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印迹,泪水涟涟
2019-05-14蒋雯丽
蒋雯丽
在那个“艰苦朴素光荣”的年代,我从没有因为穿姐姐们的旧衣服而不开心。记得有一次因为穿了一条膝盖上带补丁的裤子被老师表扬了,回来便让妈妈把我所有的裤子都打上了补丁。可是到了新年,还是渴望有一件新衣服的。我曾无数次地幻想,大年初一的早晨,醒来,我的枕边放着崭新的衣服,红的,花的。可是……终于有一年,妈妈和姥爷决定给我做一件新棉袄了。可能是因为大姐的棉袄穿到二姐再轮到我,已是不那么暖和了。
盼星星盼月亮,直盼到有一天,妈妈带回来一块淡蓝底子小白花的布,很素雅。姥爷表示满意,我,欣喜若狂。我天天把花布放在枕头边睡觉,唯恐它一转眼不见了。后来,妈妈买回了新棉花,再后来,妈妈把布和棉花都送到邻居张奶奶家,请她帮着做。
我几乎每天放学后都去张奶奶家,视察新棉袄的进度。今天多了个袖子,明天多了个领子。我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表现,就不停地帮张奶奶提水、扫地。终于,新棉袄做好了,我又舍不得穿,生怕破坏了它的“新”,只盼着大年初一早些到来。
年三十的晚上,很多小朋友已经迫不及待穿上新衣服在外面玩儿了,我可舍不得穿。那是我的第一件新棉袄啊,一定要坚持住,等到大年初一的早晨再穿。那天晚上,我把新棉袄从柜子里取出来,庄重地放到枕边,等待着新年的到来。一觉醒来,枕边的新棉袄没了。“姥爷——”我尖利的嗓门儿像火车开过一样刺耳。话音刚落,就见姥爷掐着新棉袄的领口和袖口走了进来,生怕刚烤过的热乎气跑了。我几乎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当胳膊伸进热乎乎的袖子时,新鲜棉花散发出的温暖和馨香像云彩把我包裹,我的心也像是飞了起来。
天蓝的底和白色的花,多么像天空和云彩啊。再看窗外,洁白一片,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是为了衬托我的棉袄吗?为了让我更加有在空中飞翔、云上游走的感觉?
不待姥爷催促,我已洗漱完毕,往嘴里塞了几口吃的,就迫不及待地冲到了雪地里。不知是因为眼睛被太阳光照花了,还是脚被冻麻了,我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倒在融化了的雪地上。倒地的瞬间,我本能地用双手撑着地,来保护我的新棉袄。并且不顾疼痛,一骨碌爬起来。低头一看,棉袄的上半截完好无损,但是前襟的下摆处,却沾上了一大块濕泥。我一路哭着回到了家,也不跟姥爷说明缘由,脱了棉袄,趴在床上接着哭,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人生的意义有时会很大,有时会很小,像这个时刻,我因为棉袄被弄脏了,而觉得人生毫无意义了。
阳光中,烟囱炉子旁,姥爷戴着老花眼镜,托着我的棉袄,在炉火上烤,边烤边用小刷子一点一点地把泥刷掉。人的记忆常常是由一幅幅的画面组成的。在姥爷已经离开我三十年后的今天,炉火边那情景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张秋伟摘自《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