农业生产，也有宴饮骑射，人物多着绫罗绸缎，庭院里车马喧闹，以展现富庶的庄园生活为主。虽然未必就是死者生前的真实生活，但确实是当时人们所向往的富贵奢华。在山东省出土的“射爵射猴”画像石， 因為“猴”与“侯”谐音，“射猴”即“射侯”，人在树下射猴象征射取官位，寓意封侯晋爵，体现了当时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尽管汉代统治者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道教思想也十分活跃。所以在垂教后代的内容中，除了表现对君臣父子、忠君孝亲等伦理纲常的尊崇和对贞洁烈女、殉国烈士的膜拜，也蕴含了对天地万物的敬畏。内容既有周公辅成王、齐桓公释卫、荆轲刺秦王、聂政刺侠累、孔子见老子、二桃杀三士这类历史故事，也不乏仓颉造字、泗水捞鼎之类的民间传说。这些故事包含了当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因此多用于祠堂装饰，起到了教化后人、巩固社会道德体系的作用。

对于神仙世界的描绘，古人更是充满了想象力。在山东出土的绘有西王母的画像石中，西王母端坐在一个树形的高台上，台下右边有玉兔捣药，左边有肥猪嬉戏。四周的天神羽人和飞鸟都呈向上飞升的势态，弯曲的细枝条增强了画面动感。对仙境的描绘几乎存在于所有的墓室壁画和浮雕中，既是对现实生活的理想延伸，也寄托了人们对极乐世界的无限向往。

画像石艺术在东汉中晚期达到了巅峰，技艺也更加精湛。一般先由画工根据雇主要求在石板上用线勾出底稿，然后石匠按照画稿进行雕刻。雕刻方法主要有阴线刻、平面浅浮雕式（也叫平面减底阳刻），以及二者结合的样式。阴线刻是在石板平面上直接用单线刻出人物、动物等图像。平面浅浮雕式是将形象之外的部分都铲低，使图像部分凸起。有的石工会在铲低的部分做一些斜纹，形成一些肌理，增加装饰效果。阴线刻与平底浮雕的结合，更便于细节的刻画。有时候石工刻好后还需要画工再上颜色，出土于陕西省绥德县白家山汉墓的刻画战争场面的画像石，就是用平面减底阳刻加彩绘的方法生动地展现了战争的景象。画工对造型的设计和对线条的运用，加上石工复杂多变的雕刻技法，成就了今天让人叹为观止的画像石艺术。

画像石分布广泛，题材内容和雕刻手法因地域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艺术风格。比如南阳画像石就带有楚文化的特点，喜欢表现神话人物，风格豪放古朴，构图也偏疏朗。由于山东是孔孟之乡，那里表现儒家道德理想的题材较多，造型和刀法敦厚质朴，不像陕西画像石具有浓郁的装饰意味。总的来说，汉画像石承接了先秦艺术所具有的野性的朴拙刚健，展现了先民们既热爱生，亦不惧怕死的真挚热烈的情感，既有现实主义的深沉博大，又有浪漫主义的奔放豪迈。

汉画像石被誉为“中国古典美术的巅峰”，对汉以后的美术发展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