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漫女人

浪漫不在男女情爱里，浪漫在日常生活外

浪漫这个词习惯携带着烛光晚餐、海滩、玫瑰花，至少商业广告总这样描述。这种幻想把女性的浪漫图景限制在一个小小空间里，似乎必须得有个温柔、体贴、忠心的好男人存在，必须得依赖于一段感情或者一个家。

“独立女性的浪漫选择”，是瑞士高端腕表品牌宝珀BLANCPAIN的女装系列腕表主题。以“浪漫”为引，《智族GO》联手宝珀试图发现当代女性的独立、优雅与知性。我们采访7演员梅婷、作家郝景芳、导演麦子。她们心目中的浪漫时刻不需要男人的给予，而是关乎以自由身和女友一起冒险、与众不同的友情，关乎童年在大自然中受到美与自由的重击，关乎对潇洒轻盈的生活方式的向往。

做自己

梅婷

二十岁时，梅婷已经在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当了八年文艺生。部队管得严，平时只能穿军装或者练功服。周末晚上她会穿上连衣裙，和关系最好的女同学偷偷跑出来，到南京市中心大酒店楼下的西餐厅吃饭，每周一次。那时的西餐厅也是份饭，只有德式猪蹄和炸猪排两种选择，两人就各点一个菜，坐在那里享用。吃过后，再喝一杯咖啡，在新街口的街头溜达，看着霓虹灯。那时每个月只有三十多块钱的津贴外加一些零散的实习演出费，每顿周末大餐就花掉十几元，她和女友都觉得浪费，可是浪费也雀跃，那种早早独立，又逃出管制的自由，是她印象最深刻的浪漫。

现实中的梅婷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梅湘南的性格非常不同。她是温柔娇俏的小女人，但又是独立自由的大女人，从小离家，走南闯北，早早在部队接受的教育就是每个人都得依靠自己，没有任何其他捷径。又是柔和而不顺从，对工作，对自己想要的生活，对自己的内心忠诚。在拍《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时，她26岁，完全没法理解为什么梅湘南被打了一次又一次，而每次这个男人用同样的话来哄她时，她又会回去。导演和编剧说，他们调查了案例，很多女性在现实中就是这样。但拍过一场安嘉和把梅湘南打得极其惨烈的戏之后，下一场戏又是梅湘南回家，梅婷对导演说，你看，前一次他把我打得那么狠，现在他劝我的话又跟以前说的一模一样。我肯定回不来。让我演这个角色，你得改台词，再给我个理由，让我在这样受伤害的情况下还会回来——我没办法接受这个女性人物这样轻易地原谅他。

2018年，有关家暴的社会新闻频发，有作家这样写，“真的强烈建议不停重播《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看過这部剧的我们这一代，对家暴有着最直观的认识。”2001年拍摄这部电视剧时，打戏基本都是借位拍的，而工作人员经常已经受不了那些暴力，很多次现场都有工作人员哭泣。梅婷自己在拍戏过程中也因为演梅湘南而压抑得常常有各种邪火。到了一场没法借位、只能真拍的戏，梅婷躺在地上，安嘉和要踩住梅湘南的脸，这时摄影都没法再拍下去，全场陷入死寂。后来梅婷回忆起来，那时她内心真觉得好像被人踩到了泥里。那种无条件的原谅、持续的屈辱、被践踏的感受，是离现实中的梅婷最远的事。

人生中难免有委曲求全的事，但梅婷刚烈，有决断。她爱看小说，这次拍戏时正把《小说的艺术》和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带在身边，不过她会谦虚地说，那些都是“文学工具书”，对看剧本有帮助。她最好的女性朋友有演员，也有作家和编辑。现在梅婷是一位43岁的二胎母亲，她也受困于国内影视剧偏好“让年轻人谈恋爱”的文化，很少有足够关于成熟成年人的情感表达。送到手里的剧本总是少年人风花雪月的故事，再增加几个功能性的妈妈或者媳妇婆婆在旁边辅助性地吵架，那些角色缺乏自身的情感内容，不像《大小谎言》这样的美剧能把家庭主妇都写出张力和深度。

怎样挑战这些呢？梅婷在自己的技术含量上下功夫。十九岁就出演《衄色童心》成名，接着和张国荣演电影《红色恋人》，做了一辈子“大女主”的梅婷，去年又开始上私人的表演课了。准备一个角色前，要系统上15堂课，一个上午一堂，老师会让她做各种练习，比如演从更衣室走到游泳池，她去设想、再演出来那换衣服的地方是冷还是热，走过什么样的走廊，进入游泳池时有哪些情绪和体验。去年演电视剧《陪读妈妈》时，她正在看一本方法派的书《表演的艺术：斯特拉·阿德勒的22堂表演课》，读到“模仿动物的声音”那节时，她正好要上一场去海边找孩子的戏，演戏时她就模仿母兽的嘶吼，听着自己都觉得吓人。

这些书就像是种提醒，要早早出道、连演了二十多年的梅婷打破表演习惯，去掉惯常的保护和修饰感，不去做一个“熟练”的演员。她不断地工作，而越来越喜欢自己的事业，也越来越喜欢自己。

从左至右

麦子：

Grace Chen黑色流苏长裙

Giorgio Armani耳环

宝珀Blancpain贵妇鸟Ladybird腕表

郝景芳：

Luvon by Liulu粉色吊带背心

Luvon by Liulu粉色西装外套

Edition自色大衣

Yirantian自色长裤

Tabitha Simmons高跟鞋

Alp Jewelry金色耳坠

Circle金色项链

宝珀Blancpain月亮美人腕表

梅婷：

Vogvachi露背长裙

MO&Co.黑色亮片西装外套

Giuseppe Zanotti黑色亮钻高跟鞋

Glam Ever水滴形水钻耳环

宝珀Blancpain月亮美人腕表

做月亮

麦子

麦子不相信成名要趁早。从小跳芭蕾，在上海学舞蹈时旁逸斜出地跑去上海话剧中心看话剧，买齐盂京辉出的所有碟片。十七岁，她只身到法国去，从芭蕾转到现代舞，在巴黎改申请戏剧专业，到研究生时方向选了肢体戏剧。之后是让人眼花撩乱的一串人生事件——回国，与黄觉结婚生子，演话剧，生女儿，重新开始拍短片，从《南京女孩》系列，到今年在《幻乐之城》中与窦靖童和王菲合作的音乐电影作品，让很多人赞叹。

别人觉得她跨界，是典型的这个时代才可能有的“斜杠青年”。麦子自己不这样认为。从芭蕾到戏剧到导演，不都是关于艺术的工作吗？芭蕾和戏剧在法国都属于“舞台表演”专业，不像从数学系跳到戏剧去，她觉得自己这些人生转折里没有哪次是急转弯，倒是构成了圆润的人生，始终都是以艺术在为别人造梦。

不过她也会焦虑。那些忙于生活的日子里，很多人跟她说，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必须得出一个自己的作品才行，毕竟那是艺术家创造力最旺盛的时候。她去书店买表演书、电影技术类的书、导演的自传和回忆录，把想拍的电影故事先写成小说，想一旦有了机会就把生活中的所得翻译成作品。直到有一次，她去问雕塑家向京，创造力会消失吗？向京告诉她，它只会因为你的年龄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面貌。你会改变，但是只要活着，你就会一直有。

今年接到《幻乐之城》的邀请后，她犹豫不安，担心拍砸的可能性，但又写信给导演争取，把机会紧紧攥在自己手里。这是实时表演型作品，每个技术环节都要完美呈现才能保证现场顺利进行。她提前半个月去了无锡拍摄地，每天早晨八点到现场，睁眼就是工作，晚上工作到两三点钟，脑子转速太快，回到房间也睡不着，大脑皮层总是特别兴奋，有时梦里都是碎片化的对工作的预演。工作人员吃饭时，她就给留在北京的两个孩子打视频电话，让他们熟悉妈妈工作的环境。

2015年，她刚生完女儿，就演了孟京辉话剧《恋爱的犀牛》中的女主角明明。剧中的明明困惑又在探索，剧外的麦子也正处于从女孩真正成长为女人的时期。她发现自己身边不少亲密的女性朋友，和自己一样，在二十五岁前后完成生命里至关重要的变化，不仅是由于恋爱结婚生子，而是因为在那之前，似乎还不大需要自己做决定，有家长、学校、制度推动自己。而到那个阶段，人必须得承担对自己的责任了。生命原本像一艘摆渡船，她只是船上的一个乘客，河水走，船也走，随波逐流。而到真正成人以后，船桨交到自己手里，女孩子要开始为自己设定方向、速度、终点。那是她心灵最敏感，也变化最快的时候，一个女人要开始完成她自己。

如今她是自己的舵手了，下一步她想要成为月亮。在英文中“导演”（director）这个词与“方向”（direct）有同样的词根，麦子想，做导演得像片场中的月亮一样，让大家不怕迷路，抬頭就能辨明自己的方向。

做超人

郝景芳

郝景芳在凌晨四点起身写作。儿子还需要喂奶，她夜里睡得不实，无需上闹钟，就起床了。白天太忙，晚上要陪孩子，凌晨这段时间是属于她自己精神生活的自由时光。以前清晨她坐在客厅飘窗写作，窗外街道上会驶过垃圾车，走过不得不刚刚结束夜班或者匆忙上早班去的人。最近搬了家，她怕开灯会影响家人睡眠，就坐在客厅一角写，黑暗中现出笔记本电脑屏幕这荧荧一点亮光。

2016年，她以中篇小说《北京折叠》获得被誉为科幻界的诺贝尔文学奖的“雨果奖”。《北京折叠》的主人公也是位清晨四点穿梭于北京的人，那是个垃圾工，老刀。他生活的晦昙空间里，清晨四点是拥挤的，老刀刚下班，身上全是垃圾的味道，贫穷的做体力活的少年在小摊上吃炒面，在辣椒里找肉星。中层空间里出身普通的男孩子想向第—空间的女孩子求婚，实习时还能一起讨论联合国国债这样的大问题，之后男孩子被打回原形。在故事的中途，老刀浮出地面，看到CBD版本的北京，第一空间的清晨那梦幻般的静谧。最动人的一段是老刀在第一空间看见太阳升起，郝景芳写，“他想要抓住那道褪去的金色。蓝天中能看见树枝的剪影。他的心狂跳不已。他从来不知道太阳升起竟然如此动人。”

郝景芳不是一位典型的小说家。她很入世，是随时准备行动起来改变世界的人。在小说里，郝景芳没有田园牧歌，她的浪漫不是玫瑰色的。老刀即使看到了第一空间的虚伪，也希望自己三岁的女儿糖糖未来能过上“淑女”一般的生活，平静，温和，生活又有节奏又徐缓。在现实中，从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她读了清华经管学院博士，进入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工作。得到“雨果奖”后，她得到了企业资助和社会资源，开始做儿童教育公益活动，在贵州毕节等地建立了支教点。现在她创办了“童行学院”，一边做在线课程和夏令营，一边用盈利支持乡村教师培训和支教项目。经济学出身的她说，这是她尝试的“教育领域内的转移支付”。那些对社会公平的追求，对特权的质疑，对阶层差异的关注和忧虑，在她的小说里，也在她生活的方向和每日的工作关注里。

她喜欢做难的事情。从小就是天才少女，总考第一，高中时随调入清华大学工作的父亲从天津搬到北京来，高三得到新概念作文奖。但在这个看起来极其顺利的人生中，她一直纠结于自己究竟是否具有才华天赋，她自己管它叫“迷之执拗”。写不出想要的故事，她有时想要搁笔;发现自己缺乏足够数学能力，成不了第一流的物理学家，她转去经济学。29岁那年，怀孕改变了这些。捧着肚子，她不得不让自己闲适，每天出门去散步。在这段慢下来的光阴中，那种纠结逐渐消失了。她开始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别那么计较结果。虽然她仍然有着奇异的梦想，有更多自由时间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想画壁画，画司马迁这种她喜爱的古人，用大幅画作来讲中国历史，想弄明白秦始皇的时代，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秦制度如何潜移默化地塑造了今天的中国。

放下对才华的执迷也就是放下自我，如今她反而更忙了，工作日程像个女超人。她在洗手间中边吸奶边接受记者采访，拍摄中途休息时外出签下一份新合约。

郝景芳心中的浪漫是远方的冒险和古龙人物的潇洒，出入世皆自由，人与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就能懂得对方的默契，那种人生中没有太多不得已的牵绊，总是轻盈地上升。